第四章 罗克门家在法国,跟大多数以香水起家的知名厂商一样,拥有具规模的香水 制作工厂。 从香料采集,制成香精原料,调配其成分,确定香味的主题,到装瓶、成批 出厂等等,都有一贯作业。 然而香水的调配,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罗克门家族世世代代都是法国业界知名的调香师,制作香水的技巧更是不在 话下。 但是这几年,罗克门家的气势却不如从前。 一来是因为新一代的调香师无法调配出现代人所需要、喜欢的香味,二来是 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推出新的、畅销的香水产品,光是守成并不能够让他们继 续保有市场上的优势。 因此罗克门公司的掌权者,也是罗克门家的大家长,终於被迫向他不肯承认 的私生孙女招手。 只因她研发出的某款香水,目前还是市面上最受欢迎的香水之一,她还有那 么一点利用价值。 昂贵的大皮椅里,坐著一位头发斑白,衣著讲究,瘦枯的手指上却戴著又重 又大的红宝石戒指的老人,以他仍然洪亮的声音问道:「怎么样?她有回应了吗?」 凯希加躬身回答。「目前还没有。」 「目前?」老罗克门讽刺地笑了。「你的意思是说,以後她就会回来了吗?」 「不,我……」 「够了,我们寄了这么多信过去她都不肯回来,哼!要不是因为她的香水配 方还不错,我也不用这么做。」 闻言,凯希加皱起眉。 过了这么多年,爷爷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 这个他不承认的孙女,居然是一名优秀的调香师,她在几年前交给敌对香水 公司的配方,到现在仍是炙手可熟的香水产品。 如果爷爷没有这么冷酷、狂傲的话,也不会失去他最爱的儿子,海特叔叔, 更不会落得现在他们公司的香水销售量下降,股价下跌的地步。 然而即使她拥有二分之一的家族血统、即使相信她的香水配方能够拯救公司, 他还是一样从骨子里厌恶这个孙女。 唉,这种莫名的仇恨,还要持续多久呢? 他一辈子也无法明白,爷爷到底在想些什么。 「请爷爷再给她一点时间。」凯希加说道。 虽然石衣薰是一个柔弱的小女人,但是从这些年他对她的了解,她其实是一 个非常坚强的女子。 从母亲过世,到父亲被软禁在罗克门家,她连他最後一面都见不到,就被打 得遍体鳞伤,离开罗克门家,她所受的伤害,全是拜罗克门家所赐。 但她似乎没有心怀怨念……不,也许她有,不过至少她没有复仇,甚至现在 爷爷打算强制要求她回罗克门家,她都没有任何抱怨。 她只是想一个人清静的过生活,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然而现在,她想要过这 样的生活恐怕是不可能了。 老罗克门在听到他的话之後,用力地拍了下椅子的扶手,斥道:「她到底在 摆什么架子?难道我给的条件还不够优渥吗?」 凯希加摇摇头。「爷爷,我想她要的……并不是这些。」 如果她只是要调香师的身分、可观的薪水、罗克门这个姓氏、豪华住宅以及 高级房车的话,她老早就回来了。 但是她没有,她只愿待在乡间,种著她的花,朴素且宁静地生活著。 「那么她想要什么?」 凯希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罗克门显然已经不耐烦,他又拍了下扶手後,愤怒地说道:「我不管她想 要什么,总之,我要她回来。」 「爷爷……」 「既然她的身体里还流著一点我们罗克门家的血,那她就得给我回来,她如 果不回来的话,我也有我的办法。」 凯希加睁大了眼,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爷爷是想……」 他冷冷地嗤了一声,然後扬起得意的表情。「这件事你可以不用管了,因为 她迟早要跪在我的面前,求我让她回来。」 说罢,老罗克门狂傲地笑了起来,令凯希加浑身一抖,不寒而栗。 他只期盼,不会再有像当年一样的悲剧发生…… *** 连耘之是一个人缘极好的人,这可以由他才住进艾里略旅馆没多久,便已经 和旅馆里的人混得很熟,也常和附近的农家聊上两三句看出来。 诺比打从心里喜欢这名高大又英俊的东方人,因为他没有架子,说话十分幽 默,就连他那个顽固的老妈也被他收服了。 