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情 “哦,那再见!”他伸手撑着门框,俊眉一挑。 她仰着脸庞,直直看向他,眼中有迷离的远烟,有流动的山水,一朵花似的笑 容在她脸上缓缓绽开,“嗯,再见!” 她俏皮地挥了挥手,象个妩媚的女人,风姿撩人地转过身去。 他玩味地眨了眨眼,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然后失笑摇头。下一刻电梯门又开 了,陶涛抿着唇,又站在他面前。 “这次忘了什么?”他不意外,两手插进裤袋,耸耸肩。 “左老师,新年快乐!” “现在才十点二十,离新年还有一个多小时。” “我……提前说。” “好,新年快乐!”他深吸口气,心跳如擂鼓,满手的冷汗,站立不稳,这种 青涩少年才有的感觉久违了。 陶涛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需要我帮你按电梯吗?”他故作镇定地问。 “不忙,我还有别的事……”她握了握拳。 “干吗?” 话音未落,她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我想陪陪你。” 左修然一僵,好气又好笑,这丫头都结婚半年了,怎么调个情还调得这么直白、 这么笨拙,可是该死的却让他觉得很慌乱。 “陪多久?”他迟疑了下,将她拉进屋内,关上门,低下头,只手托起她的下 巴。 她低着眼帘,并不看他,“一夜!”回答很清脆很果断,颤抖的手顺着他的胸 膛滑了下去,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裤扣上,摸索着就要解开。 他眯起眼,拦住她的手,“为什么?” 她以为他嫌时间长,噘起嘴闭了闭眼,“那就半夜,一小时也可以。” 左修然笑不起来了,责问道:“你想玩一夜情?” “对!”她答得很大声。 “为什么要选我?”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微怒。他玩过一夜情,甚至不排斥一夜 情,成熟男女生理需要,共同度过一个浪漫迷奇的春宵,没什么的。可是,陶涛不 可以。 为什么呢?陶涛停止了动作,乌黑的大眼睛转了几转,好象这个问题很复杂。 因为她很冷,她想汲取温暖;因为没有珍爱自己的理由了,她只是别人的一个生育 工具,她是忠贞还是随意,没有人会在意;因为她想知道出轨是什么感觉,怎么可 以让华烨那样乐在其中;因为左老师就要走了,他很花心,以后再也碰不到,可是 他对她很好,和左老师上床,给她安全感,没有后顾之忧。 呵呵,想得周到吗,她就要变坏了……她就要和从前的陶涛说拜拜了…… “你不愿意吗?”长睫颤栗了两下,她对上他冰冷的视线。 “你应该知道我的底线。我不碰有夫之妇,更不会和一个醉鬼上床。” “我没醉。”她腾地站直,还把腰板挺挺正,“我的神智很清晰,我知道我在 干吗。只要是女人,迟早都会成为有夫之妇,你又没加定语,是将来的有夫之妇, 还是现在的有夫之妇。其实,你之前碰的都是有夫之妇,所以这不算是什么原则, 我有机会的。” “陶涛!” 左修然给吓住了,想不到她回答得如此神勇,俨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到!左老师,你可不可以温柔一点讲话?或者我们把灯熄了好好地说……” 左修然真的想吐血,她真是一点都不迂回,直接而又简捷。 “你给我正常点,不然我一脚把你给踹出门。”他可不是什么圣男,这一晚上, 他尽牵挂她了,现在她还这样来折磨一通,他真想把她给生吞活嚼,咽进肚子里, 心才会安宁。 “左……”她象叹息,又象在吹气,柔柔地盯着他,摸着裤扣的手被他紧紧握 住,动弹不了,另一只空闲的手蓦地方向一转,摸到了裤子拉链,刷的一下就拉下 去,紧接着把手伸了进去…… 她不见得很熟稔,可是越是笨拙越有魔力。 血液象酒精那样,腾地一声象被一根火柴点着,滋滋地向身体的某一点涌去。 他和陶涛讲过,男人没有那么脆弱,只要女人稍微一撩拨,就会勇猛有力、强 硬如铁,何况这个女人还是陶涛。 他气息加重,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在刹那间苏醒、活跃,狂乱不安地叫嚣,他用 力闭了下眼,托着她下巴的手一转,两手按住她的双肩,将她推离自己滚烫的身子。 “陶涛,你要来真的吗?”他凶狠地问她。 “比真理还真。”她看到他眼中有一团墨色,渐渐深沉,隐隐透着危险,她瑟 缩了下,仍清晰地回答。 她没有从前,也没有将来,今天不值得珍惜,不要别人动手,她要将她这件瓷 器摔得粉碎。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一咬牙,猛地弯腰抱起了她。 “去……哪?”她一震,惊恐地问。 简短的答案:“上床!” 刚才的勇猛瞬间灰飞烟灭,她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襟,嘴唇抖抖地。 他将她“咚”地一下摔到床上,“等下!把灯熄了。”她滚到床里,拉过被单, 恳求道。 他板着脸,好似没有听到,飞快地脱去毛衣、村衫,拉下拉链,长裤慢慢地往 下褪去。 “左老师……够了……够了……不要再脱,我道歉,结束吧……”理智迅速回 头,她双手捂着眼睛,哇地哭出声来。 出轨并不容易,她很没用,也窝囊,她心里面有座叫做婚姻的塔……她翻不过 去。 “笨蛋!”他低咒一句,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释然,郁闷地把衣服捡起来一件 件地再穿上,无力地瞪着床上那个哭得象泪人儿的人,“下次不要再做这蠢事,不 是所有的男人都愿意中途喊停的。” 床头的灯光将她的皮肤映得雪白,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从指缝里滴落下来, 他叹了口气。 “嗯,嗯……”她拼命点头,哭得更凶了。 过了半晌,她觉得周围太过安静了,一抬头,正对上左修然的视线。他仿佛就 这么看着她,从头到尾都静静地,深黑的眼底有极淡的光在幽幽转动,仿佛有着某 种纠结。 “我……现在就走。”勇气消失,留下的是无穷无尽的羞耻,她恨不得化成一 缕风,开了窗就吹散了。 静夜里,海边的钟楼“当……当……”送来十二声的铃音,紧接着,青台的上 夜陡地升起了一束束璀璨的烟花。 新的一年到了。 “新年快乐!”左修然神色缓和下来,“还有五小时我就要走了,你去冲个澡, 稍微睡会。” “呃?”她揉着眼,不太明白。 “开心不开心,我留你过夜了。”他刮了下她的鼻子,翻出一件衬衫,扔给她, “看看你都什么样,还玩一夜情,切!” 她怔了怔,走进浴室,看到镜子里的人眼影哭化了,妆也乱了,鼻子下面还挂 着两条鼻涕,头发蓬乱如魔,她低下头,除去身上的衣服,安慰自己没什么可羞窘 的,她只是被华烨逼到了这份歇斯底里上。 温热的水冲刷在皮肤上,神经舒缓开来,只是眼泪象止不住。在淋浴喷头下足 足站了半个钟头,她才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左修然的袖子太长,卷了好 几层。 脸是干净了,眼睛还有点肿,一撞上左修然的目光,她不自觉地偏过头去。 “我还是回家去吧!”影响了他的休息,她有些过意不去。 “我累了,没有力气再送你回去。”他按按太阳穴,两腿重叠,坐在床边的沙 发上,指指床,“我到外面眯会,床给你。” “我可以自己打车。” “现在再来矜持,会不会太晚了?”他翻了个白眼,“你一个人坐车,我会放 心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喃喃地问,却又象不需要他的回答。 她不是他的谁,他干吗要担心? “你说呢?”他看着站在灯影下的她,因刚淋浴过,白皙的面容有了点晕红, 眉眼清丽,眸光纤弱,心头微微一震,站起身,将她一下拥进了怀中。 像是触电一般,刚刚发生的一切再度跳回脑海,陶涛僵硬地想推开,“别动!” 他的手已经扶住她的脸侧,他的掌心温热动作轻缓,像是安抚又象在哄小孩子。 她怔了怔,他的唇再次象那个雪夜,如羽毛,如轻雾,如春风,刷过她的唇瓣, 柔软、被珍惜的感觉在一瞬间侵袭过来,包裹住全身的所有感官。 “别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也别委屈自己。活得身价百倍,他日自然有人以 百倍身价来珍视你。”他低低地在她耳边呢喃。 