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车开离的市区,驶进我从未来过的一个街区。 低矮破旧的楼房上挂满脏乱的招牌,横幅,本就不是宽敞的街道显得有些压抑。 摇摇欲坠的楼房连个阳台都没有,洗干净的衣物直接挂在窗口,那洁白与肮脏 的矮楼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 车子在也不知怎么七转八绕,在一条很窄的街道边停下。 他一打开车门,外面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乱作一团。 被他抱出车时,我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长大的地方。” 陌生的地方立即变得很亲切,我立刻好奇地四处张望,街边摆着乱七八糟的摊 位,所有的东西都是廉价的货物,却还有人在不遗余力地讨价还价。 几个学生穿着邋遢的校服,骑着自行车,吹着口哨从我们身边过去。 我不由得幻想起他如此青涩时的样子,想来想去……没法想象出来! 他抱着我走过半条小巷,进了一间连牌子都掉了的店面。 弥漫着中药味道的黑屋里,一个已经年近古稀的老人正在收拾这东西,他身边 还有个老婆婆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老婆婆一看见韩濯晨,忙跑过来。“是小晨吧?好久没见你了。” “您身体还好吧?” “好!”婆婆上上下下看看那他。“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是好多了。”韩濯晨附和着,声音听来也有点茫然。 “婆婆知道你被学校开除心情不好……可大麻这种东西以后千万不能沾!” “我以后……不会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她脑子有问题。 老婆婆一看见我,暧昧地指指我:“好漂亮的小姑娘,你女朋友啊?” 他低头温柔看看我,笑着说:“是我老婆!她的脚扭伤了,我来请吕伯伯给她 治治。” 老婆两个字从他口里说出来,我先是一呆,随后觉得中药味如鲜花的芳香,光 线黯淡的房间温馨。 “老婆?”婆婆用粗糙的手摸摸我的脸,像是久违的亲人一样。“你这么快就 娶老婆啦!你妈妈要是知道一定开心死了。” 韩濯晨抱着我的手紧了一下,语气还是很轻松地说:“是啊!” 那个吕伯伯放下手里的药,过来拉了拉婆婆:“很晚了,你快点进去做饭吧。” “还早呢,我跟小晨再聊一会儿!” “我饿了。” “哦!”老婆婆很听话地走开,临走又回头问了一句:“小晨啊!婆婆知道你 是个孝顺孩子,快点回家吧,你妈妈很担心你……” “我会的!”他说话的时候睫毛垂下,从我的角度里刚好能看见他眼底浓浓的 内疚。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对他的妈妈心存愧疚。 我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想要给他一点安慰,可是什么安慰都是无济于事的。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对我苦涩地笑笑,小心地将我放着椅子上。 吕伯伯抱歉地说:“你别往心里去,她最近总是这样,一阵明白一阵糊涂。” “没关系。我老婆的脚好像伤的很重,麻烦您看看能不能治好。” 吕伯伯挽起我的牛仔裤,用力地转了一下我的脚踝,我紧咬嘴唇,疼得额上沁 出汗滴。 韩濯晨握紧我的手,表情看起来比我还疼。“是不是伤的很严重?” “肿成这样,我也不好说。这样吧,我先给她敷个消肿止痛的膏药,观察一段 时间再说。”他见韩濯晨痛苦的表情,笑着说:“你被人打得一身伤的时候,我也 没见你疼成这样。” 韩濯晨掩口轻咳一声:“她要多久才能走路?” “最近不要走路,每隔三天过来一次,我给她换药,视情况而定。” “嗯。” 吕伯伯帮我敷完膏药,帮我去拿药,韩濯晨悄然走到陈旧的柜台边,把钱包里 的现金放进抽屉。 吕伯伯转身时,看在眼里却未多言,看样子早已经习惯。 …… 离开的时候,吕伯伯跟他说:“听说前几天你继父从澳洲回来了,想把你妈妈 的骨灰带走。” “嗯,他给我打过电话,说在那边太孤单。