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张扬醒来的时候是躺在自个儿床上,身边坐著一个抖得很厉害的人,时不时的拿尖 利的指甲掐他自己的小腿,掐得血流不止。张扬看那双腿美极了,骨肉均匀,修长硬挺 又柔软莹润,张扬不解这个人好端端的干嘛要自虐,张扬心里心疼极了。 这心里一过不去,手上的动作就跟著来了。一手逮过对方的小腿,顺著血渍吻了过 去,从小腿到大腿,被抓住的人也不反抗,张扬越咬越觉得口干舌燥,最终忍无可忍, 拎著对方小腿一把狠力拖过来。 头顶上的人倒抽了一口气,双手按住张扬肩膀,随著张扬的动作拧了下腰。 看著对方小腹一颤,张扬瞬间血气上涌。那时候张扬还没醒透,等到明白过来什么 的时候,早已一个翻身把对方压到身下了,心里这才有些明白,对方是不是昨天那药又 发作了?昨晚王大夫好像说过,叫做什么月缠,顾名思义,要缠上个把月没个完。 好呀,既然如此……张扬想反正自己也就三天了,不吃白不吃,就是死也要做个饱 鬼。 身下的人想是被那药效熬久了,竟也迫不及待的去扯张扬的衣带,嘴里跟著就骂道 :「你他妈的睡得跟头猪一样,本少爷等了你一个多时辰,真比废物还不如!」 张扬呆愣一下,饶是再迟钝也有些怒了,对方哪里把自己当个人。越想越怒,心道 自己又不该他的,凭什么呀。想及此怒极此,两手猛一推开对方,系紧刚被解开的腰带, 一个翻身就跳下床去披外套。 床上的人仿佛神志也清晰了些,见张扬起身穿衣欲走也慌了,赶紧拉住他衣角急道, 「你要去哪里,我的身上的药还没解透。」 张扬心怒道,「关我什么事呀。」说著还是自走自的。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 横竖都是死,顶多就是赶不急回去看老爹了。 哪晓得那人跟著就跳下床,拦住张扬的去路急急道,「你今晚敢走,我明天就杀你。」 边说边喘气,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抱住张扬,见张扬不为所动,心里更是焦急,却又不懂 得怎么委曲一下。 张扬回头看著他很是出众的面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痒痒,可心里越动摇,面上就 越强硬,咬牙道:「老子只爱随兴做事,生平最恨人威胁,你要杀就杀了吧。」 其实张扬心里怕极了,已经吓得脚都软了,这样被人强迫还是头一回,虽然查觉到 自己也有点自愿成分,可这人是挚月教的,这不是拿著把刀架再自个儿脖子上,强迫自 己去惹他,简直躲都躲不起嘛。想他十六年来安分守己,过得好好的,真是祸从天降。 张扬直眼瞪著对方,越瞪越不服气,就那样像根木桩一样站在原地。 对方也是年少气盛,硬忍著药效发作的痛苦回瞪过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 柱香,终于是对方受不住春药消磨,身子一颤,便向一旁歪斜倒去。张扬反射性的伸手 接住,接了又大大的后悔,却在后悔的时候手臂一烫,这才发觉对方身上全是湿的,再 看那脸上惨遭牙齿蹂躏的唇,一丝血顺著嘴角滑下,也不知道这家伙忍了多久。张扬有 些心疼了,又暗咒自己心软,人家都要杀你了,怎么还……心中几番挣扎,最后看著那 人苍白俏丽的面孔,竟又生出些许怜惜来,只得无力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告诉我 你叫什么名字吧。」 对方早已被消磨得心智全无,顺从的张口,虚弱道,「羁冰月。」 「冰月,冰月……」张扬随口念叨著,抱著人就向床边走去了。张扬想自己是误上 贼船,怕是也只能胡涂胆大了。张扬喜欢给自己的出格找借口,他知道自己没家世,没 地位,没武功,所以从来都谨慎做人,可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个色胆包天 的家伙。 而羁冰月之所以回来找张扬,是实在没想到这药性如此强,还带持续性的。