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芳香。 耳朵里听到的是瑶池仙乐。 难道已经死了吗?所以到了天堂? 家乐睁开眼,想看看清楚天堂的样子。珠帘轻掩,有仙子在拨动瑶琴,“叮 叮咚咚咚”,仙子轻启樱唇,“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榜路,思 量却是,无情有思。索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 又还被莺呼起。” 咦!天庭的仙子也有人间的七情六欲吗? 仙子站了起来,袅袅娜娜走过来,掀起珠帘。 呵!鬓边垂着貂尾,仙子原来是辽人。 无双!竟是无双! 家乐撑起上身,失去知觉前的一幕幕在脑中掠过。 “无双。”她喊了一声,发现声音既哑又无力,然后手肘一软,“通”地倒 下了。 床很柔软,被褥很温暖,却挡不住垂垂的寒意。 “我不是玉无双。真正的玉无双早就死了,死在我手里。他们全家都死在我 手里。”嗓音仍然如此低柔婉转。 “可是师父,你知不知道?我好喜欢玉无双的名字,我一点不喜我自己的本 名耶律明珠,多俗气!”她坐在床沿,用葱玉指轻拂家乐脸庞。 “我最喜欢听你喊我无双、无双!”她仰起头,学着家乐的语气,“冷冷淡 淡的,好像我是个陌生人。可我就是喜欢这个调调。” 她身子渐渐往下倾,头轻轻倚在家乐肩上:“师父,你永远都唤我无双好吗? 只有你一个人这样叫我!” 她闭上眼,梦幻似的轻声呓语:“无双,无双!师父,无双在你心目中是独 一无二的吗?” 家乐咬着牙,她再也不能姑息了,她要无情地击碎她的不切实际的梦幻。 “无双,让我起来!”短短几个字就耗了她不少力气。 “好的!”耶律明珠扶她坐起,塞了一堆被子和枕头在她身后靠着。 “给我解药!”家乐仍是从前的语气。 “不行!给你解药你就会跑到那个大胡子身边去! 我决不给你解药!你是我的!我不能让你被大胡子糟蹋!“耶律明珠反应十 分激烈。 “那么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厂这下她倒是十分感兴趣。 “过来,摸摸我的脖子!”家乐头往后仰,修长的颈项完全露出来。 耶律明珠微噘着小嘴,不明所以地将她的脖从上摸到,又从下摸到上。 “摸到什么没有?”家乐问。 “没有啊!你的脖子很光滑,什么也没摸到!”耶律明珠的纤纤细手仍停在 家乐脖子上。 “啊!”她一声惊呼,像碰到烧红的烙铁一般快速缩回手,“你!你……你 竟然……”她食指指着家乐,浑身颤抖。 “不!”她大喊一声,又扑过来,掀开家乐身上的被褥,疯狂地扯她的衣服。 青布衣衫一层层被剥落,只剩缠在胸口的布条。 耶律明珠已现羞愤之色,但仍不肯罢休,几下扯脱那缠得紧紧的布条。 圆润丰满雪白的玉峰露了出来,丝毫不比耶律明珠的逊色。 她又羞又怒又绝望又伤心地瞪着家乐,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后退,终于大叫一 声,掩面狂奔而去。 家乐看着狼狈的自己苦笑。 她居然就这样撒手跑了。如果这会有人进来,天哪!不敢想象!还是是赶快 自力救济吧! 家乐吐纳调息,蓄积一点点力气,把衣服马虎虎扣上,那布条就算了,反正 也用不着了!然后她吁一口气,往后一靠。耶律明珠?应是王公贵族的女儿,不 是公主就是郡主。但如此尊贵的身份又怎么甘愿当卧底,做奸细?虽然她心狠手 辣兼擅于使毒,但毕竟只是个二八佳龄的少女。 一名中年仆妇托着托盘进来,喂家乐吃饭。 托盘罩一打开,顿觉香气扑鼻。待遇真的是不错,吃的是珍懂美味,还有葡 萄美酒佐餐,又不用自己动手,只张嘴便行! 哎哟!果然是进了天堂! 等家乐吃饱喝足,那名中年仆妇便低头弯腰,恭恭敬敬退出去。 吃了喝了,接着于什么?自然是睡觉了!家乐闭上眼,但有一个问题却让她 担扰了很久,始终睡不着。 若是待会要拉了怎么办?这可是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家乐一觉醒来,忽党全身又充满活力。这原是令人高兴的事,家乐却如坠冰 窟。 西域罂粟。 罂粟,不是特别名贵的药材,岭南有,淮中有,关外也有,品种虽各异,用 法却差不多,药性也大同小异,无非是让人减轻痛楚的。 听说西域也有罂粟,和中原的大不相同。“采成熟果子里的汁液,烘干提纯, 掺在食物里,无色无嗅无味,任再高明的舌头也尝不出来。