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午夜时分,我刚从镇静剂的作用中醒过来,就听见安以风激动地叫着:“快去 叫医生,她醒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医生说:“醒了就好,以后千万让她控制好情绪。” “孩子没事吧?”我艰难地开口。 “没事。” 我闭上眼睛,放心地睡去,梦里还有他的温存,他抓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中间醒过几次,睁开眼总能看见安以风坐在我旁边。 有时他会问我饿不饿。 有时会问我哪里不舒服。 我总是摇头说我想再睡会儿。 我不是困,而是希望一切都是个梦,希望再次醒来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的人是 韩濯晨…… 有天早上,我刚睁开眼睛,就听见陌生的声音说。“韩太太,请您签个字好吗?” “什么字?”我迷迷糊糊地问。 “根据韩先生的遗嘱,您将继承他名下一半的财产,但是安先生放弃了本该属 于他的一半,所以,您将是他唯一的遗产继承人。” “为什么?”我看向面容有些憔悴和忧心的安以风。 “我是让那些人知道——我不会为了钱杀晨哥。” “哦!”他不用证明,我也知道。 “你签字吧。” “我不想签。” “为什么?” “我签了字,就证明他真的死了。” 安以风有点怒了,把笔塞到我手里,拿过文件放着我手边。“你不签,他也活 不过来。” “我累了,我想睡会儿。” “签完再睡!” 文件厚厚一叠我根本无心看,只留意到最上面附着的一张纸,文字很简短:如 果我遭遇不幸,不论死因如何,我名下一半的财产留给我的女儿,韩芊芜,另一半 转到安以风的名下。 飞扬的签字后面,写着日期,××年9 月19日。 我的眼泪奔流而下,湮湿了他的名字…… 我怎么会忘记这个日子,那是我把自己交给他之后的第二天,也是我在他心口 举起刀的那天。 他明知我要杀他,明知会遭遇不幸,还签署了这样一份文件…… 他大概就是想告诉我:如果我真要他的命,他毫不吝惜,更不会责怪我! 他恨的是,我一次次地骗他! 手指颤抖着签完名字,我再也不想睡了。 韩濯晨已经走了,任何自欺的方式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该面对的,总还要面对。 律师见我签完,又递给我一份文件,解释说:“韩太太,安先生想帮您料理一 切后事,希望您能授权给他,让他把韩先生的全部财产和股份变卖成现金,存进瑞 士银行,以便您支配。” “哦!” 我想都没想,就把字签了。 签完之后,我对安以风说:“我想去看看他。” 他递给我一张纸巾:“医生说你不能受刺激,为了孩子,你还是别去了。” “好吧。”我点点头,看看纸巾,想起韩濯晨曾送我的礼物。“安以风,我想 要他送我的纸巾,粉色碎花的,很漂亮。” “好!”他看看身边的保镖:“去拿!” 世事总是充满讽刺,他送我的手纸,原来是擦眼泪的。 我抱着一大袋手纸哭了整整一天,才发现一切就像冥冥中自有定数。 我为他一次次地矛盾,挣扎,每当决心放下仇恨的时候,他就一定会抛弃我, 而我偏偏就是蠢得无药可救,一次,两次,三次…… 哭到深夜,所有人都走了,留下来的还是安以风一个人。 他沉思良久,才问:“为什么要自杀?晨哥杀了你全家,他不恨他吗?” “恨!我亲眼目睹我父母哥哥的惨死,我怎么可能不恨他!” “那你该高兴。” “安以风,你一定觉得我现在很高兴,对吧?”我拿出一张纸,擦擦眼泪: “我知道我怎么说你都不会信,我也不信有人会傻到爱上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我爱上了,从十五岁那年,他对我说:你是我的……我心里的天平就开始不停地 摇摆,有时恨多一点,有时爱重一点……有时想放下爱,有时想丢开恨,却怎么也 做不到。我去了英国,终于把爱和恨一起放下,回来看见他,明知我们没有好结果, 又重蹈覆辙了!” “你真的能放下仇恨吗?” “放不放下还有意义吗?”我抱着手纸,缩着被子里。“我睡会儿,你不用陪 我,我没事的。” “好吧。睡醒了我带你去看看晨哥。” “嗯。” 韩濯晨是个很多疑的人,他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可能杀他,包括我,但他一 定坚信,有一个人绝对不会杀他,那就是安以风。 无声的夜,我躺着病床上,听着洗手间里轻微的说话声,前所未有的心寒。 “你放心,我放弃了财产继承权,警察再也不会怀疑我,最多是告我妨碍司法 公正……” 他的语气里全是得意的笑,那一切的憔悴和焦虑荡然无存。 “钱啊……我已经把所有的赌场和夜总会都卖了,股票也转让给其他股东了… …嗯,她已经签了字,法律上没有任何问题。对了,我还偷偷留了一千万美金……” “是,现金,估计够我们花几年了……” …… 我签了字,我到底签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我下床,悄悄走出房间。 漆黑的夜,我赤着脚瑟瑟发抖地站在街上,真的好想他…… 一辆出租车在我身边停下,问我去哪。 我说:“墓地。” 他立刻把车开走了。 又过来一辆,听我说墓地,迟疑了半天,才让我上车…… …… 我坐在早已枯萎的白菊花上,背靠着他的墓碑,就像靠着他的胸口一样。 心绪总算安定下来。 “我知道你孤单。”我说:“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很失望,我也和你一样失望, 没关系,我在这里陪你……” “晨,我现在才明白了,你是个好人,你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你杀的都是该死 的人……你的心比任何人都温柔,是残酷的现实让你变得冷漠……” “你这一生经历了太多悲哀,上天对你不公平,就连几天平静的日子都不能留 给你……” 意外地,一个声音在黑夜里响起。 “他总说你善良,每个人在你眼里都是好人……我从来不信,现在我信了!你 是爱他的,比仇恨更深刻的爱!” 是安以风的声音,死寂的墓地响起这样的声音,格外惊悚。 “你……”我不自觉依向墓碑。 安以风坐在我身边。“我陪你聊聊吧。” “不用,我就想单独跟他说话。” “我给你讲个故事啊。” “我不想听。” 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着:“你在英国的时候,我跟晨哥去他酒店对面的咖 啡厅喝咖啡,无意间看见这个故事,当时觉得太TM好笑了,所以,我笑着念给他听 ……” 一只孤独的刺猬常常独自来到河边散步。 杨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柳絮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这时候,年青的刺猬会停 下来,望着水中柳树的倒影,望着水草里自己的影子,默默地出神。 一条鱼静静地游过来,游到了刺猬的心中,揉碎了水草里的梦。 “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忧郁呢?”鱼问刺猬。 “我忧郁吗?”刺猬轻轻地笑了。 鱼温柔地注视着刺猬,默默地抚摸着鱼的忧伤,轻轻地说:“让我来温暖你的 心。” 上帝啊,鱼和刺猬相爱了! 上帝说,你见过鱼和刺猬的爱情吗? 刺猬说:“我要把身上的刺一根根拔掉,我不想在我们拥抱的时候刺痛你。” 鱼说:“不要啊,我怎么忍心看你那一滴滴流淌下来的鲜血?那血是从我心上 淌出来的。” 刺猬说:“因为我爱你!爱是不需要理由的。” 鱼说:“可是,你拔掉了刺就不是你了。我只想要给你以快乐……” 刺猬说:“我宁愿为你一点点撕碎自己……” 刺猬在一点点拔自己身上的刺,每拔一下都是一阵揪心的疼,每一次的疼都在 鱼的心上。 当刺猬拔尽所有的刺,鱼渴望和刺猬做一次深情的相拥,它一次次地腾越而起, 每一次的纵身是为了每一次的梦想,每一次的梦想是每一次跌碎的痛苦。 鱼对上帝说:“如何能让我有一双脚?我要走到爱人的身旁。” 上帝说:“孩子,请原谅我的无能为力,因为你本来就是没有脚的。” 鱼说:“难道我的爱错了?” 上帝说:“爱永远没有错。” 鱼说:“要如何做才能给我的爱人以幸福?” 上帝说:“请转身!” 鱼毅然游走了,在辽阔的水域下,鱼闪闪的鳞片渐渐消失在刺猬的眼睛里。 刺猬说:“上帝啊,鱼有眼泪吗?” 上帝说:“鱼的眼泪流在水里。” …… 刺猬说:“上帝啊,爱是什么?” 上帝说:“爱有时候需要学会放弃。” 好笑?! 我趴着膝盖上哭得天昏地暗。 他又问我:“你知不知道他听完故事之后,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 “鱼不会离开,鱼还会游回来,因为刺猬在等它!