他觉得 这样发作下去不是办法,这药也不知道要发几天,既然已经被人家吃干抹尽了,干脆一 不做二不休,再回来找他,一个人总比一堆人强,杀起来也容易。 张扬还记得昨天大夫的话,于是多少知道点他心思,也巴望著没准这样能让自己多 活些时日。可是上了床就傻眼了,昨天怎么做得?喝醉了,不记得了。对了,好像是这 样,一边闭目苦思,一边顺手扳起对方双腿,闭著眼睛就要杀进去。冰月刚有点清醒, 一看对方这架式,著实惊了一跳,想到昨晚被贯穿的时候疼得撕心,赶紧一手抵住他胸 膛,「等等,你能不能慢点,我昨天的伤还没好。」 「伤?你受伤了?」张扬一阵诧异,手也不嫌著,把身下的人翻过来,掉过去的仔 细检查一通,从头到脚,愣是没发现一个小刀口,不禁有些担心,忙问道:「你到底伤 在哪里呀?」 身下的人被他这样「审视」了一通,双颊涨得通红,恨不得掀开床板钻到床肚里去, 却又被药性撩拨得不能自持,想自己一时大意中了情药,行这种龌鹾之举本就心下不甘, 偏生又遇到这等愚人莽夫,真是……傻之又傻,不可救药! 想到这里,心中苦水一泛,眼眶跟著就红了红,红著眼对著张扬恨恨地磨牙,一句 话也说不出来。 张扬心里还琢磨这那伤到底在哪儿,不会是内伤吧,这些江湖人整天打打杀杀,内 伤也是在所难免的。担心的看著眼前玉体横陈,微弱的烛火下,淡淡的投影在一起一伏 的胸膛上,像极刻上去的花纹,艳艳的一株桃,看著看著,就难以自己的低头吻上去。 那皮肤无瑕,揉进几缕青白月氲,少年特有的青涩细致,触到的时候才发觉是火热 的。仿佛是被传染了药性,张扬觉得一股热流从舌尖到喉管,再到腹腔里,渐渐扩散, 「冰月……」张扬含糊的叫著,觉得这名字恰是应景。一路沉溺下来,下腹已经蠢动不 安,一抬头却看到对方通红的眼,到底还是以为他身上有刀伤什么的,只得强压住欲火, 小心拖住他的腰,分开他双腿。 羁冰月感到意识开始涣散,腿上之前掐出来那些伤口也开始隐隐泛痛,在对方笨拙 的抚摸下难耐的高热起来,不知是受了什么的撩拨,轻轻抬了抬腿,问道:「嗯,叫什 么名字?」 「张扬。」对方含糊不清的答。 羁冰月听著就笑,嘲也似的白了他一眼:「既不是刀客侠子,又不是千金富贵,怎 敢叫张扬这名字,你张扬得起来吗?」 张扬双手摩挲著那腿上的细小伤痕,心不在焉的说了句,「我是张扬不起来,却遇 上这挚月教的煞星。」 「呸!谁叫你乱取名字,也怪不得……」本还想奚落他两句,忽地小腹窜过一道热 流,冰月浑身一惊,也顾不得这许多,揪著张扬头发就催促他,「你快点啊!早完早了 事。」想是药的强性又上来了,本该是没什么余力的人了,可那发急的力道,几乎要把 张扬的头皮扯下来。 张扬头皮一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顶著那穴口就撞了进去。冰月哪知他如此莽撞, 浑身一阵痉挛,手脚都软了,想张口骂却发觉声音怎么都发不出来,只得粗喘著气,一 张嘴呼吸都不够用,喘了好久才嗡著唇硬挤出两个字,「慢、点……」 这边张扬已经是一发不可收拾,哪里还听得进去。昨晚断续的感觉又回来了,对方 那穴炽热,柔软的内壁让他情欲高涨,他突然就觉得享受起来了。似乎是嫌插得还不够 深,两手用力拧开冰月双腿的距离,压低了身姿,以便更顺利的进行。 身下的人被压得动弹不得,后庭火辣辣地生疼,本想咬咬牙就过去了,谁知张扬丝 毫不肯懈慢,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最终还是疼得实在难忍,双手死死掐住他,卯足了 劲骂道:「妈的,疼死我了,我要杀你,一定要杀你!灭你全……家………啊……」 张扬听了也来火,心知挚月教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做不出来。疼?疼就对了!看著 身下的人需要却又疼到扭曲的脸,张扬越发的使尽浑身力气横冲直撞,心里盘算著把这 人整到没劲,再一刀杀了,埋在后院里神不知鬼不觉……看你还有没有本事杀我! 激斗半晌,张扬狠劲过去了,自己也累到脱力,再看身下人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跋 扈,长发散乱,脸上仿佛有些泪痕,把头埋在枕头里,呜呜咽咽的一阵阵呻吟。