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番外篇——还是人之卷 庚予年 执予之子 青青每年到平康县时,他总会特地教她读书识字,不刻意教她熟读四书五经, 只取书中道理跟故事告诉她,所以,他未来妻子的才学可以说是非常的普通,但 他这个未来的相公就是觉得够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看中的小娘子挺聪明的,每年待在平康县只有一个月, 一个月内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教她读书,以致她所学有限,可她写起信来算是文 情并茂、字字带趣,要找个错别字还真不容易。 搞不好,是他三生有幸,才能先订下这个小小妻子。 这一年二月,三年父丧期满,他有事必须前往芮城。青青向来有定时写信给 他的习惯,让他知道杂耍艺人三个月内的行程以及当地的特别之处。算一算,青 青这个月应该在芮城邻近的梁镇,正好可以去看她。 思及此,这趟旅程他心情好上许多。待在芮城半个月后终于腾下一天空闲, 赶到粱镇。 到梁镇时已经过了子时,没法立刻见到青青,但他心情很好,先找了间舒适 的客栈,随即洗了个澡,叫饭进房,顺道间店家这个月来到镇上的艺人住在哪儿, 没料到店家答道: “有两团艺人,公子是问哪一团啊?” 万家佛讶异,而后说道:“是每年都来的那个。” “原来是温老大那一团啊,就在镇尾那里有一家大通铺,每年温老大都住那 儿的,你看见一间没围栏的矮屋子就是。” 万家佛称谢,用完饭后当作散步走向镇尾。 自去年一别,已经有九个多月没见到青青了,他只打算在今晚看看青青住在 什么地方,明早再来请她一块用饭。 没成亲就是这坏处,半夜幽会算是坏了女方名节,唉唉。 来到镇尾,首先看见店家说的没围栏——唔,其实是年久失修无人理会,所 以连谁也可以未经主人同意,直接敲门——不,一脚踹开应该可以让这扇摇摇欲 坠的破门彻底寿终正寝。屋子挺老旧的,是能住人啦,只是…… “毕青,你出去小心点,可别让人逮着机会找你麻烦,咱们没法帮你的。” “好。” 万家佛一听那句“毕青”,心头一跳,再听见青青熟悉的嗓音,他直觉退到 树后头,看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走了出来。 果然是青青!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少女的变化好大,才九个月没见,青青好像变得漂亮 许多,去年见她,她神色间还带着孩子气,今年已成清美佳人。她穿着去年他看 过但保持干净的冬衫,黑发缠在身后,露出她甜甜细腻动人的桃子脸。见她往镇 上走,他迟疑了下,小心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么晚了,她去镇上做什么? 幸亏今晚他穿着暗色的衣袍,一时之间她也没有发现。 来到某户他完全不认识的人家,她蹲下,拿出雕刀掘土,小心翼翼地从怀里 掏出小木头……不对,像是小佛像的木头埋进人家门口。 “家有一尊佛……万年无事……哥哥保佑,神佛保佑。” 有段距离,他听不清楚,只知道她双手合十,很认真地在祈祷重复着这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又往小巷子走,他快步走向方才那户人家的门前,地上微 有掘土的痕迹,没有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青青埋小木头在这里做什么? 跟着她沿着小路走到田间,她突然停下脚步,像在拿些什么,随即转过身低 喝:“是谁?” 那向来爱朝他笑的桃子脸又冷又臭,万家佛一时怔住。 “出来!”她冷声道。 “……青青,是我。”他踏出阴影,露出单薄儒雅的身子。 “佛哥哥?”