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没有公主(1) 醒来的时候我花了很久也没有明白自己在哪里,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我和衣 躺在一张躺椅上,四周很黑。因为热,我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衬衣粘在背上,很不 舒服。 慢慢地我明白过来我喝醉了,在Zanana。可我没有急着坐起来,而是等到眼睛 逐渐地熟悉了黑暗才向四下里打量。我相信这屋子里还有别人,但是不知为什么却 不惊慌。也许是空气里浮动的栀子花的香气,也许是黑暗里温柔的呼吸声,也许只 是我对沉星的那一片信任。我不知道。我慢慢坐起来,然后觉得仿佛有一百个锤子 正在砸我的头,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灯亮了,一个女人穿着睡衣走过来,把一杯东西递给我,“喝下去。” 我喝一口,是朗姆酒。 这是真正的酒鬼才知道的治疗宿醉的偏方,这杯酒就叫还魂酒。我再喝一口, 皱眉道:“年份不够。” 穿睡衣的女子当然就是沉星,她冷着脸把酒杯从我手里拿走,仿佛懒得理我。 我继续追问:“那个女孩子呢?' 沉星“哼”了一声,“你倒真是一个女侠。” 我笑,“除暴安良本来就是律师的责任。” 沉星笑笑,“请你再睡一会儿,早上才好继续除暴安良。” 我不屈不挠,“那个女孩子呢?” 沉星叹气,“你还要去救别人?晓风的酒量很好,喝了点水就自己叫车走了。” 我跳起来,随即又“哎哟”一声抱住头。我的头真的很疼,就像一百把锯子正 在乱锯。我一把夺过杯子把那酒一饮而尽,然后才白眼道,“你认识她?” 沉星的脸有点红,“呃,她是我的小学同学。” 我继续指出,“可是你不肯自己帮她,还要我去。” 沉星叹气,“她怎么肯对着熟人说?凯辰你太天真。” 我沉默。我明白她说得对,可是我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世界,这样的现实,于是 我闷闷地躺回去,继续问道:“那她说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沉星叹口气,把杯子拿开,“她妹妹也挺不容易的,非常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不过被一个看上去很体面的男人给骗了,结果伤心之下就出走了。”她帮我把毯子 拉上,“这是我家,你放心睡,早晨我叫你。” 我“嗯”了一声,开始觉得困倦。那个晓风的故事慢慢离开我,我觉得浑身暖 洋洋的,十分舒适安详。沉星关了灯,我在黑暗里慢慢地听着钟表的嗒嗒声和沉星 的呼吸声,一会儿就又朦胧睡去。 习惯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力量,比如我曾经试过相信朋友,又比如我曾经相信有 人会收养我,会爱我。现在我不知道我的现实是来自智慧还是来自习惯,我所知道 的是五点半钟,我醒了。 天色正是接近黎明的时候,我在沉星的咖啡桌上压了一张纸,写了三个字: “我走了”。 沉星不是我的朋友——我信任沉星,也是因为她不是我的朋友。我不谢谢她, 因为我知道她不在乎,也知道我不必。在这个城市里,我们这些不是朋友的女人会 互相照顾,我们彼此不会袒露心声,但是会相互守望。我们只有彼此。 启明星渐渐淡去,新的一天开始了。我在寂静的街道上站了一会儿,清晨的空 气凉沁沁的,像一匹丝绸一样滑过。这个世界纵然千般不好总还是美丽的,只可惜 纪允泽已经时日无多。 我到事务所的时候安妮当然还没有到,我也并不着急,照着日常习惯在屋里煮 了咖啡开始工作。因为早上没有跑步,没有早饭,我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一种奇异的 疲倦。快到十点的时候,我决定去公司茶水间找一点饼干之类的东西果腹。 还没进茶水间,却听见有人提我的名字。我忍不住停下脚步,里头是两个女人 的声音,有一个居然是安妮。 “她接了纪允泽的委托呢。” “真的?” “能假得了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们那位魏小姐也够傲了,任人不理,守口如瓶,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大 人物了。” “说起来都风光好听,叫什么大律师的。晚上回家还不是一个人,我跟着她这 么多年,连个追她的男人也没有。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嘻嘻,你看见她昨天穿的皮鞋了么?早都过时了。” “又没人肯看她,她打扮了给谁看呀?要我说也不丑,打扮打扮作小服低地降 价卖出去也就算了。这年头,拿腔作势的女人男人怎么肯要。” “安妮,她心里从来没喜欢过谁?” “她?她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我跟你说,她的春心也动了。我看她八成是给纪 允泽电到了,我昨天晚上打她的手机她都没接,说不定两个人已经……” 然后是一阵吃吃的笑声。 再然后两个人的声音更低,仿佛有什么“老处女”、“嫁不出”、“装什么圣 女”、“说不定是三角”、“会不会是婚外”、“也许是蕾丝边”……一字一句的, 我在外头听着都觉得脸红。正想转身走掉,突然又听见一句。 “她这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我看说不定她跟常大律师……” “小点声,常大律师的秘书有时候会来。” 然后又是一阵吃吃的笑声。 我转身回到办公室,想想推门出去,把留在安妮位子上的纸条拿起来揉成一团, 丢到纸篓里。我生气么?我问自己。然后我决定我不必生气,谣言自古多,又怎么 会为了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女人破例?只可惜安妮我用不得了。原来这一路下来,她 一边敷衍我一边蔑视我,一边跟人出卖我的消息一边回来笑容满脸地打听我的近况。 我承认我心胸狭窄,而且也许我错怪了她,而且也许她并不是那个意思等等,可这 就是我,我没办法勉强自己,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大家都是成年人,彼此各自负责。 我致电常大律师,“我希望换一名秘书,请帮我找一名有孩子的中年女士。” 常大律师没问为什么,简单道:“好的。” 十分钟后安妮进来,眼睛红红的,“凯辰,不要赶我走。” 我把一个封好的信封给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在我这里做,白天打游戏,晚上不必加班,做了三年连Alt+Tab 都没学会。 再找这样舒适的工作想必是难的,可是我没道理勉强我自己。我温言说:“外头机 会很多,薪水也不错,祝你好运。” 安妮终于哭出声,“凯辰,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我没出声。 君子绝交,不出恶声——而且我没义务免费教她如何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