张扬忽 然就觉得有些愧疚,虽然是挚月教的,可怎么说也还年轻,比自己小些。虽然总说要杀 他,可这不是一直没下手吗。想到这里有些心悸的摸摸他头,「喂,冰月,你真的要杀 我吗?」 「这还用问!」身下的人哭哭啼啼的答道。疼死了,不把这小子千刀万剐才怪! 张扬听著又是一阵火气,可再看看对方一副残花败柳的样子,哪里还再经得起折腾。 再说自己也舍不得,于是语气也软了下来,很是诚恳的问道:「你就不能不杀我吗?」 冰月难得睁开眼睛看看他,不答反问道,「你说,我这药要发作多久才能好?」看 著看著眼眶又湿了,越看越是窝气。 张扬看那双眼睛细长毓秀,斑驳的睫毛阴影下隐隐有些水雾,一时间说不出的婉转 动人。又忍不住吻了上去,边含糊道,「昨天那大夫不是说了吗?你中的这药叫做…… 一月缠!」 其实张扬记错了,他意识里希望自己多活些时日,所以理所当然的记错了。 羁冰月好一阵绝望,可对方说得有道理,不然怎么会连著发作。他根本不知道昨天 那大夫都说了些什么。 最终那个「到底怎样才能让你不杀我」的答案,被张扬抛之脑后了。 然后就是仙乐飘飘的一个月。 羁冰月没有办法,干脆在张扬这里住了下来,每天寸步不离的跟著张扬,生怕他跑 了自己找不到合适的人。 张扬也不刻章了,一次性清空所有积蓄,买了上百本医书,然后每天闭门在家里潜 心研究,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这一个月的最后一天,能够做一次他此生最合适的 行业……大夫。他觉得羁冰月是个很安静的人,除了晚上叫自己上床,白天里也懒得和 人多说话。 羁冰月却觉得张扬是个古怪的人,明知自己命将休矣,一般人不该是郁郁寡欢,或 者及时行乐挥霍千金喝酒吃肉吗?怎么这人尽抱著个医书死啃,真以为自己不会杀他吗? 到底是好奇心大,想及此,不解的问了一句,「人都要死了,看那么多医生书干嘛?」 张扬闻言一惊,立马堆起一脸委屈,口里却振振有辞道,「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做那 种事。我在努力找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帮你克制那药,早点杀了我你也安心多了。」 这当然是信口胡掰,张扬觉得自己够胆小,说真话准会被对方笑话。 他还年轻,从来没想过要死,可真的要死了,总改找点什么事情做做,不然还未等 到对方杀他,就自己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羁冰月却听著那话发愣,差点儿连杀心都放下了。他觉得张扬是个好人,好到天上 有地下无。 张扬知自己可能光阴不久,学到第八天的时候决定抓紧余生开始实践,在医书上看 到几个祛寒的草药,于是自己试著开了个方子,跑到药店里抓了这几味药回来煎。药煎 好了自己却不敢喝,想到抓药那会儿老板奇怪的眼神,说什么这个多了,那个少了,最 后还问一句「这到底是治什么疑难杂症的?」 张扬把药碗放到嘴边,狠狠打了个寒战,刚要喝下,正巧羁冰月从身旁经过,张扬 赶紧捧著药碗转身,一脸谄媚道:「冰月,我们最近活动太多,容易搞坏身体,这是… …滋阴补阳的药。」 冰月一阵警惕,「你拿我试药,想毒死我呀。」说著袖箭亮出来。 眼看被揭穿了,张扬心底一阵害怕,急中生智猛灌了一大口,故作怒道:「我关心 你,你若不信我也算了!」豁出去了,早死不如晚死。 冰月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想到这几天被这粗莽笨蛋折腾得全身都像散了架,好几 次都躺到晌午才有力气起床,身体里还是空空的,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再这样下去不死 也要去半条命。