我让他再找个伴,他不肯。” “你也别再自责了,你为你妈妈做的已经够多了,是她没这个福份享受……” 他点点头,接过吕伯伯手里的药,抱着我离开。 半条街并不长,他走了好久都没走到尽头,每迈出一步,都仿佛已经疲倦得无 力再迈出下一步。 我* 在他胸前,搂紧他。“你没事吧?” “没事。”他问我:“想去哪里?” 我几乎以为我听错了,看来他真的学会尊重我意见了。 “回酒店吧。” 他将我抱到车边,等在车边的保镖快速上前帮我们打开车门。 上车后,他对司机说:“去半岛酒店。” 司机从镜子里看了我一眼,启动车子。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我说。 “问吧。” “你为什么被学校开除?” 他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了一段很长的故事:“我妈妈十六 岁就跟着我爸爸,十八岁就生了我。 爸爸天天赌博喝酒,回家就知道跟她要钱,她从未有过一句怨言,但我总听见 她深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后来,我家的对面搬来一个警察,他是个好人,常过来帮妈妈干活,还送米和 面给我们吃,还说:‘都是朋友送的,我不会做饭。’妈妈也渐渐变了,常常对他 笑,还把好久不穿的红色裙子找出来穿。 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暧昧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妈妈很开心,尤其 是爬在窗边看见他巡逻回来的时候。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妈妈跌坐在地上,手捂着流血的手臂,爸爸的手里拿 着一个破碎的酒瓶。 妈妈看着他,嘶声揭底地喊着:‘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跟你离婚。’我以为 爸爸会打死她,冲过去挡在他们中间。‘爸,不可以!’他蹲在我面前,摸了摸我 的头,就离开了。 之后,他再没回来。 半个月后有人通知妈妈去……认尸。 一年后,妈妈改嫁了。她的工作很累,一日三餐都是继父在做,他做饭很好吃, 比妈妈做的好吃很多…… 跟他在一起后,妈妈变得很爱笑,有时夜深人静,我还能听见隔壁房间里的甜 蜜的笑声。 十八岁那年我懂了感情,我问她:‘妈,你爱他,是因为他是警察吗?’她低 头洗着衣服,脸上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晨,他就要升职了,他跟我说:他升 职以后,就不用我出去工作,我可以在家好好照顾你。你知道吗?从来没人对我这 么好过……’看见她恬静的笑容,我不忍心告诉她,他刚刚被一个小混混偷了警枪, 别说升职,就连那小小巡警工作都保不住。 那天深夜,我对坐在客厅沙发上抽烟的继父说:“你别跟我妈说,我认识一个 黑道上的大哥,我帮你把枪找回来。” 他起初不同意,说黑道的人都不简单,见我坚持,也没再反驳,交代我说: “说话千万要小心点,暗中帮我问问消息就行。” 我跟着大哥混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从一个倒卖黑枪的地方找回了继父的枪。 我没急着脱身,一来是怕人会起疑心,二来是那段时间大哥的对头总找他麻烦,我 不想在那个时候弃他不顾。 又过了两个月,大哥把对手灭了那天晚上,我们喝了数不清多少瓶酒,大哥兴 奋地告诉我:等他做整个黑道的老大,他不会再让帮派之间互相残杀,不会让兄弟 横尸街头。 我把最后一杯酒喝进去,对他说:‘我不想干了,黑道不适合我,我要回去上 学。’安以风说:‘晨哥,你这次是真喝多了!’大哥说:‘晨,我真当你是兄弟, 我有什么地方亏待你,你尽管说!’‘没有。’对男人来说,那种在欲望和激情中 堕落,跟一群充满血性的兄弟出生入死的感觉真的很有吸引力,但我知道那不是我 该走的路,我要做个好人。 ‘那好吧。’他从怀里拿出一包海洛因,放着桌上:‘以后需要的话,随时来 找我。’‘我能戒掉。’‘拿着吧,想吸的时候弄不到,你就知道什么滋味叫难受 了。’