我问他:鱼和刺猬是两个世 界,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他说:安以风,我们是男人,命运不是掌握在上帝手 里,是自己手里!” “你别说了!” “后面还有更精彩的。” “我不想听了。”我实在受不了了,再听我会疯的:“安以风,你把电话给我, 我想打个电话。” 他把手机给我,我接过来,熟练地拨通曾无数次拨过的电话。就像这两年一样, 静静地跟他说着我想说的话…… “晨,我不贪心,我就想陪着你,不能天天看见,远远看看也行,不让我看, 我去英国也行,为什么要死……我已经游回来了,你怎么不等我……不是说好了不 分开的?” “我好想你……好疼,心疼的要受不了了,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我哭着,哭了好久才发现电话里并没有传来讨厌的电子录音,很安静,安静得 可以听见短促的呼吸声。 “晨……”我把电话贴在耳边:“晨!” “芊芊……” 我很小声地试探着问:“是你吗?” “我爱你!” 我再也说不出话了,眼泪簌簌而落。 快乐来得太突然,让我无法去承受! “怎么回事啊?你在哪?” “我刚拿到泰国的护照,正要去印尼。我继父在那等我,他已经帮我准备了一 个澳洲的新护照。等我在澳洲一切都安顿好,你再过来找我,我们一切都重新开始!”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我……” “我知道……”他轻声说:“安以风告诉我,你睡觉的时候一直拉着他的手不 放……” 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恨你,我恨死你!” “都是我不好,我让安以风帮我,可他唯一的条件就是瞒着你。他说:不让那 些警察看见你伤心欲绝,他们是不会相信我真死了。” “他才不是,他就是想看我会不会为你伤心!” “被你发现了……其实,我们还打了赌,我说你一定会哭得很伤心,他说你一 定会很高兴……”他的声音有些不稳:“后来他告诉我,你没哭,你一滴眼泪都没 掉……你就是疯了一样,非要从十二楼跳下去,非说我在等你!要不是他及时拦住 你……他肯定跟你一起跳下去……” 我看了一眼身边仰头星星的安以风,很想笑,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把你杀了呢。” “怎么会?杀了我,以后谁陪他练拳。” 我这才想起那个电话,原来安以风是给他打电话。他们早就商量好要离开这个 地方,用假死的方法转移财产,还把安以风该有的一半也顺理成章转到我的名下, 这样他们就能去澳洲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过着逍遥的下半生。 害得我白白伤心了这么多天。 不过他活着,再让我伤心多久都无所谓…… “晨,那我什么时候能看见你?” “还要等一段时间,等你的身体养好之后,就回英国继续读书,我这边安顿好 之后我会让继父接你过来。” “嗯,我记住了。” “你以后想我,就可以打这个电话。我一定会二十四小时开机,我再不会让你 对着打不通的电话说那样的话……” “晨……” “好好照顾自己,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我爱你!” 好久没有声音,我以为他挂了电话,正要挂断,听见他说:“我很想你……” 我们再没有说话,在电话的两端听着彼此无声的呼吸,原来是那么的快乐! 他的电话没有了信号,估计是出了泰国。 我依依不舍挂断之后,总觉得他忘了点重要的事没说,正在冥思苦想,安以风 指指墓碑问我:“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陪他说话吗?” 我站起来,发现这墓地阴森森的。“好冷,我要回去了。” 他看看我赤着的脚,无奈地摇头,在我面前蹲下:“来,我背你。” “哦!” 他的背很宽,黑色的衬衫穿在他身上很有型,肌肉的线条硬朗又温暖。 我趴在他背上,笑着问:“有没有女人说过,你是个好男人!” 他背上的肌肉突然一僵,没有回答。 “安以风,你是个好男人!” “稍微对你好一点的男人,你都认为是好男人。” “说的也是。那你遇到的女人里,有没有一个好女人?” 一辆出租车从我们身边经过,他都没有招手,继续往前走。 “等我们到了澳洲,我介绍个好女人给你认识吧。” “你饶了我吧,排着队要跟我的女人有的是,我怎么会为了一颗星星,放弃整 个天空。” “说的也是。”我身体一直,猛然想起来韩濯晨忘了什么事:“咦!