然而,诺比对他更好奇的,不是他为什么可以不用上班,在这里住这么久, 而是他总拿了本画簿,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难道他是个名画家? 诺比觉得,以连耘之的气质,非常有可能。 「连先生!」追在他的身後,诺比险些撞上因为他的呼唤而停住脚步的连耘 之。 「呼!幸好我煞得快。」 连耘之对他露出微笑。「诺比,有事吗?」 「你要去找石小姐吗?」 他点点头,「对。」 「她现在可能出门去了,你要去花田才找得到她。」诺比好心地提醒,然後 把手中的东西塞给他。 「这是什么?」 诺比笑得一脸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只诡异的猫,「这是请你顺便 送过去给石小姐的东西。」 了解诺比的用意,连耘之朗笑出声。「哈哈哈,那还真是谢谢你了,诺比, 我一定会亲自交到她手上。」 可话又说回来,根本是诺比懒得跑这一趟,才把东西塞给他的吧? 不过这小子倒挺精的,才几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难道他追求佳人的动作有 那么明显吗? 但是,多了诺比的帮忙也好,他才能够多得到些有关佳人的情报,好让他能 够多了解她一些。 离开旅馆时,连耘之的手上除了随身携带的画簿之外,还多了诺比塞给他的 一个大纸袋。 「应该是往这里走没错吧?」 虽然对这里的环境还有一点不太熟悉,不过附近的居民都十分友善,要是迷 了路,他还是可以很快在他们的指点下回到旅馆。 所以他很喜欢在这附近散步,偶尔找一处僻静的草地坐下,打个盹,也是另 一种享受。 加上这里的路其实也不复杂,因此他走惯了便能掌握方向,优闲的四处走走 晃晃,享受这一段难得的假期。 走了一段路之後,连耘之置身在一片草绿之中。 听说在不久之後,这里将是一片片的花田,只是他到现在仍不太清楚,将来 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 当初知道这些,最令他吃惊的,其实是这么一大片的花田的所有人,居然是 石衣薰。 一个年轻又美丽的女子,不但拥有一幢自己的小屋、花房,还拥有一大片花 田,实在不简单。 不久,石衣薰和她雇用的几名临时工人出现在不远处,但是她那抹纤白的身 影,依旧是最受注目的一个。 连耘之见她工作得相当专注,因此并没有出声叫她,反倒是找了一处阴凉的 地方坐了下来,开始翻开画簿画图。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能够令他激发出灵感,让他不断的动著,设计出一款 又一款的高雅女装。 她给他的感觉太强烈了。 忧郁的淡蓝、彷佛带著花香的淡紫、清亮的新绿,让他以蓝色为基调,在设 计上不断的挥洒。 而石衣薰早就瞧见他忙碌作画的样子,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心,拉起帽子,看 了他一眼。 连耘之还是一样,普通的白色T 恤和牛仔裤穿在他身上,就是那么适合,轻 松而且怡然自得。 他发现她在看他,於是笑开了脸,向她挥挥手。 石衣薰见状瞬间红了脸,强压下回应他的想法,赶忙垂下脸,当作没瞧见似 的加快手上的动作。 但是连耘之却对她的反应不怎么满意,合上画簿後,便起身朝她走过去。 他愈走愈近,石衣薰可以说是全身每一根寒毛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更加无 法忽视他。 他索性蹲在她的身边,「嗨!」 石衣薰瞄了他一眼,点点头表示看到他之後,便继续手边的工作。 「你在做什么?」他根本不知道「放弃」这两个字怎么写,指著她手中的粉 状物问道。 「只是施肥、翻翻土。」石衣薰轻描淡写地解说。 连耘之哦了一声,看来对她的工作颇有兴趣,仍待在她身边不走,让她浑身 又是一阵不自在。 「还是讨厌我吗?」连耘之自嘲地问道。 他不是笨蛋,也没有瞎了眼,当然发现每一次他只要一靠近石衣薰,她就一 副全身僵硬的模样。 怪了,他有这么恐怖吗?不然怎么老觉得她始终对他戒慎恐惧? 