她不禁放松了身子,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 “睡吧!”他松开她,替她掀开被子,拍软枕头。 “嗯!”她点点头,乖巧地把眼睛闭上,感觉到他把灯熄了,带上了门。 被子里是他的气息,隐约还有别的香味,但极淡,或许是他的古龙水。接着, 她又隐隐地闻到了一丝烟草的气息,从门外飘进来的。 她记得他是不抽香烟的。 翻了个身,不一会,她就睡沉了。不知道门被轻轻推开,左修然轻轻地走到床 边,坐下,指腹温柔地滑过她的眉宇,那里蹙着,象是心思重重。 默默看着,久久。 站起身时,他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怕痒地摇摇头,翻过身又睡去。 清早,陶涛睁开眼睛,只觉得异常清醒。她坐起,看到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整齐 地叠在床头。她穿好,拉开窗帘,晨光穿透薄薄的雾气照进来。 “醒啦!”左修然从外面走进来。 真令人扼腕,明明只是眯了一会,依然俊美非凡,笑起来还是邪邪的,毫无疲 倦之态。 她梳洗时看到自己,憔悴依旧。 “嗯!我把床折一下。”她讷讷地说。 “来不及了,以后你再来弄,我要赶飞机。你帮我拿笔记本!”他把装着笔记 本的包包往她手中一放,自己拖着两只行李箱。 “我……”陶涛瞪着手中的笔记本,有点愕然。 “如果下楼能很快拦到出租车,我们就到机场吃早饭,不然我们各自解决。别 磨蹭,快,下来。” “哦,来了!”她盯着他的背影,欲说还休。 走到小区门口,倒是很顺利地拦到了出租车,司机把行李装进后备箱,左修然 接过笔记本包,打开后座门。 “我……也要去机场?”陶涛指着自己的鼻子。 “当初是你把我接过来的,现在不送我吗?喂,你小心点!”一辆红色的跑车 不知怎么开到了人行道上,刷地从她身后擦过,他一惊,拉了她一把,她扑进了他 的怀里。 “小姑娘,送下吧,不然你男朋友会伤心的。”司机打趣道。 “昨晚还收留了你半夜,按道理……” “我送,我送……”她堵住他的嘴,无奈地坐进车内,无奈地咬了咬唇。 “这还差不多。再说,我还有事交待你呢!等下,我接个电话。呃,是曾琪!” 左修然盯着手机屏幕,冷冷一笑,“真够早的呀!” 他按下通话键,转脸看着陶涛。陶涛把脸扭向一边,看着早晨的街市,很安静。 “对,是早晨的飞机!哦,你到公寓楼下了……谢谢,我已经在去机场的途中 ……汽车和公寓,我会自己处理……总公司通知你爸爸推迟去北京?我不太清楚为 什么……可能是一些程序要走吧,比如离任审计之类的……好,北京见!”回答很 公事化,很礼貌,也很疏离。 “干吗不说话?”他碰碰她。 “你在讲电话呢!” 他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两把钥匙放在她手中,“这把是公寓大门的,租期到一 月底,如果想要一个人静静,那儿可以借你。这把车钥匙,替我还给龙啸。还有, 要和我保持联系,如果怕泄漏你的情绪,那就发短信。听到没有?”他敲了下她的 头。 “谁理你,你又不是我上司。”说归说,两把钥匙倒是很小心地放进包中。 “别这么势利,有我这么个人罩着你,你在腾跃没有人敢欺的,所以,表现好 点。” 一派左修然自恋的作风,陶涛笑笑,蓦地又有点伤感,以后就再没机会领略到 了。“左老师也要表现好点,升职快快的,早点提拔我做青台公司的总经理。” “总经理估计很难,不过,总经理夫人也许有一点希望。” “去!我又没失心疯,我有……”心中一阵抽痛。 “我有老公”,这句话以后不能再说了,这已经不是事实。 他没有错过她脸上的凄婉,微微一顿,眯了眯眼睛,“看,机场到了。时间很 早啊,我们去吃早餐,然后再办登机手续。” 她抬眼看去。三个月前,她举着接左修然的牌子站在机场里,看到华烨痛苦纠 结地看着归来的许沐歌,今天,她送左修然离开,她与华烨已成路人。 三个月,一百多天,她的世界彻底翻了个。 不过,她和左修然之间,她以为倒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她没想到,这不是个句号,只是一次语气的停顿。 “真的是她!”隔着不远,红色的跑车徐徐滑下车窗,曾琪定定地看着站在左 修然身边的陶涛,丽容气到扭曲。 