他怎么都 没问问我们孩子。” “那是因为我没告诉他。” “什么?” “要是让他知道,他估计会让你买明天的机票去澳洲。” “……” “他很爱你,为了他这份爱,把你天平上的恨拿下去吧。” “安以风,谢谢你!”我搂紧他的肩,真诚地说着:“这一次,我是真的全部 都放下了!” 孤寂的街灯下,他望着一间酒吧门外闪烁的霓虹,停住脚步。 “你没事吧?”我问。 “曾经有个女人说我是个好男人,可我伤了她的心……” “……”我静静地听着。 “五年前,我曾经拿着机票在机场坐了一个晚上,最终没有去找她。” “为什么?” “她嫁了人,有了孩子,我不想让她为难!” “是那个女警吗?” “你知道?” “小时候听晨讲过,那时候我就想:一个黑道老大和女警的爱情,一定浪漫极 了。” “浪漫!真TM的浪漫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深切的留恋。 “鱼会游回来的,因为刺猬在等它!” 他自嘲地笑笑:“是啊,抱个小刺猬等着……” “也好啊!鱼说,我依然爱你! 刺猬说,可我已经有了孩子…… 鱼说:我不介意。 刺猬说:……” 安以风一声冷笑:“可我孩子他爸介意!” 我笑了,几天来第一次这么开心的笑,也第一次发现安以风比韩濯晨还幽默! * 一个月后,我躺在音乐学院的寝室床上,给他打电话。“晨,我刚刚已经把 钱存进你给我的账户了。” “嗯,我一会儿让人去看看。” “我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你?” “再等一个月吧,目前我还不能确定警局的人对我的死是否还有疑虑。而且我 还有点重要的事没做,等安排好就让你来。” “还要这么久啊!我一个人在英国好想你啊。” “你不是已经在英国呆了两年了吗?” “现在不一样了!”我摸摸自己的小腹,忍不住想逗逗他,看看他到底会在意 到什么程度。“以前是一个人想,现在是两个人想。” “两个人?你的意思是……” “你的儿子很想看看他爸爸……” “儿子?”我话还没说完,他马上说:“你收拾一下东西,我明天让人去接你!” “明天?” “是!” 接着我听见电话里的韩濯晨低吼:“安以风,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 第二天,我就到了澳洲。 一下飞机,我就迫不及待向着人群张望,在一群高大的外国人中间安以风依旧 醒目。 我跑向他,不甘心地扫视着他的周围:“晨呢?怎么又没来?” “他要给你个惊喜。” “这次不是葬礼吧?” “当然不是。” 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五个多小时,天已经黑了才在一间教堂门口停下。 我推开门,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响起。 无光的教堂里,两排燃着的烛火中间,是一条玫瑰花瓣铺成的小路。 摇曳的烛光下,玫瑰染了金色。 我踩着玫瑰花瓣走过去,走到尽头…… 点着蜡烛的蛋糕被人推出来,黑暗里韩濯晨白色的西装份外引入瞩目! 我冲过去抱住他,在他胸口流下眼泪…… 霎那间,整个教堂灯火通明。 掌声一同响起,淹没了婚礼进行曲的旋律…… 他拿出那枚彼岸花形的钻戒带在我的手指上。 我惊喜地看着钻戒,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我在垃圾箱里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这枚戒指…… “你愿意嫁给我吗?从今日起,你将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爱人,不论是困苦,灾 难,疾病,或是死亡,我都会握紧你的手,一起度过!我会一生信任你,尊重你, 忠诚地守护着你……” “我……”我感动得一塌糊涂,什么话都不会说。 他低头吻上我的唇,绵长细碎的吻中,灯火熄灭,唯有蛋糕上的烛光还在缠绵 地闪动…… 吻到我们都火热,他放开我,笑着问:“愿意嫁给我吗?” “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还没听够。” “这么重要的话,一生只能说一次。” “那我回去考虑一下。” 我转身要走,他搂着我的腰将我禁锢在他怀里,柔声说:“从今日起,你将是 我生命中唯一的爱人,不论是困苦,灾难,疾病,或是死亡,我都会握紧你的手, 一起度过!