她吓了一跳,随即臭脸软化,又惊又喜地奔到他面前。“佛哥 哥,你怎么在这里?” 他退一步,俊脸微红,笑道:“我有事到芮城,想到你在这儿,就顺路过来 看看你,不过明晚我就得回去了。” “是吗?”她开心地甜笑,拉起他的手。“佛哥哥,我本来要写信告诉你, 今年我恐怕没有法子去见你,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今年你们不来平康县吗?”他的语气维持正常,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 紧握着他的软软小手上。他搞什么啊?怎么心跳得这么快?他万家佛也不是没遇 过大事的人,只是拉拉手而已脸热什么啊!他暗恼。 “是啊,温爷爷说咱们照往年的路线,七、八月会到平康县,可今年七月已 经有其他团去平康县,撞在一块也不好。”她笑了笑:“事实上,佛哥哥你要再 晚一天,我们也不在梁镇上了。” 万家佛心思灵敏,问道: “因为其他团也在这镇上?” 她点点头,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年头不好过,大家都在抢饭吃。 对了,佛哥哥,你饿不饿?吃饭了吗?” “我……还没。”既然都见了面,他也舍不得让她回去,正要开口请她吃个 夜消,她又笑得灿烂,道: “佛哥哥,我请你吃。” “不,我……” “你特地来找我,当然是我请客。”她拉着他的手,当散步似的走回镇上。 一到镇上,万家佛立刻收手,见她有些迷惑,他柔声解释: “教人瞧见了,对你不好。” 她闻言,注视着他,然后笑道:“是我忘了。每次拉着佛哥哥的手,就觉得 好软好舒服,巴不得一直拉着不放呢。” 又软又舒服?这是对一个男人的侮辱吧?原来青青从小到大老爱拉着他的手, 就是因为他的手软绵绵的?她是在暗示他不够威猛不够男子气概吗? 见她食指伸到嘴间,明亮的大眼扫过四周,走到巷旁的小树后头挖东西。 就算他自喻才智过人,也看不出她一天到晚挖土的原因。没多久,她捧着盒 子过来,打开笑道: “佛哥哥,我知道这里有间店,是开通宵的,店铺子很小,但是东西还很可 口喔。” “你算是地主,你说了就算。”他微笑,看她拿出略沉的小袋子,盒子里还 有他寄给她的信。“青青,你把钱放在外头?” “嗯,每到一个地方,我都把重要的东西藏在外头。不然要哪天被抓走,咱 们的东西也不会还给我们。”她随口道。 为什么会被抓?万家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数钱,然后看她开怀地直朝他笑, 想要拉他的手,却在遗憾的表情中收手,带他走向那间小铺子。 铺子真的很小,只有两张桌子。她跟店老板淡声说道: “两碗碎杂子,一碟酱豆腐乳……佛哥哥,你吃过酱豆腐乳吗?” “没有。”她面对他时又展颜。以前下曾注意,青青对外人有这么冷淡吗? 她扮个鬼脸。“刚开始我被吓到了,不过真的很好吃,佛哥哥,你放心,那 东西软绵绵的连咬都不用咬。” 先是一股异味传来,万家佛皱起眉头,见她忍笑,他努力掩饰闪人的冲动, 两碗碎肉汤摆在桌上,跟着一碟糊糊烂烂很不雅观的泥……他见青青举筷沾了一 点入口。好吧,没道理青青吃了,他这个很爱面子的男人连动都不愿意动。 在青青密切注视下,他露出僵硬的笑,然后沾了点尝。初时唇舌又咸又辣, 他勉为其难吞下,过了一会儿,他神色有点古怪。 “佛哥哥,你喜欢吗?” “还不错,挺好吃的……配白饭,我想味道会更好。”他不得下承认。 她笑得眼都弯了,说道: “我就知道佛哥哥你会喜欢。你带个几罐回去,说不定你就能改变你的饮食, 多吃点白米饭呢。你等等啊。” 万家佛见她起身去跟店家买,正要阻止,注意她跟店家说话时,脸色不如方 才开心,反而有些冷淡。 他仔细回想在平康县里多半是她来府里找他,要下就是约定时间在郊外见面, 很少看见她与外人相处的经过。 用餐过后,他送她回镇尾屋子。