回到学校,我已经没有办法再面对枯燥的英文单词和数学公式,每次一听见 老师讲课就会昏昏欲睡,一看见有人打架就会热血沸腾,最可悲的每到夜深人静我 就控制不了对毒品的渴望,偷偷地吸…… 有天下课,我被几个学生堵住水房,一个比我还小一年纪的男生打了我一个耳 光,理由很可笑:为的竟是一个女生跟我多说了几句话。我本来就焦躁不安,一时 气愤骂了他们几句,后来被他们打到忍无可忍,还手了。 我在家里还没养好伤,学校就把我开除。因为和我打架的学生家里很有钱,不 肯善罢甘休……” “那后来呢?” “我想再找个高中报名考警校,继父告诉我,我不能做警察,因为我在警察局 里已经留了案底,在警察的眼里我是黑的,白不了……” “所以你干脆继续混黑道?” 他摇摇头。“我被绑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过了半年……” 车到了酒店,他后面的话没说完。 不用听,我也知道后面发生过什么事。 一个做了十年还是巡警的警察,凭什么能平步青云,做上高级警督,在警界有 今天的地位,理由不言而喻。 韩濯晨做了这么多,想要的大概就是他妈妈能幸福,可惜他连妈妈的最后一面 都没有见到。 他没做错什么,人生对他何其残忍! 他抱着我的时候,我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脸埋在他胸口,对他说:“你是个好 人!” “那不重要,没人会在乎。” “我在乎!” 他的脚步一停,站在酒店的大厅。 他驻足在宽敞明亮的大厅中央,很多人在看着我们,好像还有人在偷偷地拍照。 他完全不在乎别人的侧目,眼眸里只映着我的脸。“芊芊,我会当真的……” 我在乎,真的很在乎。 他就像天空中苍凉的飞鹰,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飞得高远,没有人知道他飞的 有多累,多孤单…… 我抚摸着他强健有力的手臂,想抚平他被残酷的风雨打得凌乱的羽翼。“如果 你累了,就别飞了,找个地方歇歇吧。” 他手臂的肌肉在我的抚摸下变得柔软。 我就要被摔在地上时,他忙用力把我抱得更紧些。 他说:“真想有个金色的牢笼,囚禁我的下半生……” ***** Lucia 开门看见韩濯晨抱着我站在门口时,眼里是极力掩饰还会流泻而 出的欣喜。 “芊芊,你的脚怎么样了?”她问我问题的时候,眼神并没看我。 “没事了。”我不是个小心眼的女人,但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深情地看着我丈夫, 实在让我很不舒服。 “没事?!”韩濯晨将我放在沙发上,对Lucia 说:“她近期不能走路,把所 有的安排都推掉。还有,最好给她找个特护,再准备个轮椅……” “您放心,我会尽快办妥。” 她见韩濯晨脱下外衣放着沙发上,很体贴地问:“你们要不要喝点东西?” 我刚想说:不用,他很快就回去。 就听见韩濯晨毫不客气地说:“好。” 这种情形下,我下逐客令,似乎有点太不给他面子。 既然有他的仰慕者在场,我决定表现的大度一点,也答了一句:“好!” Lucia 去煮咖啡,韩濯晨很随意地四处参观着,包括每一个房间。 当他推开我的房门,眼神里便多了几分兴致,侧身倚着白色的门,玩味地观赏 着里面每一样东西。 “你在看什么?”我问。 “看这是不是你房间。” “是。” “为什么没有台灯?” “有灯光我会失眠。” 他无言地看着我,轻轻合上房门,没再继续参观。 他坐下,刚好Lucia 端着三杯饮品走出来,一个个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我原本以为自己不是个斤斤计较的女人,可是当我看见她放在我面前的是一杯 漆黑色的咖啡,他们面前是两杯纯白色的牛奶,一阵剧痛在心口澎湃。 我端起咖啡,蓝山的酸苦比任何时候都浓烈。 再看一眼他面前的牛奶,我强压下怒气,淡然地问:“换口味了?” “我喝咖啡会失眠。”他刚说完,扫了一眼Lucia 手边的牛奶杯,正欲端杯子 的手缩回去。“Lucia ,给我换杯咖啡。” Lucia 诧异地看看他,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她马上说:“请等一下,我去给您 煮一杯。” 我宁愿她问出那句:“为什么?” 也不喜欢看见她那种心领神会的态度。 “你喝我的好了。”我没等他回答,把咖啡放到他面前,从他手边端过牛奶来 喝了一大口。 牛奶同样喝不出香甜,反而很烫! 热浪在喉咙处流过,热气烫伤了我的眼睛。 