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文茜说要到我的家乡去看看,那是四月末的时候。 她说马上就五一了,她问我想没有想到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这个五一很特别的。我 说这个我还没有想过呢,怎么你有好的想法啊。她说,到你家乡去,怎么样?我问, 你怎么忽然有这样的想法啊?她说,是你啊,经常提起你小时候的事情,再说了,我 还是真的想去看看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可以培育出来像你这样的天才啊。 我说,那可不行啊,你去了,住哪啊,还有吃的问题呢?其实最主要的问题我还 没有说,因为不到最后我是不想说的。不要说你要住在我家啊。 为什么啊,她问,为什么,我不可以住在你家啊。 我说,你啊,这个都不知道啊,哪有姑娘家没事往男人家里跑的,而且我爸妈要 是看到家里忽然多了一个姑娘,他们会怎么想啊?说不定会拿刀杀我的啊。 有这么严重吗,你就说是你的一个同学啊,这样不行吗? 我跟你说实话吧,在我们那里只有定了亲的才可以到对方的家里住上几天,去融 洽关系的。 你是说非要这样才可以啊,就没有其他的情况啊。 要是平时还好,就是节假日的时候,那就更麻烦了。因为这个时候都是男女双方 定亲的时候,平时啊,都忙,所以一般都是会选择这个时候去把亲事说定的,然后呢 就继续去打工。要是你就这样提着东西,跑到了我家,那肯定是要引起轰动的,说不 定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跑过来看你的,这样你也愿意? 为什么啊。我去你家关他们什么事情啊? 因为他们以为是我带了个漂亮的花媳妇回去了啊。 真的有这样夸张啊,我可不想被人家围着看啊。但是我是真的想到你的家乡去看 看。听你这样说,我是更想去看了。我到你家乡,但是不到你家,这样不就行了吗? 可是要是我回去了,我父母就不会去做事了,会在家里陪我的。这样我就没有机 会陪你到处去玩了啊。我其实是最不想让你去我家的,别说要你住在我家了。我怕你 要是看到了我家里的样子,你就…… 我不是那种人的,我保证。 这个就是我一直不敢答应你真正的原因。但是,好吧,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要是 你到时候是真的后悔了,总比你以后后悔要好得多。再说了你有权力知道我的情况。 你是答应了啊。 对,答应了。 好耶!真的是期待啊。 我怕你去了就不会这么说了,我想。我为什么要答应她呢,说不定真的会就这样 结束的。我开始后悔了。但是如果总是要结束的,那就让它在还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 回的事情的时候结束吧。不管怎么样,结果总是最好的。 但是我们还有很多问题要考虑,我说, 首先,你住哪里?这个你必须要决定,否则我刚才说的就白说了。 住你家,文茜很快就回答了。 我想,她对这件事情肯定是策划了很久的,这样我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那我该怎么向我的父母说呢,再说了,住我们家。你会很不习惯的。 就照实说啊,说我们在谈朋友,说是我想来看看他们,说我想感谢他们啊。 文茜的这句话,让我既感动又吃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发现,我是越 来越爱她了。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我就必须让她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让她来 选择是接受还是放弃,让她在我和他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因为我是这份感情中是没有 发言权的一方。 你准备住多久啊,2 天,还是就一个晚上啊。我问。 你说什么啊,当然是要把五一过完才回来啊,不然那么辛苦的跑一趟,就是为了 一天,两天的,我才不干呢。 这么说你是计划好了的,你这个丫头啊。不过,你可别后悔啊。那可是比红军长 征还艰难的。 我才不怕了,再说了,你都在那里过了20多年了,我还过不了这么几天啊。 这样说,是非去不可了。 对,非去不可。 那我明天就给家里打电话,你说我是先瞒着他们,还是现在就照实说呢? 先瞒着他们吧,就说是有个同学要去玩,要是他们问你是男是女的时候,你就打 马虎,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也对啊,要是他们不支持,电话里面又说不清楚,这样我是两头都不讨好啊。 对了我要提醒你啊,你要自己带卫生纸啊。我父母用的,你们肯定是不习惯的。 为什么说是你父母用的,而不说是你用的呢? 因为我一直都不用卫生纸的啊。我用…… 用手啊,文茜开玩笑了。是不是啊。 我说,是啊,可是刚才是谁的手一直抓着我擦屁股的手不放啊。那个人都不嫌脏, 我怕什么呢! 老实说啊,我也一直有有手擦屁股的这个癖好啊,今天终于是找到同伙了啊,幸 福啊。 好了,说正经的。你想过没有,你要穿什么衣服去啊,你是不是要多准备几件衣 服啊,还有就是千万不要穿太好的衣服啊,要是穿太好了,给我老妈洗坏了,就不好 了。 这个我早就想过了,你放心吧,对了,你为什么不担心你自己穿什么衣服啊。 我就那样啊,要是我变个样了回去,他们还认得我吗。 我们买好了火车票。