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跟鬼神自然斗不了,马毕青早有心理准备,虽然动弹不得,也不惧不怕不 松手。半年前她的佛哥哥死也不松手,今日她也绝不让任何鬼神拆散他俩。 眼前钟馗手持巨剑,即将要把她与佛哥哥劈成两半,劈得形神具灭,她也不 肯拉开视线,不甘心地喊道: “这世间,战火连连,民不聊生,我马毕青若刻佛有功,我相公护平康县百 姓免受战火长达数年,为何无功?为何无功?就因为佛为正道,人命可贱吗?就 因为他不信佛吗?钟大师,你能给我答案吗?” 一连串的“为何无功”,让巨剑中途顿了下,也出现了短暂的可乘之机。 一抹白雾窜进马毕青的视线,她一怔,白雾在眨眼间扩及她整个视线范围,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整个后院弥漫着浓雾,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还不快走!”少年的声音细细地响起。 马毕青毕竟曾走过大江南北,她的反应极快,拉着万家佛冲破雾气,直奔门 外马车。 “万家佛哪里走!” “左边出墙!”万家佛忽然低语,改抱住她的腰身。 她毫不考虑,借斩妖剑之力,托着万家佛跃出右边高墙,随即踩上邻近树干, 跳到马车顶上。 “小四,走!” 马车剧烈震动,往前直奔,她动作极快,先将万家佛护下马车内,然后跟着 爬进车内的同时,马车突然一震,她低呼一声,整个身子滑了出去。 “青青!”身在雾里,伸手不见五指,万家佛向前用力一抓,擦过她的手臂, 他心知自己就坐在靠车门的地方,要抓不到青青,青青必会掉出车外,他奋力一 扑,拉住了她的衣袖,随即紧紧拖住她的手臂。 “青青,你怎么不抓着我?” “可是,斩妖剑……” “不要管它了!”他吼道。听见长剑落地的声音,他让青青抓着自己,硬是 使尽力气将她拖上马车。 远处传来声音—— “哎啊,糟了,这可怎么得了?”冯二哥吃惊地叫道:“我泼错人了!严大 爷,严大爷你没事吧?我原要将黑狗血泼向马毕青的,怎么泼到你了……全怪雾 气浓全怪雾气浓,你可别怪我啊!我无辜的我无辜的——” “这怎么回事?搞什么?哪来的雾气……家佛呢?冯二,你搞什么鬼?”严 仲秋恼道。 “钟老爷离身了?那可好,大家可以安心跑路了!”马车内,少年松了好大 一口气。 万家佛眯眼,透不过白雾看见对方,脑中纷转,小心翼翼道: “恩公,你……” “恩公?岂止是你们的恩公,书生,就算你把整个人赔给我,都还抵不了我 的救命之情呢!”那少年的声音好践。 书生?万家佛确定自己与这少年并不熟识,先将青青拉到自己身边,问道: “兄台是打哪儿来的?”是人还是妖?小四在前头驾车,应该无事吧? “书生,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吗?昨天我被你妻子伤得好重,又临时找不着人 附体,差点魂飞魄散,还好这副少年身躯的主子刚走,我勉强附身于此。” “你是媚鬼?” “书生,亏你还有点良心记得我。哼,原来钟老爷也不过尔尔嘛,我还当他 老人家是什么三头六臂,瞧我一阵白烟就吓跑了他,下回我呢,随便出个几招不 就可以称霸三界了?”嘿笑了两声。 此时雾气渐散,万家佛先看向小四的背影,确定安全无虞之后,才移向坐在 小四背后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奇丑无比,看起来约莫十四左右,束起的黑发带点蜡黄,整个人 算是枯瘦如柴,令他注意的是这少年满脸全是冷汗,虽然说起话来得意洋洋,但 嘴唇抖个不停,连双手都像是得了病直打着颤,看得出十分害怕。 万家佛蓦地想起古籍上说媚鬼可男可女,但这副长相未免也太…… “这是谁的身体?”他突然问道。 “书生,你忘了大胡子还有个小弟吗?”少年指指自己。 “你杀了他?” “谁杀了他,这个严小夏突然病死,我就占有他的身体,这有什么不对?” 病死?是他这个半人半鬼害死严仲秋的小弟吗?他想救一个,却死了另一个, 人终究还是违背不了天命吗? “相公!”马毕青紧握住他的手。 他看向妻子,黑眸透着安抚,轻声笑道: “我没事。要不是媚鬼及时救了咱们,再差一点,我就是彻底的瘟鬼了。” “是啊,书生,你要是感恩,今天晚上就把你自己送给我好了……”顿时两 道凌厉的目光看向自己。严小夏吞了吞口水,不知为何,自从被书生妻子砍伤之 后,就开始有点怕她了。“我是说……我在外头偷偷瞧得很清楚,书生,你明明 说左边出墙,钟老爷一剑砍向左墙,你妻子却从右边跃出来,这难道就是书上说 的心有灵犀?” 万家佛闻言,俊俏的脸庞抹上笑意,道: “我家青青向来最以夫为尊了,我要她往左走她必往左走。”看了青青冷漠 的神情一眼,笑意渐浓:“我家青青什么都好,就是左右分不清,所以打小四能 让咱们牵着走路后,要出门我一定站在她的右边,小四在她的左边。今天我站在 她的左边,她必会直觉以为我站在右边,于是往另一边走。” 在外人面前,马毕青的神色虽然还是较为冷淡,略红的眸瞳却流露出懊恼来。 严小夏击掌,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故意设陷阱给钟老爷跳进来的啊。 书生,你虽然是半人半瘟鬼,可也挺聪明的,真是好可惜,你要是个人,说不定 可以世间留名。” 万家佛对这种马屁早已习惯,反倒问道: “倒是你,为什么要救我一家?” “嗯……理由很简单,我瞧你们情深意重,一时感动,所以就救喽……” “咚”地一声,头撞上车顶,马车微斜,他吓得连忙转身骂道:“小鬼,你是不 会驾车是不是?我已经受了一次惊吓,你还来一次……等等,有没有搞错,你不 懂转弯?老天,刚才是你在驾马车,我只剩这个身体啊,你害死我,我就玩完了!” 吓得赶紧挤掉小四,自己坐在车夫的位子上。 “佛哥哥……” 万家佛连忙示意她别说话,低声叮咛: “别让那个媚鬼知道我不舒服。”等到她点头后,他再沉吟道:“既然钟馗 出现在严府里,难保不会将严府妖魔鬼怪清个一干二净,我若被杀了,下一个就 轮到他,他当然要逃!听他口气,是受了伤,要摆脱这少年身体不太容易,有可 能藉咱们行他的诡计,青青,你闻到他身上有当天的异香吗?” “没有。”她轻声说。 “果然。只怕他虽有媚鬼之名,但已没有能力变鬼了……青青,你这样看着 我做什么?” 她微笑,摇头。 万家佛脸色有点古怪,想要说话,看见小四过来,他立刻看了青青一眼,她 取过车内长毯,半掩二人沾着血迹的衣裳。 万家佛绽开轻松的笑靥,要抱住有点傻瓜但很宝贝的儿子,儿子却扑进青青 的怀里,他的脸色顿时凝结。 “娘!娘!你跟爹都没事吧?都还好吧!” “小四,你瞧爹娘会有什么事。”她笑着在他额面香了一口,用力搂住他软 软的小身体,柔声道:“我跟你约定了嘛,娘陪着小四一块老,小四你好聪明, 娘一个眼神,你就知道要怎么做了。” “喂喂!” “娘,你的眼睛又大又好看,小四看得懂,爹就……” “我怎样?”万家佛硬是插入中间。 马毕青跟小四眨眨眼。小四泪眼汪汪转向亲爹,小声道:“爹,你的眼睛没 娘大,也不肯使眼色给我,还叫我滚,小四差点以为爹不要小四了!” 万家佛轻笑出声: “你这小傻瓜,你娘只给我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要你,我上哪儿才能再找 一个?” 小四小心翼翼投进他的怀抱,不敢重重压着他爹,抬头看了娘一眼,娘也在 微笑,好像天塌下来了他们都不会有事一样。他向娘伸手,她立刻笑着握住。 “娘……以后还会不会有人追来?” “小四啊,这么艰深的问题应该问我吧?”万家佛轻轻敲了下他的小头颅, 抱着他,充满信心地说道:“就算追来了又如何?