当时吃了,并不怎样。 可是长期服用,就会慢慢消磨人的力气和意志,最后变成依赖食罂粟而生存的废 物,然后便是等死。 家乐脑中回忆自己看过的所有医书。提到西域罂粟的几乎没有,那么它的毒 该如何去解呢?也是一片空白。 家乐犹如困兽般在房中走来走去,然后又颓然坐下,心如死灰。 一阵环佩丁冬,然后珠帘一挑,耶律明珠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一壶 酒,几样精致小点心和两个杯子。 “师父,你起来了!”她将托盘放在几上,声音依旧温柔婉转。 “你倒是恢复得很快!”家乐冷冷地指出。 “师父你太实在了,一点情趣都没有!” “这话听着耳熟!你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家乐竟有心情打趣。 “来,师父,吃点心,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这是翡翠水晶包,这是桂花连 营糕。”耶律明珠把点心一样样拿出来,“还有这个,我知道你爱吃辣,特地去 学做辣枣,你尝尝。我第一次做,也不知好不好吃!” 家乐拈起一颗扔进嘴里:“味道不错!”她赞道,然后又吃了其他几样点心, 连连点头,“不错真不错!你的手艺比我好多了!” 耶律明珠斟了一杯美酒递到家乐手里,见她想也不想,一口饮尽,奇道: “师父,你不怕我下毒吗?这样吃法!” 家乐坦荡荡一笑:“那又如何?还能差得过现在吗?” 耶律明珠痴痴盯着她,然后也给自己斟一杯酒,一饮而尽。 嘴里喝下酒,眼里马上就滴下泪来:“师父,你为什么是女子!多少王侯将 相向我求亲,我理都不理。 好不容易自己看上一个,却是女人!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她又喝下一杯酒,忽地站起来,瞪着家乐,怒意勃发:“你既是女人,为何 要那么冷漠?” 家乐心里接一句:“冷漠也是罪过?” “你既是女人,为何要对我那么温柔?” 这就更离谱了!温柔?有过吗? “我癸水来时,我痛我的,关你何事!为什么要给我贴膏药止痛?” 天哪!难道这也做错了? “我被蝎子蜇了,死了就算了!你为何不要命地帮我吸毒?” 见死不救,岂是君子所为? “你为我做了这些,然后你再告诉我你是女人!和我一样,也是女人!师父, 你为什么要这么狠?” 事实如此啊!难道还回娘肚子里再生一遍? “你明知我一颗心都系在你身上,你还要这样对我,你好没良心!”耶律明 珠说着便哀哀痛哭,举着酒杯,东倒西歪,似乎已醉得厉害。 家乐走上前,扶着她,拿下酒杯,握住她的手,将她轻轻拥在怀里,问。 “解药在哪里?”她觉得自己实在太卑鄙,但现在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耶律明珠醉眼迷蒙地看着家乐:“解药?解药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耶!我把 它交给爹爹保管,不知道他放在哪了!”忽地又格格笑了起来:“即使知道我也 不会告诉你!我偏不让你跟那个该死的大胡子双宿双飞,我要拆散你们!” 没关系!问不出解药的下落,那打听一点别的总行吧? “无双,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你爹爹是谁?” “你想要打听我爹爹好去拿解药么?我告诉你也无无妨,反正你拿不到!你 现在内力全失,连一个庄稼汉都打不过,何况是我爹爹?” 家乐闻言不禁黯然,她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真气涣散,内力全失,只是一个普 通的女子,想要离开这个布满侍卫的金丝牢笼就很困难了,还去夺解药,谈何容 易? 耶律明珠倚着她的肩,轻声絮叨:“我告诉你哦! 我爹爹是八王爷耶律臻,他对我很好,可他不是我亲爹。我亲爹是谁?嘻嘻! 你也认识,不过我不告诉你! 我娘叫风醉荷,风中喝醉的荷花,嘿!她还有一个外号:素罗刹。罗刹也有 吃素的吗?我娘就是!她是使毒的行家,却从不杀人。她教我使毒,却又不许我 害人。咦?那我学了使毒用来干什么? “幸好娘只嫁给爹爹十年!十年一到,她就走了,也不管我了!好,她不管 我,我就杀人!可是爹爹又不许了!那我去杀汉人总可以吧!