在临走之前,我检查了她的行李,发现她该准备好的东西都 准备好了,我才知道她是个多么会计划,多么细心的姑娘了。对她的爱,不禁又增加 了很多。但是越是这样的爱她,我就越害怕,害怕真的会就这样结束了。但是我也知 道,我们是必须要走这一关的,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那个时候,我会舍得放弃吗,我会真的割断的了这份感情吗?但是现在呢,现在 我又割舍得了吗?我没有多问了,因为我不想去想以后的事情。 自从她说她要做我女朋友那天开始,我就不会思考了,我也不去思考。尽管我看 到她还是和他在一起,而且还很开心。但是我想到的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是 很开心的。再说了,我是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是爱任何人的。我连请她吃顿饭的钱, 我都舍不得花。像我这样的人是有什么资格去谈恋爱呢。 但是,我想我至少可以享受一下眼前得美好时光,要是真的分手了。至少还有回 忆陪伴我。我从来都不觉得我自己有权力去享受幸福,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没有资格向 任何人去索要幸福。但是老天却给了我幸福,即使可能会马上结束,我也心满意足了。 人啊,就是要知足,总会有路的——我想起了父亲的话。 也许我们会在我的家乡分手,我想。要是这样也不是件坏事情啊。我安慰我自己。 从这里开往汉口的火车是在夜晚的,而且要8 个多小时。在火车上,文茜一直很 兴奋,不肯睡觉,缠着我问我小时候的事情。我说了很多,然后想起了很多的苦难与 折磨,但是我总是把这些留给我自己去品尝——像一杯苦咖啡,越喝越清醒。而给她 的却是香槟,喝多了会渐渐沉醉。 所以最后,她躺在我的怀里睡着了,而我回想起我自己的苦难的童年,想起自己 苦难一生的父母,我流泪了。 看着怀里的她,睡得很甜,感觉到她的呼吸里都传递着幸福的气息。我忽然很想 吻她,我想也许我们会就此分手吧,可是一直都是她在吻我,她都没有让我吻过她。 我现在却没有办法吻她,因为她躺在我的怀里,我吻不到她,而我又不愿打扰她 甜美的梦。 我是连吻她的资格都没有吗。我问我自己。 开始害怕了,因为我给我父母打电话的时候,我说有个同学要在我家玩,我说是 个女同学,是父亲接的电话。他问我是不是,就是我说的那个相好。我说是的。 我谈女朋友的事情,我是跟家里人说了的,虽然当初他们说大二就谈女朋友还是 太早了。但是我说,我是不会耽误学习的。 父亲那个时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我的钱由原来的300 增加到了350 零12块。 就是从这点上我明白了我父亲的伟大。也正是因为这样,我觉得我不可以在我父亲面 前撒谎。 你这个伢啊,这是苕,这么早就把人家引进门了。看到我的情况,来多少人也得 吓跑啊。 我说,没关系的,跑了,以后我就不找了。安安心心的学习,才好呢! 那我们是不是要买些鱼啊肉,什么的。你妈妈啊,就是不知道生活啊,屋里都冒 得么是可以吃的菜啊,人家姑娘家的,吃惯了好的,怕是要在我家饿死的啊。 母亲也一直都在听我和父亲的电话,她问我,是住在家里,还是住在旅店里。 我说住在家里。 她说,那要赶紧换一床新的棉絮,换新的床单啊,都有一个多月都没有洗了,还 有那么多的补丁。你们是没什么的要是给人家看到了就不好了。至少这点面子,我们 还是要给你做的。 父亲说,我们是不是要躲开一下子呢,我们都没有什么文化的人,小学一年级还 没有毕业的,跟你们大学生也插不上嘴。再说了,人家这么远的来,肯定不是为了看 我们的。我们在也碍事儿。 我说不用了,要是你们真的躲开了,那我就不回了,我把她带到别出去。 那可不行啊,人家姑娘这样信任你,你可不能够糊人家。 母亲问,她说的哪里的话啊。是不是我听不懂的普通话啊,也不知道是哪一国的。 我说,是的啊,我们在学校都说这个的。再说了,我也难找一个会说我们那里话 的人啊。 因为是在电话里头,所以我有很多的话没有说明白,而我的父母肯定也是一样的。 火车还在继续开着,我在想,我要面对的将是怎样的考验啊,而我的父母又是在 面对着怎样的挑战呢?也许他们想过这个问题,也许他们让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根本 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想过,他们以后的生活要发生怎么样的改变。但是这一切 还只是一个开始,而文茜的到来只是来开了这个城乡两级对话的序幕。而以后,我就 不敢去想了。 我是和我的父母亲商量过以后的事情的。那是我在上大学之前的那几个月里。我 说要是我以后在城里结了婚,有了自己的房子,你们怎么办,你们是愿意到我那里去 住呢,还是要继续呆在乡里。 我父母的回答都很肯定,呆在乡里,买几头牛,在河堤上搭个屋子,放牛,过自 己的生活。 我才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呢。再说了,你们两口子都是有文化的人,我和你妈妈是 没文化的人,都说不到一块去,免得遭人厌恶。也不能够因为我们让你们的日子不好 过啊。 我问我哥,要是你结婚了,你会把老头老娘接过去住吗? 他说,要是你呢,你会吗? 我说,这个问题我想过了,但是我不能够给你肯定的回答,要看今后的情况。要 是现在说了,但是以后做不到,那不是白说了。 