你爹也不是好惹的人物;你娘 呢,天生就是个母老虎;我家小四,更是佛赐的小孩,咱们万家人一向都能逢凶 化吉的,绝不例外。” 小四抓紧两人的手。“爹、娘,咱们逃久一点,别让严大伯他们发现,等再 几年,小四长大了,就可以帮娘,娘就不用老带着爹逃命了……” “喂喂,什么叫你娘带你爹?”万家佛有点不高兴了,瞪向青青。“青青, 你说,万家一家之主是谁?” 她含笑道:“当然是相公。” “谁带谁逃命?” “当然是相公带我跟小四逃命。” “儿子,听见了没?男人保护妻小是天经地义的事,要是让妻子保护相公, 那是绝对不可能在万家发生的事,跟爹覆诵一遍……” 有没有搞错啊? 严小夏难以置信,缓缓地把已经呆掉的视线从一家和乐的景象,移到前头的 路况。 他是没有搞错啊!他可以确定他们是在逃命,可以确定马毕青是阴差要抓的 逃命鬼魂,书生是钟老爷要杀的半人半鬼,他们一家子是不是要稍微紧张一点, 才合乎常理? 直到现在,只要一想到他从钟老爷手下死里逃生,浑身还会打颤不止呢。 这一家子……其实是根本没有逃过命的经验吧? 有没有搞错啊! 不是他胆小吧?严小夏确定自身跟一般妖魔鬼怪一样,钟老爷可以一口吞了 他,道行高的妖怪可以吸食他好增加功力,所以一直以来,他必须仰仗十二万分 的小心、仰仗大胡子的正气,才能存活下来,可以说他是一个活得非常辛苦的妖 怪啊! 书生这一家是不是……不太了解什么叫“辛苦的逃命”? 严小夏茫然地站在湖畔,记得他们好像才逃了一天一夜而已。 现在天色已暗,马车停在老树旁,书生的妻子生了营火,趁书生跟他儿子去 捉鱼时,闷不吭声挑了根足以做木剑的木头,开始用雕刀俐落地削了起来,直到 他们回来,她又接手烤鱼,忙得不亦乐乎。 “小哥哥,爹要我问你,你需不需要吃东西?”小四捧着烤熟的小鱼过来。 “废话!”严小夏粗鲁地抢过来。“我不吃,照样饿死!” 小四用力点点头,默记他的话,然后跑回营地边,附在爹耳畔低语。 “你做得真好,小四。”万家佛露出微笑。 “爹,那小哥哥……是严大伯的人吗?” “不,小四,他现在是个废物了,你不要怕他。唔……你要欺负他,我也不 反对,反正他跟你一样了,都是会生会死的人了。”见小四似懂非懂,一脸单纯, 万家佛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的儿子被青青教得真好,连落阱下石都不肯去做。 马毕青看他陷入沉思,知道他在动脑,她也没有打岔,迳自帮他手边的鱼挑 了刺,切了一口鱼肉喂他;他自动张嘴,理所当然地享受妻子服务,俨然是大男 人姿态。喂他几口之后,鲜美的鱼肉再次递到他嘴边时,马毕青瞧见小四目不转 睛地看着他俩,她朝小四展笑,然后将万家佛到嘴的肉移到小四嘴前。 “呀——”她叫小四张嘴后喂食,笑道:“好不好吃?” “……”万家佛嘴巴半开。 “娘,爹的鱼比较好吃耶。”小四讶道。 “真的吗?”连鱼带盘移到小四面前,马毕青笑道:“那爹跟小四换好了。 还要不要娘喂?” 小四小脸红红,点点头。 “……”身为一家之主的男人瞪着这对母子。“青青……” “嗯?” “……我饱了。”他有点赌气。 “相公,你今天吃好少啊。”她惊讶。 对对!他是吃很少!万家佛撇头哼声:“没心情!”眼角偷觑妻子。 她皱了皱眉,对着小四柔声道: “小四,你别学你爹,要吃饱饱,长高高哦。” “……”俊脸微沉。 “小四,要不要洗洗?洗干净点,晚上睡觉才舒服。” “娘,我可以自己洗啦。”稚脸红咚咚的。 “天这么黑,娘不放心,娘可以帮小四洗背背哦。”马毕青从车上取出儿子 的衣裤,牵超他的小手,往另一头走去。 “……”沉下的俊脸已经充满不快了。 直到妻子跟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不可能看见他抱怨的脸色,他才微 恼地敛起表情,起身走到马车取书出来。 “书生,你放心让你妻子离开你的视线啊?”严小夏一见马毕青离开他身边, 立刻靠过来。 