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黎明将至,又是新的一天。 陶涛眯起双眼,注视着天空中一个小小的白点,那是左修然坐的飞机,很快就 消失在天边。 她一直将他送到安检线外,这不是她的本意。在经历了一个近似于荒唐的夜晚 之后,她是很希望左修然走得越快越好,走得越远越好。可是他却一直紧紧拉着她 的手,吃早饭时拉着,托运行李时拉着,排队安检时拉着。当她被隔在一米外的安 检线外时,看着他背着笔记本包往候机室走去,她有点想哭,没有什么理由。 她从候机大厅跑出来,站在机场铁栏网的外面,看着飞机滑行、升空、腾跃、 远去…… 左修然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对感情的游戏,她不想过问,她能感觉到他对她是 爱护的、温暖的。这种感觉,不是爱,可是完全可以超越爱。在她孤单无依之时, 是多么弥足珍贵。 因为珍贵,所以要把这份感觉放在记忆深处保鲜。陶涛拿出手机,翻出左修然 的手机号,看了又看,然后删除。接着又把左修然发的短信也一一删除。以后的日 子,就象翻山越岭。人是贪心的,在无助无力之时,总需要一个依靠,哪怕只是精 神上的。她也许会控制不住给左修然打电话。人都是善变的,左修然或许会与她走 得更近,或许会离她远点。不管远和近,她都不想要。现在这样最好。 爱情也是一种感觉,不管多么伟大,也仅能维持三五年,余下的是感情、亲情、 习惯、牵挂、依靠、合作、伙伴、撒气、说话、交流、暖脚等等等等。全是泛爱, 不再是那种独特的感觉。 她愿意以后偶然想起左修然时,他永远是一个特别的人。 删除时,发现有三个来电未接,都是华烨的。她愣了下,也一一删除。 陶涛回到市区,先去了左修然的公寓,把房间稍微整理了下,钥匙就搁在厨房 的吧台上,她又把水笼头、电器开关查看了一番,这才锁门出来。 新年第一天,街上照倒是人扎人,车堵得象条长龙,她索性不坐车,穿街走巷 的回到桂林路。时间还早,她想换身衣服再去医院。 刚走了几步,接到陶江海的电话,结巴得语句都不连贯,她心狠狠地咯噔了下, 站在街边,脸白如雪,极力用镇定的语气问道:“爸,你别紧张,慢慢说,是妈妈 情况有变吗?” “小涛,你人在哪?”声音换成了华烨一板一眼的腔调。 陶涛也不知怎么了,话到嘴边变成了“我在去医院的路上。” “好,你尽量快点。妈妈醒了。” “真的?”陶涛惊呼一声。 “嗯!” 眼眶里瞬即涌满了欣喜的泪花,从此以后,她又是有娘疼的孩子了,再大的委 屈,也不用噎着、捂着,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妈妈哭出来。陶涛捂着嘴,忙冲到路头 拦车,一路直奔医院。 出了电梯,迎面遇到华烨,看到他满眼血丝,她怔了一下,颔首,淡漠的眼神 如同看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欧阳医生刚刚给妈妈做过全面检查,说再留院察看几天,就能出院了。”华 烨说。 “哦!”她焦急地看着病房。 “你……昨晚住在哪?”他捏了捏拳,又放开,又再捏紧,却又放开。 两人在别墅吵过架之后,她夺门而出,他没追上。煎熬了一下午,晚上还是找 到医院,陶江海要给陶涛打电话,他拦住,说让她今天休息会,他替她值个夜班。 陶江海挺高兴,在餐厅买了点饭菜,两人在病房里边吃边聊。半夜时,他出来打了 别墅的座机,阿姨睡意朦胧接的电话,说陶涛可能在医院。他正要给陶涛打电话, 病房里,陶江海叫起来了,陶妈妈的心电图出现了异常,值班医生立刻喊来欧阳医 生,把陶妈妈推进了抢救室,直到早晨。他给陶涛打过三次电话,都没人接。 阿姨送早饭过来,他吃的是给陶涛的那一份。捧着粥碗,他手脚冰凉。 “外面。”陶涛不再看他,断然转身。 走到病房门口,陶涛仰起脸来深呼吸,她不敢出声,慢慢地向前迈出一步。 病房里很安静,陶妈妈仍躺着,可是她的手不象以前那样,没有生气地垂着, 此刻,她放在陶江海的手背上,手指弯曲。 陶江海呜呜地哭得象个孩子,“老婆,委屈你了。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你……滚……”陶玛妈的声音微弱无力。 “不滚,我就赖在这儿。