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是不会的。哥这样说了。我可不想我自己的幸福因为自己的 父母就这样毁了,再说了,我就是愿意,老头老娘也是不愿意的啊,你叫他们离开他 们过了大半辈子的地方,跟你去过啊,那是不容易的事情啊。再说了,他们要适应城 市的环境,我看是没希望的。 可是老头老娘他们怎么办呢,虽然自己有四个儿女,但是到老了,没有一个在他 们身边的,他们辛苦了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是又得到了什么呢。 那也没有办法啊,只有他们两个相互照顾了,能够陪伴自己一生大部分路程的是 爱人啊,而不是自己的孩子。他们知道这个的,不然结婚是为了什么啊,不然要谈恋 爱做什么啊。而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我们也会有这样的一天的,所以现在是要寻找 自己的终身伴侣的时候了,至于父母啊,只要他们还是我们的父母,他们就会谅解的, 也是只有谅解。 想到我的父母,他们两个人吵了一辈子的架,而且还闹什么分居,还要把我们四 个儿女给分掉,一人两个。但是最后能够相互依靠的却只有他们两个了。也许他们还 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他们还是吵架,也许他们已经开始明白了,因为他们渐渐不 吵架了,是从我离开家以后,我来大学以后。 我看了看躺在我怀里的,露着微笑的,沉睡中的文茜。我该怎么做啊,我的心思 完全混乱了,我的所有的所谓的逻辑都不起作用了。我该去爱这个女孩,还是该放手。 我知道,她不是真的爱我。我也知道,我是真的爱她。 我们的开始是因为她和她的男朋友吵架了。 当时我只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而我想给她一份生日礼物,我想了很久,才想 到买烟花,给她惊喜。 我会想到给她过生日,因为感激她让我的诗歌在报纸上发表了,而我会想到买烟 花,完全是因为文人的浪漫在作怪。我当时都没有想过,她是有男朋友的,我也没有 想过我的举动在她看来是意味着什么。 因为我是真的没有想过要追求她,因为我是没有想过要追求任何人,因为我从来 不敢去想,我在大学会谈恋爱。——因为我没有钱,而且即使有钱,我也绝对不会允 许我自己把我父母的血汗钱花这样的事情上面。 但是我还是给她放烟花了。而她吻了我,说要做我的女朋友。 我后来才知道了一切,知道了,她只是拿我赌气。 而且,我也亲眼看到了她和他在一起。我们从来没有在公开的场合牵手,而且她 经常有很长的时间都不来找我。她说的,要是她不来找我,我就不可以主动找她。这 些我都接受了,因为她是第一个主动说要做我女朋友的人。因为我当时真的是很高兴, 因为我终于知道我,我想知道的爱的滋味,也因为她是让我知道这个滋味的人。 我不用多想就猜出来了,她这次说到我家乡的目的是什么。 她在跟他玩失踪,她想让他紧张,或者她想让他知道,要是没有她,他的日子也 不好过。 我看的书不少,而其中写爱情的也不少。我又是喜欢研究那些书的剧情的。所以 我看的很透。尽管在大部分的书中,像我这样的所谓的第三者,最终都是只有悄然退 场的结局。而我也相信,我会是这样的结局。虽然这样的恋情让我的自尊受到了很大 的伤害。但是我还有自尊吗,我的自尊早在很小的时候被那些异样的眼神给打磨光, 我有资格去埋怨吗。要怪谁呢?怪我自己太下贱了。 但是我还是答应了她。 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她。我问过我自己很多次。那是她说她要到我家乡去 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彻夜未眠。我想了很久,到底是答应,还是拒绝。我怕我陷 得太深,会无法自拔。而我的人生是不允许我有大的差错的,因为最后受害的,只会 是我的父母。我知道,从父亲递烟给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有责任保护我的父母,不 让他们再受到伤害。至少我不会让自己给他们带来伤害。 但是我还是背叛了我的诺言,因为我答应了她,因为我无法拒绝她,我无法在她 的面前说不。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犹如我的人生。在黑暗中看不到我前面的路,也许这样才是 最好的,我怕我看到了我前面的道路,就没有走下去的勇气了。也许你该知道的只有 你的起点和终点——出生和死亡,其他的又何必介意呢。 也许我是想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吧,我这样分析我自己,即使我没有权力去爱, 但是我至少还有权力去回忆吧。等我们这7 天结束了。我就该跟她分手了。我不可以 让我自己再这样沉沦了,我该抽身出来,作一些我该做的事情了。也许等我工作了, 等我可以自己挣钱了。然后我去轰轰烈烈的谈一场恋爱。就让我的大学的情感也这样 的方式结束吧。 我是为了和她分手才答应她来我的家乡的。而她呢,也许是为了和他的男朋友和 好,才来我的家乡的。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我要回到我的家乡了,那是我心灵 的归所,让她宽大而且温柔的胸怀来接受我这并不光彩也并不伟大的恋情吧,——我 要在我的家乡和她分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