万家佛头也没回的,哼笑: “怎么不放心?我家青青功夫好,对付小贼子是绰绰有裕,何况……之前已 经证实我心里的怀疑,青青一个人,我很放心。” 严小夏一头雾水,索性绕到他的面前,藉着车上风灯,看见他正在翻书。 “书生,我书读得可没你多,你就别拐弯抹角说,直接挑明了吧。” 万家佛嘴角轻轻上扬。 “我家青青体内魂魄较常人多出一半,之前那害死青青的瘟鬼曾说,阴差要 带走青青,除非她心甘情愿,否则谁也没法拖动她,谁也唤不出她的魂魄,我本 来怀疑他骗我,如今你无法上青青的身,阴差也勾不动她的魂魄,我安心了。” 言下之意,像是心满意足了。 严小夏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这个书生嘴里老是“我家青青”、“我家青青” 的,我家我家,怎么听都觉得很刺耳,差点以为他妻子姓我家名青青! 可从来没人叫他什么我家小夏呢! 啧,他用力打了下黄色的脸颊,他这个笨蛋,管她叫什么!那个我家青青不 在,现在可是好机会,一想起书生纤细柔软的男体,口水就泛滥开来。 他正要使出媚态勾引万家佛,见他正专注看着古籍……严小夏随便瞄一眼, 随口说道: “我以为书生看的都是四书五经,原来也看神怪传奇啊。”在逃难的日子里, 还抱着书不放,果然是书生。 “说是神怪传奇,不如说是古人经历。若是没有经历,依前人所受的教育, 绝不会有这种如真似幻的幻想,多半是不敢实话实说,怕被人当作疯子,才化为 笔下故事。” “好像有点道理……”严小夏假装很热中地倾上前,打算抱住这个书生霸王 硬上弓,等我家青青回来了,他也吃干抹净了,就可以逃之夭夭。正要付诸行动 时,忽然又听见万家佛举了一个例子: “好比这一段就是假的。山不是山,有妖占此为王……” “嘿,书生,你才刚成妖怪,不知道妖魔鬼怪的世界吧?占山为王的比比皆 是。”说那些神怪故事,不如跟他打滚一番还有点乐趣。 万家佛不理,继续念道: “此妖占此山长达千年,后来,不知道何故,山明明消失了,可是山就是存 在着,山内的妖魔鬼怪也还活着,却出不了山;外头的妖魔鬼怪也进不去,甚至 连大罗金仙、地府鬼差也无法走进这座山……而且,书上写着这座山,是妖魔鬼 怪的仙境,无论如何鬼怪在山里都能共存。小夏,这种呢,就是假的,世上纵有 妖魔鬼怪,也没有这种说要消失就消失的山。” “怎么没有?它说的是驼罗山啊!”严小夏得意洋洋地说。 万家佛内心轻震,不动声色笑道: “不可能的!你在说笑了,没想到一个媚鬼也懂说笑话啊!” 就算蠢如猪,严小夏也听出他语气里的鄙夷,立时暴跳如雷,怒道: “谁说笑话了?好歹我也是个比你混得久的妖怪,好不好?书生,你仗着你 人间知识多,就以为世上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眼下!哼,偏有你不知道的事,这座 山就是驼罗山,在人间,只是消失了而已!外人看不见,里头的人也走不出来!” 在人间!果然在人间!他心里默念了几次驼罗山,嘴里哼笑: “不可能,人间没有驼罗山这个山名,我很清楚。再者,若外人看不见,世 上又怎么会流传这座山呢?”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这座山消失了上百年之久,其间说不定有缘者走了 一遭又出来,将它记载下来。世上无奇不有,我只知道驼罗山的主人死了,有妖 怪想霸驼罗山,于是驼罗山就被封了。” “被封了?”万家佛重复喃道。 严小夏耸肩:“就是你说的消失了,它是在人间,可也被封住了,你就算走 过它,你也看不见。书生啊,说这种事多无趣,不如想想有趣点的事,这样吧, 就看在我是你救命恩人的面上,让我碰一碰……喂,有没有必要一直默念封山啊?” 万家佛匆地将马车上一堆古籍推下地,一本接着一本找,找到某本泛黄的书 籍时,连翻了数页,念道: “……路过山间遇虎,幸而青年搭救。