老婆,你对我太好了,把我纵容成不知足的混蛋。” “你……和她……过去……” “老婆,没有她,没有……没有……我只有你,二十岁时有你,五十岁有你… …八十岁有你……喝粥时有你……吃肉时有你……你不能不要我……” 陶妈妈疲惫地缩回手,陶涛看到了陶江海手背上留下几个深深的指印,有一个 还透着隐隐的血红。妈妈病成这样,还能挤出这份力气,可见心里面有多恨。 “老婆,这儿还有一只手,你掐,掐好了还有脸,还有身子,都随你,流血也 没事,我不疼,也不动……你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你快快地好起来。我是做了人神 共愤的事,不敢指望老婆原谅,但给我机会赎过,好不好?求求你,老婆,看在小 涛的份上……哦,小涛,来了,快帮爸爸说几句好话……”陶江海抬头,看到了身 后满脸是泪的陶涛。 “才不帮你呢!”陶涛拭去泪,蹲下身,紧紧地抱住陶妈妈,“我和妈妈是一 国的。妈妈,你别怕,以后我会帮你好好地惩罚爸爸、打击爸爸。如果你让他滚开, 岂不是太便宜他?” 陶妈妈笑了,抬起手抚摸着陶涛的头,蠕蠕嘴唇,“小涛……这是你爸作的孽 ……别怪到华烨头上……” “妈,我黑白分明的。”陶涛心中戚戚的,噘起嘴大声说道。 “老婆,你刚醒来,别说太多话,休息会,我给你倒点茶。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有的是时间打骂。”陶江海温柔地帮陶妈妈把手塞回被中,回身从暖壶里倒了杯茶, 吹了吹,觉得温度差不多,才凑到陶妈妈嘴边。 陶妈妈正眼都不看他,嘴巴也不张。 陶江海哀求地看看陶涛。 “我来。”陶涛接过茶杯,托起妈妈的头,细心地喂了几口茶。 “妈妈,你这次在生死边缘转了一圈,等于给爸爸洗了一次澡,现在他从里到 外都很清洁。妈妈你看爸爸都蜕了一层皮呢!妈妈……你一直都说患难见真情…… 咱们看爸爸表现好吗?” 陶妈妈闭上眼,嘴唇发抖,无法成言。 “老婆,老婆……我们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江山打……求求你……”陶江海泣 不成声地抱着陶妈妈。 “大老爷们哭……很丢人……”陶妈妈脸上也是泪如雨下。 “我不哭,我给你争光,给你露脸……老婆……” “不要叫老婆……我不配……”陶妈妈赌气地推开他的手。 陶江海抱得更紧,“配不上你的是我……我思想肮脏,行为龌龊,你别嫌弃我 ……” 陶涛默默地站起身,看了看执手相看泪眼的父母,她心里最重的一块石头卸下 了,后面,她可以全力处理自己的事了。 给自己安宁,放别人自由。 从此,各呆各的圈,各过各的日子。 轰轰烈烈的婚礼仿佛还在昨天,不到半年,她的婚姻夭折,她以为近在咫尺的 幸福化成了泡影。 人生不是平行的轨道,而是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但是终点却只有一个。 这时,一道长长的身影映在地板上,“请问这是陶妈妈的病房吗?”门被轻轻 叩了一下。 陶涛回过头,眼神立刻一冷。站在门外的人是许沐歌,她显然感冒已经好了, 唇红齿白,俏丽动人,手里抱着一大束含苞的百合。 “小涛在呀,真巧!这位是陶总吧,久闻大名。” “陶妈妈,你好,我是小涛的朋友,对不起,到现在才来看你。不过,我很幸 运,是不是?我见到了苏醒过来的陶妈妈。”许沐歌假装没看到陶涛铁青的脸色, 笑得象二月的春风,走到陶妈妈床边。 陶江海和陶妈妈一听是陶涛的朋友,忙不迭拭去泪,又是让座,又是倒茶,亲 切而又温和。 “陶总,陶妈妈,不要忙,我坐会就走。我在季阿姨原来的单位工作,以后想 看音乐会什么的,打个电话,我给你们送票。”她把鲜花放在陶妈妈床前的柜子上。 “谢谢!我家小涛也真是,有这么漂亮的朋友,都没带回家去过。以后经常去 玩呀!”陶江海搓着手,热情地说道。 “一定的。陶妈妈需要静养,我就不打扰了。等陶妈妈出院后,我再去拜望。” 许沐歌礼貌地欠下身,含笑转身。 “小涛,送送你朋友。”陶江海拧了下眉,责备地瞪了下陶涛,这孩子脸上连 个笑都没有,脸冷得象人家欠了她多少债似的。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出病房,两人不约而同没进电梯,顺着楼梯往下走。 “你到底想怎样?”