我会一生信任你,尊重你,忠诚地守护着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我大声说。 玫瑰花瓣飘洒而落,《婚礼进行曲》又一次奏起,掌声和祝福生此起彼伏…… 我们一起吹熄蜡烛,一人一口吃着香甜的生日蛋糕。 他说:“我发现奶油蛋糕味道不错。” 我说:“我也觉得很好吃!” 我们的新生,就从这个浪漫的婚礼开始了! 我们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如胶似漆啊! 我本着过犹不及的原则,适当地跟他拉开点距离,保持点私人空间。所以,在 他跟安以风练拳的时候,我会偶尔出门跟朋友喝喝茶,聊聊天。 我在澳洲的第一个朋友叫Chris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非常投缘。 似乎连我们的相识都是一种缘分。 记得那天,我一个人跑出来闲逛,莫名地被一间咖啡厅的名字吸引。 Waiting …… 我在好奇心驱使下走进去,服务生推荐了一种叫Waiting 的饮品。 我喝了一口,味道非常特别,入口是甜,渐渐酸苦,仔细回味一点点醇香在口 齿间萦绕…… 别有一番滋味! “您觉得怎么样?”服务生问我。 “很好,我想你们的调酒师一定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才会调出这么有 味道的饮品。” 听到我的话,对面的一个很美的女人抬眼看向我。 她的皮肤很白皙,但不是白种人那种白,她的眼瞳是黑色的,幽深的明媚,看 起来有点像中国人。 她穿一件浅灰色的V 领短裙,简洁的剪裁不仅衬托出她完美的身材,更烘托出 一种成熟女人的高贵和雅致。 见我对她微笑,她走过来,大方地坐在我对面:“我叫Chris 。” “我叫Amy !”我好奇地问:“你是中国人吗?” “是,中国HK。” “真的?我也是。”我的眼睛一亮,连续一个月的落寞一扫而空,用中文说: “真巧啊!” “你来多久了?”她问我。 “一个月。你呢?” “五年了。”这个时间被她用一种惆怅的感觉说出来,让人有种在时间里煎熬 的感觉,就像我在英国的两年。 尴尬地沉默了一阵,她问我:“我听你的发音很偏向于英式英语。” 我随口说:“哦,因为我以前在伦敦学钢琴。” “好巧,我以前是在伦敦皇家特警学校学过四年。”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一身高雅的女人是个特警,我实在没法想像她穿上警服 的样子。 “那你现在还做警察吗?” “五年前我爸爸退休来澳洲养老,我就辞职跟他过来了。” “我的公公也是退休过来养老,我和我老公就跟着过来了。看来澳洲果然是个 养老的好地方。” “是啊,海阔天空,方圆几公里都见不到一个人。真好……” “就是有时候太寂寞,总觉得他们少了点中国的人情味,怎么也容不进他们的 社会。” “是文化差异,中国人的含蓄和外国人的直率太冲突。” “……” 我们开始闲聊,聊澳洲,英国,还有中国,我很喜欢她说话,她的每一句话都 有着对生活无比深刻的理解。 后来,她还跟我讲了很多在澳洲生活的经验。 我发觉,她就像一株兰花,美不在高贵,而在于品性高洁。 淡妆素裹,一样清雅幽香,沁人心脾。 时间和经历留给她韵味,是我这种二十岁的小女孩儿可望而不可及的。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内涵完全是源自于她丰富多彩的经历,她做了十年的警察, 看透了世态炎凉,所以辞了职来了澳洲,开了属于自己的咖啡厅。生意越来越好, 她就把分店开到澳洲很多的城市。 她生意不忙的时候,还会插插花,做做料理,有时还会研究一下调酒。 她说这些会让人心绪宁静…… 最让我惊讶的是,我本以为她不到三十岁,看身材一定没生过孩子,当我看见 他十几岁的儿子吓了一跳,怎么也不敢相信,直问她婚后怎么保持身材的。 “女人要保持身材很简单。”她开玩笑说:“别跟自己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身材绝对好。” 我艳羡地搂着她比我纤细的腰,摇头说:“那我宁愿胖成一头猪。” “你跟你老公一定很相爱。” “不是因为相爱。”我幸福地端起waiting ,浅尝一口。“我从九岁就跟他在 一起,我离不开他。” “喔?青梅竹马?” 我摇头,很坦诚地告诉她:“他是我养父,我的性格习惯全都是他按照个人喜 好培养出来的。