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是一阵委屈,又觉得眼前这家伙也没打什么算盘,这 些天饭菜全是他做的,要毒死自己早下毒了,何况这若不是补药,他自己没伤没病的怎 么会喝……想著想著已经很自觉的从对方手里接过药碗,咕嘟咕嘟喝了下去。总得补点 力气嘛。 张扬在一旁看著冰月喝下药,不晓得有多开心,拾起空碗向碗槽走去,临走还忍不 住拍拍对方脸颊,说了句「好好休息。」,抱著碗欢呼雀跃的洗碗去了。他已经忘了那 个药根本不是「补药」了,等走到碗槽边上才想起来,全身立马打了个寒颤。 羁冰月站在原地,这几天以来第一次在没发作的时候,感到脸颊热热的,情不自禁 伸手摸上去,手心一烫,吓得赶紧缩回来,心里不禁有些火气,气得煽了自己一巴掌。 我堂堂挚月教少主,那下三滥是个什么玩意啊,不过是找来做解药的废物。 结果夜里就不对劲了,三更天的时候张扬突然热醒了,头晕脑涨的,伸手动了动身 边的冰月,一点动静也没有。张扬好歹看了几本医书,一摸两个人的额头,果然烧得厉 害。 心想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得及时看大夫,于是一骨碌就从床上爬起来。谁知 动作太猛,还没站直就跌回床里,像个千斤巨锤一样砸在冰月身上,冰月闷哼了一声, 饶是再昏沉也被砸醒了。 张扬随手揉了他两下肚子,就忙乱的再度爬起来去点灯,这边点了灯回头,才看到 床上那张脸青的怕人,整个眉目揪成一团,嘴唇苍白得仿佛透明了一般,光看著也知比 自己辛苦些。 张扬心知是那碗药的缘故,只怪自己操之过急,还未学到皮毛就开始急功。头脑昏 沉的厉害,四肢越发无力,还是强撑著爬回床边给两人穿衣,翻来复去折腾好了,张扬 已感到仿佛去了半条命般疲惫,冰月也连连喘息,两个人相互扶著蹭蹬了半天,才勉强 又站起来。 张扬小声问了句,「这就去看大夫,能不能走?」 羁冰月勉强点点头,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磨磨蹭蹭出门了。 夜色朦胧,大街上空旷无烟,深更春寒抖峭,张扬只觉得一阵阵忽冷忽热甚是难受。 冰月就更不用说了,先前刚做完那种事,腰骨以下都酸痛难支,走不到半里路浑身都开 始发抖,终于在经过县衙大门前,双腿一软,就蹲了下去,连同扶著的张扬也被跌了一 跤。骨胳清脆的撞在地面上,四周响起细碎的回音。 羁冰月四肢撑了半天坐起来,便再也使不上劲了,又急又激的坐在地上气道,「我 这还没杀你呢,倒是要先被你给害死了。」说得好似杀张扬比什么都天经地义。 张扬听了这话心里也怒,一时又不明白自己怒在何处,欲开口辩言,却又觉得自己 叫对方喝了那药本就理亏。 就这样两人坐在地上沉默了一阵,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冰寒了。张扬心中百转千回, 真想就此想把他给扔了。一低头却对上对方委屈看他的眼,带著三分怨气,七分倔强, 苍白的月色下同样苍白虚弱的脸庞,张扬心头一颤,竟有些隐隐作痛,不知怎么就忍不 住低首道:「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喝那莫名其妙的玩意。」说著不禁一愣,自己就这 般舍不得吗? 羁冰月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扑哧一笑,小声道,「你还不也是?弄成这样。」 一丝夜风吹来,扬起惨淡面容上几道碎发,张扬看得心胸荡漾,情不自禁伸手去捉, 却在方要触到发稍时骇然停止了。他分明看到对方眼里划过一道杀意,稍纵即逝,却足 以让自己心惊胆战。 张扬赶紧侧过头去,嘴里叨叨著,「我看错了,我看错了……」边自言自语边用劲 儿站起来,颤危危的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你站住!你想丢下我呀?」 张扬当场僵住,这才回头看去,少年依旧坐在地上委委屈屈地看著他,朦朦胧胧的 水汽在眼眶里直打转。 张扬吃力走到他身边蹲下,一摸他眼睛,那泪水就不争气的掉下来了,一副楚楚可 怜的样子。