陶涛抢先一步,挡在许沐歌前面。 “我想找你谈谈,可是你不给我机会,我只好冒昧地找到医院来。”许沐歌内 疚地叹了口气。 “我们即非亲又非友,有什么好谈的?”陶涛冷笑一声。 “小涛,别说气话,我们都共同关心一个男人,是不是?”许沐歌语重心长。 “你如此关心我的老公,我是不是该向你表示一下感谢?” 许沐歌深深地盯着陶涛,幽幽咬了咬唇,低下头,“我就知道你误会我和华烨 了。小涛,别折磨烨,他在意你的程度比你想像得多。你这样子和他冷战,还与他 分居,他心里面不好受。” “呵呵,我发现你俩有一个共同的优点,对对方关心而又体贴,出自肺腑的。 你如此在意他,当初怎么舍得错过,让我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不是所有的人都象你这么幸运,生来就是掌上明珠。”许沐歌苦笑,“平安 夜也是我的生日,烨打电话给我道生日快乐时,才知道我生病……” “麻烦你打住,我没兴趣听你们之间的温馨互动。你想打听我与华烨之间的近 况,你有消息来源,没必要这样急迫地跑到我面前来证实。难道你担心被骗?” “有人愿意骗你,也是幸福。可惜烨太诚实。” 陶涛拧起眉,“他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从不稍离,怎么会是可惜?哦,他不 会坦白告诉你,你不能生育,就是再深的爱,也无法娶你。天,真是令人同情。” 许沐歌的脸突地面无人声,嘴唇颤动,“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也怎么知道。所以说你虽然先入为主,可是笑到最后的人却 不一定是你。”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不喜欢挑别人的痛处刺,可是她真的 忍不住了。当然,她也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人。为了华家的香火,华烨会在他的 圈子里找另一个合适的人选。后面再发生什么故事,和她已无关。 许沐歌森然地眯了下眼,“只怕你笑得太早。” 陶涛耸耸肩,“总比笑不出来强吧!这束花你是为了华烨而送的,所以由他亲 自向你道谢去。我的朋友很少,不是没有,而是我很挑。许小姐这样的,我向来敬 而远之。不说再见,走好!” 也许还能再说些恶毒的话,但是没必要。象嫣然姐讲的那样,就是孩子也不会 为一件玩具、一块糖果跟着陌生人走,所谓女人的诱惑,那也是男人甘愿被诱惑。 华烨是自制力那么强的人,要是心里面对许沐歌没感觉,许沐歌能近半步吗? 真爱无敌呀! 她转身上了楼,却没有回病房,站在走廊的窗边,俯看着楼下的车道。不一会, 她看见许沐歌进了停车场,三分钟后,她看见华烨的汽车从里面驶出来。 开车的人是华烨,还是许沐歌,她不想知道。所以她只瞟了一眼,就转过身去, 心情平静如水。 无爱便无恨。 华烨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电梯,拿钥匙开门,刚跨进一只脚,他又缩回了。在 门外愣了三秒,给物业公司打了个电话。小区的物业公司很尽职,新年仍有人在值 班。他说想请个钟点工打扫一下屋子,接电话的小姑娘声音应得快快的,说马上就 到。 华烨倚着门框上,漠然地打量着狼藉的客厅,昨天中午,他回来换了身衣服, 怕陶涛等得着急,没来得及整理,匆匆带上门就出去了。想不到张弘那帮家伙真是 能折腾,把个窗明几净的家活脱脱改装成了个垃圾场。 没有让他等多久,一个提着个大包、外面套着反穿衣的中年妇女来了,打量了 华烨几眼,问道:“是你家要打扫的吗?” 华烨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她,“我出去有事,你打扫好了,把钥匙 搁在桌上。” 中年妇女朝里探了下头,又抬头看看门上的门牌号,“咦,你家的小媳妇呢?” 华烨怔怔地看着她。 “呵呵,我夏天时到你们这小区找活,一家家地敲门,也到过你家,看见一个 小姑娘扎着围裙在吸尘,我夸她好懂事,问她爸妈在不在家。她笑了,说她就是妈 妈,爸爸出差了,宝宝在外面贪玩,没找着回家的路,我这才知道她都结婚了……” “哦!”中年妇女一打开话茬,一幅滔滔不绝的样子,华烨拧了拧眉,打断了 她,“麻烦你了。”