当晚,我住在山中木屋,观察此青年 不食不睡,穿着新衣,胸前悬着一条银牙链子,似是动物的牙齿,此青年忽地看 向我,笑道:”老先生,你对我链子有兴趣?这是我主子的牙,也是我最后的保 命符。‘我满面错愕,他又笑:“我住在对面的山里,老先生,你可知那座山叫 什么?’我常年经商,必过此路,从来不知对面有山,也从不知山上有此屋,难 道……”接下来的字因为年代太过久远,教书蠹给蛀蚀了。 严小夏呆呆地听着他念,有点疑惑,也有点紧张了。 万家佛不再看书页,直接看向严小夏,继续背道: “这青年笑说:”山被封了,所以有事托先生。‘。小夏,你知道这青年托 了他什么事吗?“见小夏呆呆摇头,他黑眸闪着异样的神采,点亮了他绝世的相 貌,笑道:”这青年说:“我知先生平日闲暇以看闲书写闲文章为乐,若是想要 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请你写下这段奇遇,在文章卷末写着:狼的左边,偏她左右 分不清,钟老爷回地府查究竟……七月初一鬼门大开断魂日,奈河桥下莲花若生, 十五日,山现形,有缘者速来。’。小夏,你想不想去驼罗山?” “书生,你、你傻了啊……这、这是真的吗?是假的吧?你不也说,故事真 真假假?” “是啊。小夏,可你不觉得挺巧的吗?书里的老先生以为自己就是有缘者, 这青年才会故意漏口风,所以他剩下的三年,全在找这座山。这则故事出自先朝 末年,现在快六月了,你要不要赌一赌?” 严小夏吞了吞口水,结巴道:“书上就写这么多?” “当然不。”万家佛叹道:“中间好几页不是被蛀了就是糊了,这是我散尽 千金买来的手抄书,字迹难以辨认的也有。文章卷末其实写得不止这些话,好比 钟老爷回地府查究竟之后,就足漏了五、六句。小夏,若不是你说驼罗山被封了, 若不是遇过钟馗,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来。” “……书生,这些书你都背起来了?”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小夏,它日若到驼罗山,你想学读书写字,我也 可以默写四书五经让你学啊。狼的左边,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狼?那一定就是天狼山了。打我成媚鬼以来,天狼山的狼主已有千年修行, 左边是一望无际的荒地……”严小夏有点恍神,不由自主地问:“书生,书生, 我就算是笨蛋,也知道你在人间绝非庸才,为什么你要自甘堕落变成半人半鬼? 你在人间,应该可以留名的。” 万家佛看他一眼,眼神极为复杂,然后笑了: “小夏,小夏,严小夏。” “干嘛?” “你想想,等你死了七八十年后,还有人这样叫你,顺便流下两滴感慨的眼 泪,你作何感想?” “我、我感想什么?我都死了,他叫我,我也听不见啊!” “这不就是了吗?我要留名做什么?”万家佛眸神放柔,低喃:“我一心一 意,只为了一件事。我要做不到,留在这世间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严小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脱口: “你已经是妖怪了,我家青青也只是魂魄强附在身体里,不算是人了,书生, 你有没有想过你儿子呢?他是人,以后他死了,投胎了,你跟我家青青还留在这 世间,他再怎么转世也不再是你儿子了……” 万家佛闻言,脸色突变,怒暍:“住口!” 严小夏吓得几乎弹跳起来。 “爹!”小四远远看见亲爹恼火,连忙挣脱娘的手,奔过来。“爹!小四洗 好了!”投进他的怀里用力抱住他。 万家佛闭上眼眸,抱住自己的儿子,抱怨道:“小四,你可好,还有你娘帮 你洗背呢。”语气与之前的怒火冲天大不相同。 “娘还不止帮我洗背,娘还陪我洗呢。” “……娘陪你洗?” “是啊,娘帮我洗,弄湿了她的衣裙,索性就一块洗了。” “……真好啊。”那声音有点泛酸。 “爹,换你洗了。”小四连忙帮爹翻出衣物,嘴里说道:“娘也可以帮爹洗 背啊。” 万家佛立刻抬眼看向徐步走来的妻子,眼神充满贪婪。 “好啊,小四说的,娘当然会做。”马毕青笑着接过小四递过来的衣物。 “小四,要睡了,你要睡在车上还是树旁?” “今儿个挺凉的,我想睡到树边。” 母子先合力铺好长毯,等小四睡在上头后再盖上披风。她亲了他小嘴一口, 低声说:“小四真懂事。” 小四轻轻搂了她的脖子,附在她耳际说:“娘,你今天不用陪我睡,你陪爹 就好了。” 马毕青摸摸他柔软的脸颊,等他乖乖闭上眼后,她起身向万家佛伸手,扬眉 忍笑:“相公?” “我可没要求,是青青你自个儿……主动的哦。”万家佛有点拽。 “是。是我好想帮佛哥哥洗背的。”在外人跟小四面前,她一向很给自家相 公面子的。 “既然是你求我的,我就勉为其难让你服侍一下好了。”他真的露出勉强的 表情,任她拉着手,两人若无旁人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严小夏呆呆地站在原地。 突然之间,看见树旁有个东西在蠕动,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看见小四努 力地撑直身体、很像是一条硬挺挺的毛毛虫。 “……你在做什么啊你?” “小哥哥,我在努力长大!” “啊?”这一家子是不是有点病?书生一眨眼就能笑颜迎人,儿子以为装得 很像毛毛虫就能长大? “我努力地伸直,明天就可以长高一点,每天都长高一点,很快就可以长大 了。” “长高……”如果这样子就可以长高,天底下就不会有矮人一族了。 见小四还在努力地伸展,他耸耸肩,正要随处躺下来睡觉,听见小四说: “小哥哥,你要不要一块睡,我这儿有披风,很暖和呢。” “唔……也好。”严小夏立刻滚进披风里。“小鬼,你一个人睡很寂寞吧。” “没关系。”小四笑道:“今天娘要哄爹,我一个人睡也没有关系。” “哄书生?”书生要能随便被哄哄,今天他早就爬上他的床去翻云覆云了。 “小鬼头,你们家真奇怪,明明在逃命,为什么不害怕?还成天黏来黏去的,很 不合常理耶。” 小四眨了眨眼,看着严小夏,说道: “我好害怕啊,好怕爹娘会不在。可是,爹从地府里救了娘之后,跟我说, 咱们讨回娘,不是要让娘担心受怕的;咱们讨回娘,是让咱们能回到以前一家子 快乐地生活。小四现在很快乐,有娘在、有爹在,虽然还是很害怕,可是,能看 见娘会说话会动,小四就很高兴了……讨厌,小哥哥,爹跟我说,堂堂男子汉不 能哭的。”拼命眨回泪。 严小夏吞了吞口水,看他眼眶含泪。“小鬼,我不哄人的我不哄人的。”别 缠他,拜托! 小四用力抹去眼泪,咧嘴笑: “爹说,咱们在找个地方,找到了,以后就没有人追我们了!爹娘我都能在 一块了,小哥哥也一起来嘛。” “……你眼泪没有必要这么快缩回去吧?”是不是小孩啊!这样会没人疼的 吧! “小哥哥,明儿个早上起来你要帮我看,我有没有变高哦?娘每次都说有, 可是,我怎么仰高头,爹一个手掌就把我压下来了。我怀疑娘的眼睛有问题。” “……”书生,你的儿子好像有点像小笨蛋耶。 “爹现在还在生气吧,不过没关系,娘在他身边,爹可以把不快乐的事分一 半给娘,爹就能开心点了。” “听不懂。”真的听不懂。书生的快乐不就是他一人的,怎么分? “娘说人人都是这样的。小哥哥,你一定也有的,对不对?小四得长大了才 会有。” “我没有!我就没有啦,怎样!”心底无端火了,严小夏索性翻身背对小四, 埋头就睡。 小四无辜地看着他的背,虽然不明白今晚为何爹跟小哥哥都要生气,但还是 乖乖地躺好……稍微移动一下小身体,跟小哥哥背靠背睡好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