张扬没来由心里就慌了,赶忙蹲著背过身去,指指自己背脊,「嗯,我背你。」 然后背上重重挨了一拳,那人才慢慢爬了上来。 张扬也不知哪来的劲头,硬是撑著自己直打弯的双腿,把人背了起来。蹒跚的走了 几步,只觉得血气上涌,眼前跟著一黑,差点儿冲头栽下去,狠狠闭了下眼睛,抵挡住 随之而来的眩晕,一咬牙,继续背著人往王大夫家走。 冰月看他像老牛拖车一样,走得如此辛苦,一时间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想说 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还是咬了咬唇说道:「你放我下来吧,你去找到大夫,叫 他过来这里帮我。」 张扬应了一声,却没舍得把人放下。 冰月把头小心靠在他背上,轻声骂了句:「笨蛋。」 这一走又是半里路,远处已有些蒙蒙亮了,张扬还是一步三倒退的往前走,速度却 是越来越慢。 天边星子隐匿,清晨的薄雾缓缓张开,漫延上本就清冷的街道,有早春杜鹃开在雾 中,花香淡雅袭人,整个开封城都仿佛陷在了梦里。冰月静静地趴在他背上,「阿扬, 我叫你阿扬好不好?」 张扬闻言脚步一僵,冰月心底跟著就漏了一拍。然后张扬吃力的腾出一只手指著大 夫的门,说了声「到了。」说完就晕了过去,两个人一起倒在大夫家门口。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那会儿羁冰月已经感到不大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明 显感到药效减少了很多,但还是时而发作的厉害。 半个月那会儿张扬已经感到不大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对方的眼神不对劲, 对方的声音不对劲………,还有,对方疼的时候会轻声轻语的说「你停下好不好」。可 自己停不下来。 一转眼临近春分,满城杜鹃开得如火如荼,燕子双双从头顶昏暗的天空飞过,一下 就没了踪迹。傍晚张扬扫院子的时候,注意到这些以前从不会注意的。随手拣了个石子, 在扫帚杆子上又刻下一道痕迹,方一刻好,竟是骇然一愣。赶紧揉揉眼睛,不相信的数 了数,数完了又换一头数,来来回回,三十、三十、三十………可不是最后一天了?! 回想这些日子自己一日比一日消沉,冰月倒是活泼起来了,没事喜欢坐在桌子前写 字,也不知道都写了些什么,绕在他身边左一个「阿扬」右一个「阿扬」叫得不亦乐呼。 听得张扬直发抖,有气不敢出,反正要死的人又不是他。有时真的以为两个人之间多少 有些感情,可最终发现仍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不肯相信。 前几天心里就极是不安,偷偷把这事告诉了隔壁的杨老鳏夫,杨老鳏夫一听挚月教 也吓坏了。结果还是想帮帮他,问了句「那人跟你上床有什么反应?」张扬呆头呆脑一 五一十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听得杨老鳏夫目瞪口呆。最终惊叫了一声,「这他都不在 乎?你小子完了!」 张扬陡然一个明白,「这他都不在乎……,老杨,我家里还有二斤玉米手酒,你拿 去喝吧。」 晚上张扬压倒冰月的时候脑子里突然窜出前几天杨老鳏夫的话: 「你想啊,人家是男孩子,你既说他傲慢,那做这种事情会不觉得耻辱吗?」 「但如果他一开始就决定杀你,也许就真的不在乎了。你在他眼里顶多是个死人, 死人有什么好介意的?」 每每被他眸中的色彩迷惑,又被转瞬之间的杀气打破,还有每一天白日下都轻鄙嘲 讽的看他的眼。张扬一阵心凉,动作也跟著迟缓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匕手抵在心口,冰月对他眨眨眼睛,「阿扬,我没什么感觉了, 大概是好了。」说著刀尖往前送上一分。 张扬只觉这短短一厘,竟是一阵撕心的痛,情不自禁有些痛苦的看向对方。 冰月把头一偏,决然道:「阿扬,我会记住你的。」 