我说我去做奸细, 爹爹还警告我不许涂炭生灵。咦?在井水里下毒也是涂炭生灵吗?我又没把毒药 塞进别人嘴里,是他们自己要喝的嘛!” 家乐握紧拳头,忍不住要一拳挥到耶律明珠美艳无双的脸上。半晌,松开拳, 仰天长叹,问道:“那天晚上,你一个人是怎么把我掳来的?龙郅没追上来吗?” 耶律明珠一脸得意:“我算准了你那晚会去找我,早就备好一匹马在树丛里 等着,还脱光衣服下河洗澡。 我料你看到我的身体一定会晕头转向,马上拜倒在我脚下乖乖跟我走。可是, “她无奈地叹一口气,”我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你居然是个女人,看到我的裸体 也无动于衷,还咄咄逼人。我只好将你迷昏了掳上马带走。 那该死的大胡子马好快,一会就追上来。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说你再过来我 就杀了他!大胡子不敢靠近,却还是远远跟着。 “到了两国交界处,他不顾一切就要扑上来抢你,他似乎料定我不会杀你。 但我可以杀我自己呀!我把刀转而架在自己脖子上说:”你带他回去也只是个废 物,他身上的毒只有我能解,我死了他就死定了!‘大胡子不信,说你师父定能 解毒。我说你不信就试试看。 “大胡子投鼠忌器,只好眼睁睁让我带你走了!哈哈!”耶律明珠仰头狂笑, 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该死的大胡子,终于被我扳倒了一城了!” 家乐奇道:“你似乎从头至尾就看龙郅不顺眼,这是为何?他得罪过你吗?” “哼!我又岂止看他不顺眼!凡是跟那个人有关系的我都恨之人骨!偏偏又 从不让我靠近,害我都没机会算计他!” “那个人是谁?” “我偏不告诉你!” “你对我下毒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个人的关系?” “你以为呢?”耶律明珠媚眼如丝,吐气如兰,家乐几乎要痛恨自己不是男 儿身了。 “素罗刹,”她喃喃地念,忽地灵光一闪,“血郎中! 那个人是不是我师父?你母亲跟我师父有何过节?“ “为什么一定是我娘跟他有过节?难道我就跟他没过节吗?” 耶律明珠不满地嚷,家乐好笑地摇摇头:“怎么可能?你年纪比我还小,我 师父怎么会冒犯到你呢?” 耶律明珠忽地离开家乐怀中,大叫大嚷:“他就是冒犯到我了!他就是对不 起我!我恨他,我恨死他了!”她扑倒在地,号陶大哭。 家乐看耶律明珠哭得浑身颤抖,也不禁心酸。她实在想不通师父给她受了什 么天大的委屈,让她哭得肝肠寸断。 家乐默默地蹲下来,轻抚耶律明珠丝缎般柔滑的长发,许久,终于她慢慢平 静下来,有一下没一下抽动着。 家乐索性往地上一坐,扶起耶律明珠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然后往后一躺,两 手交叠,枕于脑后。望着白纱帷幕,红木顶梁,幽幽地道:“既然我是他的徒弟, 那么他欠你的,就由我来偿还吧!” 耶律明珠猛地坐起身,泪水洗过的双眸更加清亮,灼灼盯着家乐的眼:“你 可不许食言!” 家乐淡然一笑:“我还不想变成大胖子!不过你要把原委告诉我,否则我随 时收回这句话!” 耶律明珠站起身:“你根本不是真心,你不过想套我话罢了!哼,我才不会 上你当!”一转身,愤愤走了。 家乐躺了一会。地板虽铺上了厚厚的地毯,仍有湿寒之气透上来。 她叹一口气,慢慢起身,环视这金碧辉煌的巨大牢笼。 窗户是有不少,但每扇窗子外边都有侍卫持刀而立,门口更是杵了两座黑铁 塔的门神。 家乐无奈地坐下,思虑着对策。 化功散的解药虽容易配制,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手边什么材料都没有, 配解药,简直是做梦! 几上还剩一碟小点心,翡翠水晶包,全做成元宝形,个个一般大小,整整齐 齐,摆成团圆状。家乐拈起吃了一个,包的是芝麻果仁,满口余香;再吃一个, 竟然裹着她最爱的辣地根! 家乐咽下地根,咬牙捶了一下红木茶几。她知道这些食物里面全都掺了罂粟。 血管里奔腾着兴奋的血液,每一滴都争着与罂粟相亲。 心脏在激烈跳动着,每一下都呼喊着自由。 身体已不属于自己了,只有心还是自己的。但又能拥有它多久呢?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