满天的星斗,空气问带着乡野的味道……突 然间,他想起青青信里所描写的景象没有人。 从头到尾,没有提过人。 他送她到屋前,两人默默对看一会儿,她有点腼腆地笑: “佛哥哥,你明天早上不用来了,我得帮忙收拾。” “明儿个下午呢?”他轻声问。 “下午啊……我也不知道,得看温爷爷怎么做决定。”她有点失落。才一个 晚上而已……下一次就是明年了,现在才二月啊。 万家佛迟疑了会儿,忽然主动握住她的手,柔声道: “青青,你要还不想睡,咱们走到田地那儿看星星,好不好?” 她闻言,立刻笑着点头,反手拉住他的手。 “佛哥哥,我拉着你。我喜欢拉着你的手。” 因为又软又舒服吗?青青到底是在暗示他没做过粗人的活,还是真的很喜欢 他这双没有长茧的手?这让他很苦恼自己是不是该好好保养双手了。 他看着她兴高采烈的侧面,暗自吞了吞口水。怎么搞的……如果,跟青青说, 他突然想紧紧抱住她的身子,想亲亲她,她会被吓到吧? 十六岁啊……女孩儿十六岁,变化真的好大啊。大到他有点心猿意马……满 脑子都在想着…这是他的青青,他的青青…… 一觉醒来,觉得还有些疲累。 先前半个月在芮县已耗尽精神,赶来梁镇上也没休息,直到天亮送青青回去 后,他眯了两个时辰就起来。 万家佛随便吃了不入口的早饭后,下楼看见客栈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公于,要不要来壶热茶?还是你要出门?” “来壶茶好了。”万家佛状似随意地询问:“店家,我记得梁镇上每年固定 这时候都是温老大那团艺人来的,怎么今年倒是赶走他们,换新人上场了?” “公子,去年你来过梁镇?” 万家佛含糊应声。 “一看公子,就知道您是不解世事的书生。这世道就是这样。今年新来的那 团姓李,跟官员有交情,好像买了什么昂贵通行牌,百姓谁敢不买帐?温老大能 不走吗?” “……这倒是。”事关青青,他的神经就变得下太灵敏了。 “何况,昨儿个温老大团里的姑娘被带走……”店家看他略为吃惊。“公子, 我索性说个明白吧,人家姑娘长得好,就顺便带回官府了,这是很常见的。温老 大连吭声也不敢,能吭什么声?去年他常来我这儿聊天,也提过手下的人被有钱 的大爷打断腿,从此没法讨生活,司空见惯啦。今儿个,他们忙着离开,就是怕 再闹出事吧。” 万家佛没再吭声,垂下眸似是凝思。 “毕青……” “嗯?” “你在平康县下是认识个书生吗?” 马毕青正在收拾衣物,听到温爷爷提起万家佛,讶异地抬起脸来。 “是啊,他来找我吗?” “不不,早上他请人带了个口信,说是请咱们晚点离开……他没告诉你?” “没有啊。” “那个……下午你要去找他吗?” 她看着他,摇头。“我没跟他约好,可要是没事了,我会过去见他一面。” “你不用去了,现在他不在梁镇上。”温爷爷咳了声,无视其他正在整理的 人,低声说:“我记得你提过他是一个很善良很乐观的好人。” 马毕青点头,语气稍软: “他跟别人不一样,是个很好很单纯的人。” “呃……你七岁时就来这里,我待你也可以算是亲生孙女严在我能力范围之 内,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能力范围之内就是只要她没被其他霸道势力给砍给杀给带走,温爷爷都会照 顾她的,她知道这是他的极限了,她低声说道:“我知道温爷爷对我好。” “那温爷爷说的,你自己想想吧,今儿个有人在芮县看见他跟州官饮酒作乐, 其实半个月前就有人瞧见他跟州官兜在一块,只是那时认不真切……” “那一定是看错了。他不喜欢官场,也不喜欢欺压别人。”大眸微染温柔, 正因佛哥哥是很正直的文人,所以对他的喜欢多加几分。佛哥哥是个好人,温柔 乐观聪明又处世低调,跟这个世道完全不合,可是,看见他,她会安心会快乐, 让她抱着这世上还没有这么脏的温柔感觉。 “毕青,咱们每次路过大城,都有间大宅子你记不记得?