张扬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笑著伸手握著刀锋,血顺著刀槽缓缓流下,淌在羁冰月 苍白的胸膛上如绽开的花。看来现在真的是要像某本混蛋书里说得那样,牡丹花下死, 作鬼也风流了。「冰月,明天再杀我好吗?我不在意你杀我,真的不在意。」说著伸手 抚上他被自己的血氤红的胸膛,「有这么一个月,我作鬼也风流了。」 冰月本是有些许感动,听到这一句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还真是个废物,这风 雅被你用到这份上,也够糟蹋了。」 谁知张扬没有半分尴尬,依旧深情款款的看著他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再呆一 个晚上,最后一个晚上。明天,或许不用你动手,就可以见到我的尸体了。」 最后一句让冰月心里陡然一凉,再看那眼光仍是炽热,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的 就放下了匕手。 半夜三更,张扬小声唤了两声身边的人,发觉对方已经睡熟,于是拈手拈脚的从床 上爬下来。也不敢点灯,走到书架前借著月光摸索了几本自认最博大精深的医书,然后 急急卷了几件衣服。……笑话,不逃走的是傻瓜,什么风流鬼,我呸! 临出门看了一眼在床上睡著的人,心里居然怎么都恋恋不舍,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 再一眼那人。可惜太暗什么也看不清,偶然间触及他身侧一点金光,仔细看了半天,方 才认清那是他平日里随身配剑。 这边想著那边已经顺手摸了过来。张扬手里紧紧攥著剑柄,一想到要分开了鼻子里 就是一阵酸意,无论如何都想留个物事做纪念。 门扉开启,又关上,不大的动静,却让床上躺著的人睁开了眼。羁冰月缓缓从床上 坐起,看看空旷的房间,眼中丝毫没有初醒的倦意。他自然是没睡的,本就是心乱如麻, 哪里睡得著呢? 披衣走到院中,随手撂出一个冲天哨箭,身后一团烟花乍响,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径自倒了一杯水,坐在台几边上,心不在焉的喝著。心道那家伙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敢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不说,竟然还敢偷他挚月教的震教之宝──堕月天剑。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院落里忽地传来一阵不大的起落声与衣料摩擦声,羁冰月手 中茶杯一落,门应声而开。进来的是个白衣老者,身形微胖,头发胡子已斑白,眉目三 分笑意,颇有些滑稽,远远看去,就像个圆溜溜的雪人。羁冰月一见来人赶紧迎上去, 谁知老者却在瞬间收敛笑意,换上一脸严肃躬身下拜道:「属下参见少主。」 一声「老头」已经到了嘴边,又赶忙咽下去,羁冰月暗骂自己这两天思绪紊乱,区 区一个市井小民就能把自己弄得神经大条。方才门口那么稀唆的动静,来人何止老头子 一人,想必还带了些手下,岂能在教众面前失了规矩。想到此,客套已经脱口而出了, 「没想到陆佐使来得这么快。还……」说著这里无可奈何的向门外望了一眼,「还带了 这么多人。」 陆承风有意恭敬了一下道:「我等上月才接了你的命令,铲除白刍帮。这不,刚顺 路归来,就看到你又呼唤老朽,自然顺便来了。」心里却直翻白眼,这小子一次接一次 的剥削他体力,也不可怜下这把老骨头。 「那白刍帮主白圳坤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给本座下………下毒!」羁冰月说 得直咬舌头,一时激愤非常,刚才差点儿就说出「春药」两个字。 