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以前,我和每一个孩子一样,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 尽管家境贫寒,又常常连夜搬家,但我有相爱的父母,保护我的哥哥。 这一切,在韩濯晨出现的那天,全变了。 “乖女儿,快下来,小心摔下去。”最疼我的爸爸用铁臂一样的手将我从窗台 上抱下来,亲亲我的脸,生硬的胡茬扎到我的脸,有点痛。 “漂亮的叔叔!”我指指窗子,又看了楼下一眼。从来没见过那么帅的叔叔, 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没有系扣子,风一过,掀开衣襟,露出里面是黑色的衬衫, 黑色的长裤。 漆黑的颜色让正午阳光留下暗影,那是一种无法照明的幽深。 他迎着璀璨的阳光仰起头,墨色的柔顺发丝飞动,深邃的明眸,挺直的鼻梁, 微薄的唇边挂着一抹清淡的微笑…… 童话故事里完美的容颜毫无遗漏地展现在我眼前,我兴奋地睁大眼睛,他身上 的暗影顿时变得的金光灿灿! 那一年,所有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唯一镌刻在记忆中的就是那一张帅得让我爬 上二楼的窗台看了又看的脸。 “啊!”爸爸一声惊呼,突然将我抛向收拾房间的妈妈。“快带女儿走,他们 找来了。” “是韩濯晨?!”妈妈的脸毫无血色,呆愣一刻,冲过来拉着爸爸的手:“那 你怎么办?我们一起走。” “我拦着他们。”爸爸惊慌失措地把我们推进堆满杂物的阳台,满是灰尘的箱 子倒下来,砸在我的身上,可他根本不问我疼不疼,用尖厉得可怕的声音催促妈妈 :“再不走来不及了,快点跳下去。” 他慌乱地打开窗子,看见下面站着的人,犹豫一下,声音沙哑说:“呆在这里 别出声。” “我不……” 妈妈的话还没说完,爸爸已经“砰”的一声关上阳台的门。 透过布满污渍的玻璃隔断,我看见爸爸刚跑到门口,就被一个一身黑色紧身西 装的男人推进来,踹倒在沙发边,紧接着十几个同样衣着的男人站在爸爸两侧一动 不动。 爸爸捂着下腹爬起来,跪爬到最后进门的那个叫韩濯晨的男人腿边。“晨哥, 我知道错了!你要杀就杀我一个人,我求你放过我老婆孩子。” 韩濯晨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倾身半倚着沙发扶手缓缓地吸着烟。淡雾弥漫 里,他细腻的肌肤没有一点瑕疵,形容举止看起来悠闲自得。 “好久不见了!”他半眯着细长的眼,带着笑意的薄唇微微上翘,笑得那般温 柔,就像童话书里的王子一样。 可身上却有种迫人的气势,让人不敢逼视。 我正想问问他是谁,妈妈突然捂住我的嘴,紧得我几乎透不过气。 我回头看她,她的嘴唇被牙齿咬出了血,鲜红的血顺着洁白的牙齿流下去,样 子惊悚得让我想大叫,可嘴被捂住。 “晨哥!我也不想出卖大哥,可他们抓了我老婆孩子威胁我,我没有办法……”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我一向说话算话。”韩濯晨的声音不急不徐的 沉稳,脸上还带着平和的笑容。 “我错了!”爸爸拼命地给他磕头,磕得额头都出了血,还是不敢停下来。 “我错了!我错了!” “我说过要杀你全家的……” “不要,不关他们的事……” 韩濯晨用手指掐灭了烟,丢在地上,起身整理整理笔挺的外衣,像是一切都已 经结束一样洒脱,迈着闲散的步子向门外走。 一个黑衣人走近他,低着头看不清样子,只听见他倾着身问韩濯晨:“晨哥, 他还有个十岁的儿子和七岁的女儿,是不是也……” “你刚才没听见我说什么吗?” “是!” 接下里的事情我从来不敢再去想,爸爸的血,妈妈的泪,还有那凄厉的惨叫声, 哀求声,呼唤声,交叠在一起,将我撕扯的支离破碎。 我瘦小的身躯被人从二楼丢了下去,摔在楼下的草地上。 脚上的一阵刺痛让我清醒后,我努力睁开眼,最后一眼看见的竟然是哥哥不顾 一切从车流如水的街道对面冲过来,他瘦小的身体被疾驰的汽车撞飞,重重地跌在 灰色的水泥地面上。 深红的血从他身下不断漫延,哥哥望着我的眼睛再也没有闭上。 我额头上流下的血遮住我的眼,还好遮住了,让我不必看清那可怕的一幕。 意识模糊中,我感觉到脚步声接近,那是死亡的临近。 “算了!”还是那动听的嗓音,而我再也听不出优美。 “是!” 之后……之后,命运在那一刻分割,另一段人生就从那一刻开始。 那些所谓神勇无比的警察没问过我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询问我凶手的样子, 轻轻松松就把案子破了——入室抢劫杀人。至于凶手的下落,他们只草草用了两个 字:在逃! 从此再无下文。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我在伤势痊愈后,便被送进一所社会福利院,后来又因为 太过自闭被转到一所偏僻的孤儿院。 在孤儿院的两年,我从未说过一句话,饿了就从桌上拿点吃的,困了就在床上 睡一会儿,其余的时间我都是抱着膝盖躲在房间的角落,对着满是灰尘的玻璃窗发 呆。