面无表情地走向电梯。 他现在的心情和这个家的杂乱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有闲情听一个陌生人絮 叨。到了楼下,习惯地朝陶涛那辆宝马车的泊位看了一下。他停下脚步,车前几天 还停在那的,什么时候开走了? 发愣时,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是张弘的,他脸上的表情越发森冷。“你竟然还 敢给我打电话,你有没看看你把我家弄成什么样了?” 张弘在电话另一端呵呵地干笑着,然后咂咂嘴,歉疚地说道:“老大,真的对 不起,那天晚上喝高了,没把持得住,在你家……唉,我买烟火给你家冲喜去。” “什么?”华烨把手机往耳边上贴了贴,不太明白。 “电话里说不清,这不快吃午饭了,我去接你,一边吃饭一边向你赔个不是。” 张弘开了辆白色的军车,飞速过来,看着华烨的眼神躲躲闪闪。两人去了潮园 吃正宗潮菜,暖气开得足足的,点了冻蟹、鹅片、菜包碎肉和一条乌鱼,要了几听 啤酒。张弘倒了酒,恭恭敬敬地举起来,华烨推开,“别忙,你倒给我说说怎么一 回事?” 张弘放下酒杯,一拍大腿,长叹了一声,“那晚哥几个不是去你家陪你散心, 有两个有事先走,你送他们下楼后给我打电话,说季阿姨不舒服,你去看下,让我 走时帮你把门锁好。沐歌担心你不能开车,她送你过去的。我们留下继续喝,喝最 后我都吐了,在洗手间时接到我……那个马子,不,女朋友打电话来,说听沐歌讲 的你家很漂亮,她要来参观,我就告诉了她地址。其他人说给我们留下二人世界, 都走了。我便带她转了一圈,她要我们结婚时也买套这样的房子,你知道,我都求 婚好多次了,她从来没答应,我一听喜了,抱住了她,激情上来……本来是在客房, 可是她说她在危险期,要我采取措施,我寻思你们卧室里一定有工具,就过来找, 她在后面跟着。卧室的床那么大,那么暖……老大……” 华烨一言不发,突地抄起桌上的酒杯,对准张弘就泼了过去。 气氛一时死寂,只听到啤酒嘀答嘀答流淌的声音。 良久,张弘狼狈地拭去脸上的酒渍,闭了闭眼,“对不起,华烨!我知道我这 事做得真是……没脸见你……” “你知道陶涛昨天早晨回来过了,她以为……”华烨面如土色,一拳砸在桌子 上,啤酒杯咣当摇晃,啤酒倾出了几滴。 “这个我可以向她解释,放心,我一定……会还你清白……” 华烨黯然摇头,“没有用的,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他想起陶涛指责他 时,鄙夷的眼神,心,倏地一抽。 “她凭啥不信,难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女人就是头脑简单,男人要 是想干坏事,会冒那么大风险带人回家?外面那些酒店有的是合适空间。你要不是 正人君子,早和沐歌……”张弘撇了下嘴,看看华烨的脸色,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张弘,我们真是玩得很好的兄弟吗?”华烨苦笑,无力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当然是。华烨……老大……”张弘追上去。 华烨站在包厢门口,摆摆手,“不要过来,不然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想揍你。我 已经够乱了,你这一来,等于是送了我一程……” “没这么严重吧!”张弘目瞪口呆地看着华烨离开,突然想起来,叫道,“等 下,我送你。” “不用了。” 华烨出了潮园,沿着马路没有目的走,这儿有点僻静,不在闹市区,但挨着个 公园。天气晴朗,又是新年,公园里的游人很多,各种游乐项目全部开放,卖小吃 的小商小贩在公园门口摆了一列。孩子们都钟爱白白软软的棉花糖和糖葫芦,这两 个摊子前的孩子最多。 有一个和华烨差不多年纪的男人肩上骑着个小女孩,宠溺地任孩子把他当作枝 干似的在身上爬来爬去,华烨看着,眼中不知不觉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过了年,就三十三岁了,做个父亲好象不算很年轻。可是,他还有机会做吗? 