谁知对面老头仗著自己背对身后众人,故意对他吹胡子瞪眼,小而精明的眼睛贼溜 溜的把羁冰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用口形告诉他:「你中得是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羁冰月气得浑身发抖,又不好发作。知陆承风久经风月,三两眼就可以看出自己最 近都做了些什么。真是失策,为什么偏要找他来。对著那张老不正经的脸频频皱眉,还 是在对方得意的笑里强忍下来,抄起案上的纸笔写了两个字──张扬。 这会儿轮到老头子皱眉了,「这张扬是………武林中没听说过有此人物啊。」 羁冰月冷声道:「不是什么武林中人,就是这个店子的主人,一介庸民。」 陆承风大为不解,问道:「区区一介庸民,犯得著少主搬出老朽来应付?」 羁冰月叹口气,故作无力道:「问题是,他偷了我的堕月天剑,如此重要的东西交 给别人我不放心。」 被他这么一解释,陆承风更是不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介庸民,能从龙驹凤雏的月 少主手中偷到堕月天剑?莫非是少主故意……想到这里,一下子仿佛明白了点什么,朝 对面人无声笑著,却笑得更是狡诈。想必此人已经把小月儿给吃干抹尽了,小月儿怕是 叫别人杀的时候,那张扬情急之下说出些什么,多少有些人言可畏,少主自小极好面子, 非要找个天大的理由把自个儿揪出来才放心。 羁冰月看著那张老脸实在是忍无可忍,最终半压著怒意沉声道;「还不去做?杵在 这里等喝茶吗?」如果不是门外一群教众,他早已一脚踹上那团雪球,赔上一句「你他 妈的还不快给我滚。」 老头子眼见他要发飙,急速退至门槛。临转身前还是不禁一番摇头晃脑,最后用口 形对冰月说了句什么,然后乘他闪神之即,带著一众人飞身离去。 「霹啪」,烛花爆了两下,冰月一阵警醒,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这里愣神好久了。 关上门,走回案前,看著那张写了「张扬」两个字的宣纸,不由的愤怒起来,胸口 像堵了块石头,从刚才到现在,脑袋里全是陆承风最后一句话。「我看你是自己舍不得 杀那人,日后莫要怪罪老朽。」 不想杀,真的不想杀。不是把匕手都放下了吗? ……可是为什么还是要走呢? 那人是骗子,偷了自己的堕月天剑。 那些称不上精巧甚至愚蠢的花言巧语,就为了那把剑吗? 不可饶恕! 有水渍滴答在纸面上,浓黑未干的墨迅速氤氲开,将那个名字染得模糊不清…… 气愤得把那纸揉成一团扔掉,不明白为什么会愤怒到掉眼泪的地步。 时下正值深春,百花齐放,张扬靠著两条腿从开封跑到洛阳,也不晓得哪根神经安 错了,他想去洛阳久负盛名的少林寺当一阵子和尚,借此避难。想那羁冰月果然不会放 过他,那天自己刚跑就派人来追杀他。 那追他的老头儿恰是张狂,一路追追停停边朝他吼道:「小子跑快点,莫要这么容 易被我陆承风拿到,不然我就得去接下个任务了,最近难得休息。」 是叫陆承风吧?实在是……讨厌透顶的老头子。 三月二十九,张扬站在嵩山的半山腰,绝望的看著眼前逼近的雪球,差一点,还差 一点他就到少林寺了,这老头儿猫捉耗子的与他玩了一个月,怎会真给他机会进少林寺。 又想到那冰月为何如此无情,一个月真的这般不真实吗?张扬越想越觉得生已无望,回 头朝老头儿挥挥手,无奈一个转身,便从山腰上跳了下去,但愿下面有棵树能把他给挂 住。 树自然是没有,因为他还没有看到树,就停止了下堕。半空中无端冒出一屠夫,一 手逮小鸡一样逮起张扬,两人在陆承风眼皮底下就飞入了少林寺。 陆承风站在半山腰上骇愣了好一阵,嘴巴张得半晌合不拢。等到转神一回头,却见 一人满头大汗的从身后的林子里冲出来,直冲到陆承风面前,张口急道:「他呢?」 陆承风莫名其妙的摸摸脑袋,「小月儿,你怎么跑来了?」说完触到对方脸上焦急 的神色,忙指指山崖下,这动作刚作完,就见羁冰月眼圈一红,似是要哭了,赶紧又指 指山上少林寺,道: 「你那一介庸民可真够庸俗的,如果老朽没有看走眼,方才救走他的乃是二十年前 江湖一代胜名的传奇侠客,武林圣宗,单刀直入──张千山。」 冰月一愣,「被张千山……救走了?」说著眼眶更红了,却情不自禁的傻笑。 