每一个人都以为我是傻的,他们把我锁在狭小的房间,以防我到处乱跑。没有 人在乎我的死活,甚至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除了每天给我送饭的小男孩儿,他告 诉我:他叫小景。 我从未仔细看过他的样子,直到一个疾风骤雨的夜晚。 那个雨夜,我惊恐地抱紧自己的身体,脊背紧贴着墙壁。 门上的锁链在风里撞击,我不敢动,不敢说话,咬着手背,连呼吸都不敢。 门被打开,一身是水的小景开门进来。 他蹲在我身边,看着瑟瑟发抖的我:“你怕吗?” 我挪了挪越来越单薄的身子,瞪着惊恐的眼眸望着他,窗外闪过一道极亮的闪 电,光芒下,我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只有十几岁,脸色微黄,消瘦的脸上颧骨凸起。不过他有一双又大又明亮的 眼,长长的睫毛轻翘,他的鼻子和嘴唇长得也很漂亮,估计胖一点的话,应该长得 不错。 闪电过后,是一阵沉闷的巨雷响彻天空,我吓得捂住耳朵。 他伸开瘦小的手臂,将我圈在怀里。“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他的怀抱很温暖,就像死去的哥哥一样…… 我趴在他肩上,极力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死死地扯着他的衣服。 那夜,他没有离开,不停地对我说:别怕,有我在。 我依旧害怕,却不再孤单。 从那天后,他常常来陪我,照顾我。他总会给我讲外面的事,讲到有趣的事他 会笑个不停,而我,大多时候还是在望着被他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窗发呆。 窗外,天高云淡…… 日子在短暂的白昼和漫长的黑夜里无声的度过,周围的气流始终压得我呼吸困 难,阳光总会在我身边留下暗影,起初我每天都在想念着妈妈身上的味道,爸爸生 硬的胡茬扎在脸上的痛…… 无数次的美梦,噩梦结束之后,我发现思念不能让一切回到过去。 我已经是一个孤儿,我的家已经都被一个残酷的男人毁灭了。 我一遍遍回忆着那一张脸,让他的样子刻在记忆深处,包括他的每一个动作, 每一个眼神。 韩濯晨,有一天我一定会去找他!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那么快就找到了…… 一个夏日的黄昏,阳光照进房间,投射在飞扬的灰尘上。 我望向窗外,小景正在给我梳理着凌乱的头发。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院子里停下,一个挺拔的身躯走下车。黑色的衬衫,长裤在 夏日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急忙趴到窗边细看,真的是那张让我永生难忘的脸。 韩濯晨,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 那一刻我像是挣脱了许久的束缚,发疯一样向外跑。 头顶是闷热的骄阳,脚下是飞舞的尘沙。 我站在他面前,异样的寒冷。 他很高,所以我要努力仰着头看他。 他的五官没有变,眼神却比两年前阴沉了许多。 “你认识我吗?”他有点吃惊地在我面前蹲在,拖起我的脸仔细看着。我以为 他认识我,可他看我的时候像是在看陌生人。 “小丫头挺漂亮的,就是太瘦了。”他身后的黑衣人说。那个人我也记得,狭 长的脸上长着一双死鱼一样暗淡无光的眼睛,是他一枪打死我妈妈,把我从二楼阳 台丢下去…… 仇恨顿时宣泄而出,我猛低下头,用尽全部的气力对着眼前那只修长的手指咬 下去,不管他怎么挣脱我都死命地咬着。 直到他用另一只手扣紧我的双颊,痛得我牙齿无法合上,不得不松开口。 他看看自己流血的手指,又看看我,面容依旧冷静,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 我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报复,一个小小的身躯突然冲过来。 是小景!小景一脚踢向他的脚踝,他刚闪身避过,小景紧接着用头顶向他的腰 部。 那动作一气呵成,敏捷得完全不似一个十几岁孩子。 可惜小景想拉着我离开时,他身后的黑衣人突然冲上来,从背后扣住小景的双 手手腕,让他无法动弹。 “这小子反应挺机敏。”黑衣人摸了摸小景的肩和腿,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晨哥,他的身体素质相当不错。” “嗯!是不错!”韩濯晨低头整理整理衣服,向着他车的方向走去:“你去跟 院长谈谈,就他了。” 他的话让我突然想起两年前的一幕:哥哥看见我从楼上跌下来,从马路对面伸 着双臂向我冲过来。