他有感觉,陶涛正在离他远去。 “烨,烨……” 胳膊被人从后面一拽,他回过头,许沐歌气喘吁吁地看着他,“还算好,一下 就找着了。你干吗,我一来你就走。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华烨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你找我有事吗?” 许沐歌温婉地一笑,指指公园里的一张石椅,“我们去那坐坐。” “就在这说吧!哦,是还我车吗?你车修好了?”华烨看到自己的汽车停在不 远处。许沐歌送他去部队大院那晚,说她车的刹车有些松动,送去四S 店修理,向 他借两天车开开。新年期间,演出多,她又是琴,又是演出服,没辆车不方便。 “嗯,我也正要还你车,还有,真要和张弘绝交吗?”许沐歌轻笑着,神态娇 柔如小女孩。 “不是,我只是有点……”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滋味,华烨自嘲 地一笑。 “真拿他没办法,一喝酒,就成了个疯子。烨,别往心里去,让他贴你清洁费, 再送你一套意大利进口的卧具。” “不是这个,我……想一个人走走。”他不太想讲话,连笑都很勉强。 “烨,你没吃饭呢!你的胃不好,别再伤了。”许沐歌关心地抓住他的手。 “我早饭吃得多,没事,你去吃吧!钥匙给我。” “烨,你是不是在担心小涛乱想?” “好了,我走了。”华烨笑笑,“让张弘送你回去。” “那晚上的音乐会,你会去吗?” “我尽量!”华烨双手插进口袋,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他走得很慢,腰佝着, 给人的感觉仿佛背负着太重的心事。 许沐歌看了他很久,直到他走远了,才回过身,悄悄地咬了咬唇,丽容上闪过 一丝无奈。 华烨到傍晚才回家,停车时,又看了一下陶涛的泊位,空荡荡的,没有车。 以前,他下班回来,一抬眼,那辆超眩的宝马车总停在那。他知道陶涛到家了, 心里面奇异地安宁,出了电梯,就敲门。他爱听她开门时的唠叨,好象很无聊,可 是却有着家常的滋暖。 暮色四临,从窗外漫进屋内。 中年妇女很尽职,屋子打扫得非常干净,空气中飘荡着清洁剂的味道,不是饭 菜味,显得很冰冷。衣服也洗了,杂乱无章地晒了一阳台,不象陶涛爱按门别类地 晾晒。 华烨在椅子上慢慢坐下,闭着眼睛,感觉着空气中的清冷与孤寂。是的,纵使 他已与陶涛结婚半年,可是他清楚,他对沐歌的爱从未稍离。这份爱象他身上的一 个暗处的伤疤,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都无法去掉。他习惯了这个伤疤,这个伤疤 并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只在夜深人静时,悄然抚摸,体验着它带给他的疼、他的 痒、他的痛,如同独享的一个秘密。 可是,现在有另一股剧烈的痛覆盖到他的全身,他疼得没有办法分担精力去想 伤疤了。而这样的疼,他不知有没有药可治!不知有没有可能痊愈。 一坐就坐到深夜,许沐歌的音乐会早就落幕了,华烨叹口气,喝了点水,上床 睡觉。 二号、三号,华烨去了医院两趟,陶妈妈一天比一天好转,不知怎么,与他说 话极少,不象从前那般问长问短的。不只是他,她对陶江海也是爱理不理。他两次 都没有遇到陶涛,打电话,她也没接。他也去了趟季萌茵的家,季萌茵嗓子稍微好 转,但医生建议还是少说话为妙。 他说起陶妈妈苏醒的事,季萌茵很开心,说等她感冒彻底好了,就去看望。病 人的抵抗能力很弱,她不能把病菌传染给陶妈妈。 浑浑噩噩的过着,又上班了。第一件事便是飞亚纺织集团的与某成衣人的合同 纠纷案,与客户在会议室泡了半天,抽了许多烟,讲了太多的话,头昏脑胀。下午 送走客户,华烨想在办公室闭会眼睛休息下,邹秘书推门进来。 “华律师,有位姓曹的小姐要见你。” 华烨睁开眼,“是哪方面的案子?” “她说要见了你再说。” “我最近没空,你带她去找别的律师。” 那秘书笑笑,“我也这样说,可是她说和你聊过之后,你就会改变主意了。” 华烨一挑眉,手指在桌上弹了几下,闭了闭眼,“好吧,请她进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