所以,我总觉得……我的存在是因为他的需要……” 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不解和鄙夷,短暂的思索后,她笑着告诉我:“很感人的 爱情。” “那你和你老公呢?” 她低头搅着咖啡,一下一下,咖啡在她指尖落寞地旋绕…… 我忙转移话题:“你们的儿子长得这么帅,估计他一定很帅!” 她绵长的视线看向外面的草坪上玩耍的儿子:“还能凑合着看吧。” 在她笑容里,我看见她眼底凝结的晶莹。 草坪上,他特别好动的儿子在满地的翻滚,奔跑,白色的衬衫黑得一片一片的。 我想,他老公一定很帅,因为她儿子的鼻子和唇形长得像她,眉眼却英气逼人, 脸型更是棱角分明,仅仅十几岁,一举一动颇有些大男人的风格,应该是遗传他爸 爸的优良基因。 最可爱的是,这孩子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个是男人! 每次听见他用那么稚嫩的声音说出这种话,我都忍不住捏着他的脸笑。 他总一本正经说:Amy 阿姨,我是个男人,你别总捏我的脸。 笑得我肚子疼。 后来有一次,我看见他跟一个高他很多的外国孩子打架,被打得脸肿了,额头 青了一片,还是不肯服输。我看得心都疼死了,刚要冲上去阻止,Chirs 却拉住我 的手,静静站着一边看着,看到那个外国孩子打够了,走了。她才过去蹲在他面前, 满脸心疼地摸摸儿子的脸,颤声问:“疼不疼?” 当他咬着牙说出那句:我是个男人! 那一瞬间,我彻底被这个孩子震憾了。 也终于懂了一个妈妈的爱。 她忍着心痛也要让他儿子明白:要做男人,就该这样成长,你要面对的风雨没 人会为你挡! 我忽然想起韩濯晨和安以风,他们正是用别人无法想象的苦难撑起自己的一片 广阔天空。 怀孕才三个月,我的腰腹已经开始变粗,人也胖了一圈。 韩濯晨特意请了个特护照顾我,把我保护得像国家特级保护动物。就连出来和 Chris 聊聊天,他都要打很多的电话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满心甜蜜地挂了电话,对面的Chris 笑着说:“看不出来,你老公还是个很 细心的男人。” “有时候太罗嗦了。” “女人在这个时候最没安全感,也最需要男人呵护。” “是啊,我有时候还会担心他爱上别的女人。” “是的……很担心,每天都在担心……” 她搅动着咖啡的手指有些僵硬,低垂的睫毛遮住视线,从她的落寞里,我似乎 明白了什么,心被她悲哀扯动。 一个女人在忍受着呕吐,不适和痛楚的时候,孩子的爸爸不知在何处逍遥快活。 那段日子对她来说,一定很煎熬! 我轻轻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你儿子很帅,有这样的儿子你还担心什么?” “他很像他爸爸,越来越像!”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放不开?” 她看看手表。“这个时候他该放学了,怎么还没回来,我去打个电话问问。” 看见她匆忙离去的背影,我才明白她并不是表面上看来那么平静,如果真能心 如止水,何必用插花,调酒来平静心绪。 我低头揉揉额头,男人啊!家里摆着这么名贵的兰花不懂欣赏,就是闻着野花 香气诱人。 我正感慨,某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刚好开车过来。 我拍拍窗子,对他招手。 他停下车,走进来。 “这么快就练完拳了?” “刚练完。晨哥让我过来接你。”他大大方方坐我对面。“刚好我渴了,有什 么好喝的吗?” “那里有人,你坐这边吧。”我指指他面前的咖啡杯,向里面挪了一个位置。 他会意,坐过来。 “晨呢?” “我们投资的那间公司好像要换CEO ,他过去跟其他股东商量一下。” “哦。” “我干儿子好像又大了。”他小心翼翼地摸摸我微隆的下腹,满眼都是怜爱: “有没有想干爹啊?” “去!”我笑着拨开他的手。“你要是想要,就找个女人给你生一个,别总觊 觎我们的。” “生就生!等我有了儿子,我也要想晨哥一样,天天教导他:儿子,以后长大 了别跟你老爸一样祸国殃民,要跟你妈一样,做个好警……” 他后面的话嘎然而止,转过身对服务生说:“给我瓶啤酒。” 我看着他,眼中竟有些湿润。 他的笑容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压抑的渴望,才会让他不自觉中说出这样的话。 也许,在他的心里,不是不想要个孩子,是想让一个女人为他生孩子,只想要 那个女人的孩子! 为了这个梦,他宁愿像风一样飘忽不定,无所依托! 