闻言,石衣薰讶异地抬头望了他一眼,两个人难得四目交接,注视不到几秒, 她又将目光移开。 「我……没有……」她蹙著眉说道。 谁会讨厌他呢? 不,应该是说,每一个和他接触过的人都很难讨厌他吧? 她觉得他就像是和煦的春风轻拂,给人一种轻松又自在的感觉,怎么会让人 讨厌呢? 「是吗?」连耘之没有责怪也没有再追问的意思,牵动嘴角又笑了笑。「那 可能是我误会了。」 毕竟很少有女人一瞧见他就想躲开,因此他会这么想,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他相信她的话,没来由的就是相信,何况她也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骗 他,不是吗? 石衣薰的胸口一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她苦涩地想起堂哥批评她的话,她既不讨喜也不懂得说话,更不懂得与人相 处,难怪她始终交不到什么朋友…… 「嘿!别皱眉,我看了会难过。」连耘之察觉她的愁绪,拍了下她的肩膀说 道。 石衣薰虽然吓了一跳,却为他的贴心及细腻再度感到温暖。 「不,我……」 「好、好,我知道了,我以後不会再误会了。」连耘之连忙举起双手做出投 降状, 然後很快的转移话题。「我替诺比送东西来,袋子放在那里,等你忙完了, 我帮你送回去。」 意思就是说,他在等她一起回家。 石衣薰瞟了眼方才他所坐的地方,一旁有一个茶色的纸袋。「谢谢你……下 次我不会再让诺比偷懒了。」 虽然知道这很可能是诺比出的主意,也明白连耘之是有意接近她,但她仍不 太习惯这样子的事。 尤其是现在,四周的临时工人都在偷瞄著他们俩,说不定明天艾里略太太又 会打电话给她,跟她说她听到了什么好消息…… 连耘之朗笑几声,「不会,我喜欢那个小子,帮他一点小忙,就当是帮了我 一个大忙。」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石衣薰感到自己的脸更加燥热了,止不住狂奔的心跳, 她只好再度以工作掩饰自己的心绪。 「我……我要工作了。」 「啊,不好意思,不过我想,你应该可以边做事边跟我说话吧?」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而他却当她是默许,不打算离开了。 「你真辛苦,一个人管理这么一大片花田。」连耘之一边说,一边环视这一 片绿地。 这里有温暖的人情、美丽无垠的花田,更有挖掘不完的惊奇,难怪普罗旺斯 会是法国最著名的观光地区。 「不会辛苦……」石衣薰回答道。 这是因为她从小就受到父母亲的影响,喜欢种花、采花,并且以从花朵之中 发现没人发现的香精为乐。 因此大学时她修了植物学等等相关课程,回到家不是到母亲的花店帮忙卖花, 就是看父亲提炼香精,日子过得十分快乐。 只是那一切都成了回忆,现在没有人会陪她一起研究这一切,她也只剩下孤 单一个人。 思及此,她忽然发觉,也许她该感谢连耘之的出现,让她不再如此孤独。 那一天她被打伤之後,连耘之并没有询问她有关她堂哥的事情,也没有问那 天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情况。 他常来找她谈天,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他在说话,而她倾听,不过他的确 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 连耘之点点头,笑著说:「我想也是,如果是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你不会做 得这么开心。」 「开心?」 她的样子……很开心吗? 看到她再度流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可爱表情,连耘之忍不住伸出手,轻触她 粉红色的脸颊。 「对,这就是我看到的你。」 这个答案让石衣薰说不出话来,久久、久久……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