老头儿两手一摊,无奈道:「看来我这任务是完不成了。别说是老朽,就是教主出 关,想在张千山手下杀人,也是难上加难。」心里头却早已笑了个七荤八素,看来现今 最大的乐趣,就是逗这情窦初开的小子了。 「对了,你眼光还真不错。」 「嗯?」 「能让圣宗张千山再现于江湖,你想他会是什么人呢?」 「啊?」 「那小子也姓张呢。」 「嗯!」 「武林圣宗的后人,和你还挺般配。」 冰月心里一甜,「嗯,我也在想……老头你想死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飞过少林寺,飞过嵩山,飞过洛阳,这一路飞飞停停,张扬就这么被揪著脖子一路 回了开封。 而驮他的那个大鸟,正是老爹。没想到老爹如此威风,居然是个隐姓埋名的大人物。 后来他才知道这杀猪的老爹乃是二十年前横绝江湖的单刀大侠。 说起张千山那可真是一代传奇,五岁拜仙人为师,十五岁行走江湖,四处行侠仗义, 挑战各派高手,一把切菜刀无往不利,终被封为武林圣宗。后来因为爱上了武林第八美 女柳芙蓉,双双弃刀退隐,舒舒服服的过小日子去了,又是一个英雄美人传奇榜。可惜 娘生自个儿的时候难产死了,老爹一个悲伤,就隐得更深了,由世外仙侣变成了单身屠 户。 张扬被救回来,那会儿简直对老爹那套飞天遁地的本事痴迷不已,硬央著老爹教他, 老爹死活不教,说他这小子做什么都没常性,会糟蹋了仙人尊师的武功。张扬为此气得 几十天都没睡好觉,一下子掉了八斤六两,有史以来跟老爹呕气最长的一次,也是最执 著的一次了。没想到两个月后,老爹就得了肺痨,一代大侠没有在刀光剑影中英勇就义, 硬是被这痨病磨到剩最后一口气。 老爹临终前把他叫到一座石室里交代遗言。 「扬儿,爹有一爱徒,暂时不知去向,来不及传他内力武功了,又恐后继无人,只 好传给你了,让你白拣了个便宜。」 张扬听得直翻白眼,心道这是什么话嘛,自家武功不传给亲生儿子,要传给外人, 外人不在才只好传给自己,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这边想著,那边老爹已经一掌拍上他背。张扬顿觉一股强劲的内力注入,逼的自己 喘不过气,心知是老爹在传他内功,多难受也得忍著。 身后老爹另只手将半块玉佩递到他手里,告诉他还有半块在那混蛋徒弟手中,那徒 儿行走江湖隔三差五的换名字,老爹也不记得他叫什么了,估计日后他会来找你。你便 替我告诉他,有些事情莫要再执著于道了,江湖血腥,仇杀便是杀身,多少要为自己留 条退路。 张扬听著直点头,知道老爹命不久矣,心里认真记住每一句话。 传了近乎一个时辰总算结束了,张扬瘫在地上像是死过了一次般的脱力,眼睁睁地 看著老爹踉跄爬出去,不知触了外面哪一个机关,石室的门「轰隆隆」的就关上了,一 下子眼前黑暗一片,张扬欲哭无泪,老爹这不是存心要把他闭死嘛。 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找到一个火折子,点亮再细看这石室,也就巴掌点大,身边放 著一本书,一个箱子。张扬无奈翻开书,眼睛一直,书页上果然是老爹的大作,极丑的 小人,拿著条破树枝划出老爹这套武功的招式,翻到最后一页是极丑的文字,一些心法 密集。书里还夹著一封信,张扬忙抖开信看。 信上叫他在没饿死之前,速速把这些招式看完记在心里,然后静修真元。等到能把 这套武学运用自如,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打破石室的门出去了。还有那箱里都是银子,是 他老娘当年的嫁妆,等他出去了就可以挥银如土,想想多幸福呀,所以要抓紧时间练功 出去。临了还加上一句,你这死小子就要靠逼的,现在不赶紧修炼就会饿死,看你还敢 不敢给老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张扬看著看著眼泪就掉下来了,心里只想著,谁帮老爹收尸啊。 ------ 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