可惜,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那时候我张大口想要喊他,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最后……都没有听见我叫他最后一声:“哥哥!” …… “不要……”我受惊地扯着黑衣人的手臂,大叫:“不要!” 我什么都没有,小景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的依靠,我不能再失去他。 在小景奋力挣脱了钳制,紧紧把我抱在怀里的一瞬间,我落下了两年来第一滴 眼泪,对他说了第一句话:“哥哥快走……” “清!”又是那听来悠扬无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连这个女孩儿一起带走。” “是!” 他们将我和小景带去一个偏僻陌生地方。 房子盖得跟城堡一样大,一进门,就是一个空旷的房间,房间大到连细微的脚 步声听来都很刺耳,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走在上面如履薄冰。 偶然间,我看见地面上倒映的人影,略有些肥大的白色棉布裙子松松地挂在身 上,及腰的黑发散乱,消瘦的脸上全是惨白的颜色,俨然一个女鬼的装扮。 我吓得退后几步,发现地上的人影也在瞪着惊恐无助的大眼睛望着我。 我才意识到,这个人影是——我的。 我难以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脸,那张丰盈红润的圆脸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难怪韩濯晨认不出我,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小景握住我的手,小声对我说:“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我看着他天真的眼睛,无话可说。 他要是和我一样,清楚地知道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可怕到什么地步,一定不会这 么说。 那个叫清的人走到韩濯晨身边,俯身说:“这是景的资料。这女孩儿的资料没 找到,院长说她从福利院转过来时没有资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没关系,这不重要。”韩濯晨接过清递给他的一叠文件,随意翻了翻。抬眼 看看我身边的小景:“你过来。” 小景抓着我的手收紧,一动没动。 他见小景没动,丝毫不生气,抬眼看看清,指指我。 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可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别无选择,只能眼看着清推开小景, 将我拖到韩濯晨面前。 两年来,我一直想找的人就在我对面,他手指上的齿痕,血已经凝结,可见咬 他一口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然后呢,我该怎么做? 我努力在想。 他伸手我摸摸我的头,拖起我的下额。“你叫什么名字?” 我摇头,睁大眼睛,努力去认清他那张恶魔的脸。 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波如漆,还是初见时那么俊美的脸。 “好吧,从今以后你叫韩芊芜,是我女儿。” 女儿?一个害死我全家的人跟我说,我是她的女儿,多么可笑! “你放开她。”被清拉住手臂的小景大叫。 韩濯晨笑了笑,看向他:“你喜欢她?” 小景愣了一下,微黄的脸上泛起红晕。 “我明天就安排你去受训。我给你八年的时间,如果你回来时能让我满意,我 会送你一样你最想要的,如果你做不到……就别怪我了!” 小景看着我,清瘦的脸上是十五岁男孩儿本不该有的深沉。 韩濯晨伸手抱起我,放在他的双膝上,修长的手指攀上我的颈项,并用拇指轻 轻抚摸着我的肌肤。 我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我相信,以他残忍的个性,他随时都有可能掐死我。 “我听你的。”小景终于开口。 “好!”他满意地点头,抱起我走向楼梯。“芊芊,明天爸爸送你去上学。” 记得小时候,爸爸给我讲童话故事的时候说过:恐怖的恶魔并不可怕,最可怕 的魔鬼长着一张天使的脸…… 那时候我不明白,现在懂了! 如果小景说不,我的生命可能已经被那双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手扼杀。 …… 从那天开始,我没再见过小景。 但我知道他会回来,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接我。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