而他,明知道此时此刻那个女人正在别人的怀里幸福快乐。 “大嫂。”他凑近我,小声说:“别说我没提醒你,你最近可要多守着晨哥, 他前几天还跟我说,这间店的老板娘长得特别漂亮,让人一见难忘。” “他真这么说?” 一见难忘?听得我心里有点酸酸的。 “当然是真……的……”他目光紧盯着我身后,我转过头,看见Chris 正带着 恬静的微笑走过来。 她坐下,十分客气地问安以风:“想喝点什么,我请客。” 安以风连眼睛都不眨地看着Chris 的脸,就像要把人看穿一样。 Chris 依旧维持着她的优雅,完全不在意他的无礼。 我毫不客气地扯扯他。“漂亮也不用这么看吧,小心人家把你当色狼。” “啊!哦……”他总算回过神,尴尬地移开视线。“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想喝点什么?” “无所谓,随便。” “我这儿有一瓶九三年的红酒,想不想试试。” “好。”他还真不客气,九三年的红酒可是价值不菲。 红酒拿上来,Chris 亲自打开为他倒上。 他端起杯,一仰头,整杯酒喝进去。他倒是有豪气,可那是红酒好不! “怎么样,丹宁经过长时间的沉淀是不是很柔顺,入口醇香馥郁。” 安以风点点头,自己拿过酒瓶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喜欢喝就常来坐坐。” Chris顿了顿,脸上的笑意还是不变的柔和:“我们 这里还有很多好酒……” Chris 拍拍我的手,似乎想说点什么,笑了笑又咽下去。“你们慢慢喝,我还 有点事要办,改天再陪你们。” 我有点晕,扭头看看安以风,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泛白,重重地放下酒杯。“你 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Chris 没有回答,默默看着他。 “不能说一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也不用非要装作不认识,完全不记 得我是谁。” “对不起,我是真不记得了。” “……”安以风哑口无言。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很多人,很多事都会遗忘。” 见她要离开,安以风抓紧她的手,紧得Chris 的手指都有些扭曲。“小淳……” Chris 想要抽手,却抽不出去,看看我,有点慌乱。“你喝醉了!” 我刚有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Chris 的帅哥儿子推门进来。 他看见安以风有点吃惊,看见他抓着Chris 的手更是惊讶。 安以风看见Chris 的儿子,蓦然松手。“我是醉了,对不起!” Chris 站起来,走向她的儿子,语气不太好:“怎么才回来?” 他儿子覆在她耳边小声说:“他是安以风吗?” “别问那么多。” “我能不能跟他说句话?” “不能。快走,你外公等你回家吃饭。” “他是我偶像……” “你就不能崇拜点正经人!” “……” Chris 推着她儿子刚走到门口,安以风冲过去拉住她的手臂:“小淳,如果我 现在想娶你,晚不晚?我不介意你有个儿子,我也不管他爸爸是不是介意,我就是 想娶你……” Chris 看着他,眼里多了泪光。 “你不介意,可我介意!” “你说过,假如我十年之后还爱着你,你就愿意嫁给我。我还爱你,我来了澳 洲……” “太晚了!”她低下头,转过身。“我等了你十年……从二十岁,等到三十岁, 我耗尽了青春,耗尽了梦想,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可你却没有履行承诺……” “小淳……”安以风扳过她的肩,她脸的两行清泪让人心碎。“你再给我一次 机会!” “这瓶酒是我为你留了,晚了五年,味道已经变了……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她推开安以风,走出去,离去的背影那么的坚决! 可我知道,他们两个人终究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彼此还有一份深情,还有骨肉 的牵绊,她离去的再坚决,终究会回头。 鱼会游回来,刺猬还在等他……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