我的十指紧紧捏着滚烫的牛奶杯,灼痛从十指充满身体。 我从没奢望过韩濯晨这种男人会为我守身如玉,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可以理解, 但Lucia 绝对跟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她不仅爱着他,还了解他,他们交流眼神间 那份默契和领会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 他们一定在一起很久了…… 我努力地压制着体内翻滚的火焰,低头安静地喝着牛奶,不去看面前那两个人 的眼波流转。 怀疑就像伦敦散不开的浓雾,遮住了心底的阳光。 我开始质疑他的爱,也许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深,也许他是在看见我炫目的美 丽后才徒生了占有欲,也许,很快他又会厌倦我,抛弃我。 我甩开所有的“也许”,这个世界有无数种未来,现在却仅有一个。 抓不住现在,未来有何意义?! “Lucia 。”韩濯晨叫这个名字总是很顺口,声音听起来也特别温柔。“芊芊 还没吃饭,你去帮她弄点吃的。” “哦……”Lucia 放下刚喝了一口的牛奶,站起来:“我马上就去。” 等Lucia 出去,我抬眼看着韩濯晨。“你跟她什么关系?” 他要敢说:没有关系。 我绝对把手里的牛奶泼他脸上,告诉他:以后都别让我看见你! 他没有回答,倚着沙发靠背上,一条腿悠闲地放在另一条腿上。 他的眼睛闪着夺目的光,唇角泛着悠远的笑…… “我在问你……” 他身子倾向我,手指用力捏着我的下颚拖起。“你以什么立场问我?” 我义正严词:“就凭我……是你老婆!” “我没记错的话,你两年前跟景出国,两年后跟孟氏的继承人回来,你还记得 你是我老婆……” “是你先不要我的!” “昨天你刚说过要跟我离婚。” “目前为止我们还是合法夫妻。” 我刚说完,他忽然露出邪恶的笑…… “合法夫妻?”他坐过来,在我逃脱前成功将我的身体困在他和沙发靠背之间。 “那么我想问一下,我们是不是可以履行一下夫妻间的合法权益?” 嫉妒是女人的致命伤,它会让女人变得愚蠢…… “合法权益?”我咽咽口水:“这个问题急着讨论吗?” 我还是认为比起夫妻间的合法权益,第三者这个问题比较迫切一点。 见他的唇接近,我不安地别过脸。只觉后颈一热,一阵电流通遍全身。 我颤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唇在我的颈上游移,含糊的声音听来相当性感:“我还不至于蠢到把情人 安排在老婆身边吧?” 他扳回我的脸,唇印上我的唇…… 漫长的思念,昨夜燃烧后残留的火星,再加上一天的摩擦升温,一旦重燃,便 是野火燎原。 他越吻越失控,干脆将我压倒在沙发上,狠狠扯开我的衬衫,贪婪的手指在我 身上每一寸熟悉的肌肤上游走,甚至拉开我胸口唯一的遮挡…… 我依稀记得有个什么重要的事情被疏忽,却在还没来得及记起时,又被他覆在 身子柔软处的手挑拨得意乱情迷。 如火如荼的热吻和身体的纠缠牵动我脚上的痛,我根本无暇去顾及它,也不想 顾及它,一味竭力去迎合着他的热情。 听见开门声,我猛然想起自己忽略的是什么事——Lucia 会很快回来。 迸发的火焰顿时熄灭,他飞速起身,坐直。 我尴尬地拢着衣扣早已不见的衣衫,撑着还出于虚弱状态的身体坐起来,向后 移了移,与他拉开点距离。 “晚饭已经安排好了,酒店一会儿会派人送上来。”Lucia 平静地说着,表情 看不出一点异样。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定力。 要是让我看见自己心爱的男人如此对他的女儿,估计我不被吓傻,也会伤心欲 绝。 “嗯!”韩濯晨抬眼看一眼Lucia ,看看我。 气氛突然有点凝重,我试图打破这个氛围,刚要开口就听Lucia 说:“刚才, 我们酒店打来电话,说有位客人的保险箱失窃。” “那你去处理一下。”韩濯晨一本正经地思考一下,又说:“告诉经理:不要 报警,如果是我们的责任就先包赔他的损失,等事情解决完,我们再慢慢查。” “是!我明白!” 很意味深远的一句我明白。 Lucia 拿起自己的风衣,匆匆出门。 她都没有拿自己的包……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