当时我跟你说过, 那都是民脂民膏堆积出来的,有钱有势的大官大爷们都在里头作乐,多少案子也 在那里成了冤案,你可以不信,不过……你那个书生生得太出色,走在哪儿都惹 人注意,确实有人看见他就在那问大宅子里跟州官饮酒狂欢,瞧起来他并不陌生 那样的环境。” 骗人!她的佛哥哥滴酒不沾,每年到万府,他都会取出上好茶叶来泡,顺道 教她认茶,从不喝酒的。他说过酒能坏事,不碰为妙。 “毕青,我就说,人都是一样的嘛,同样都是在这种环境下出生,哪有可能 你喜欢的人像圣人呢?多半是你被他给骗了。”同伴在旁边插嘴。 “这倒是。既然他跟当官的来往密切,你还是小心点,这种人心机都很深的, 哪天你要是被卖了都不知道。咱们的唯真不就是被人抢走了送给那些官,一个送 一个的……都不是好人!” 温爷爷看着她沉下的脸,摆了摆手让其他人安静下来。 “毕青,温爷爷只要再说一句,剩下的你自己去想吧。跟你那个书生一块喝 酒的州官,不是个好官,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意思就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吗?这两句话是她十岁时,佛哥哥教她的。 他说,不好的人只会跟不好的人聚集在一块。像他俩,就叫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明明是认错人了啊,她长年跟佛哥哥见面,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本性呢…… 突然间,有人冲进来叫道: “温爷,温爷,不得了了,小六回来了!小六被放回来了!” 因为云层的关系,连个星星都看不见,她坐在田边,看着黑漆抹乌的天边。 “青青?” 马毕青闻言,立刻跳起来转过身,笑道:“佛哥哥!”上前一步,注意到他 好像退了一步,因为没有星星,她看得有点吃力。 “青青。”那声音带着春风般的笑意:“我刚去找你,温爷说你在这儿。” “是啊,我想佛哥哥离开这镇前,应该会再见我一面的。” “这是当然,天亮之前我就得再回城去。青青……我……我……想抱抱你, 好吗?” 马毕青闻言,愣了下,随即桃颜染酡了,垂下视线轻轻点头。 万家佛看她允了,心跳加快,上前先是轻轻将她软软的身子拥进怀里,闻到 她身上的桃子味,他不由得舒臂圈紧。 在她耳畔低喊:“青青……青青……”整张脸埋进她的颈间。 她动都不敢动。之间他俩最多了不起拉拉手,佛哥哥从来没有主动要求抱过 她,他抱得好紧,紧到她有点不舒服,鼻间斥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温爷爷说 得果然没有错,他真的喝了酒。 她有点腼腆,悄悄环住他纤细的腰身,感觉他颤了下,她立刻要松手,他却 紧抓着她的手臂不放。 “青青,你别放手。”他低声说。 她抬起眼,在近距离之下看见他俊脸带着晕红,虽然极为迷人好看,她却知 道他真的喝了不少酒。这个酒,他喝得下痛快吗? “佛哥哥……你不开心吗?” “一点点。”他展笑:“见了你,心情就好了。” “我……今天很开心呢。” “真的吗?”迷人的笑意加深:“你开心我也开心。青青,我听温爷说你们 要留下了?” 她注视着他,慢慢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咱们昨天被抓走的同伴给放回来 了……佛哥哥,昨儿个我没跟你说我团里有人被抓走的事吧?” “没,你忙着跟我聊东聊西,就没聊到这事儿。对了,你团里出事了啊?” “现在没事了。李家团的人走了,所以咱们会留下来一个月。”她目不转睛。 “那挺好的。”他笑道,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看,匆地问道:“青青,你闻到 我身上的味道吗?” 她摇摇头,扮了个鬼脸。“昨天晚上跟佛哥哥聊个通宵,今天我鼻子不太好, 大概受了点风寒。” 他皱眉,摸着她的额面。“有没有看大夫?” 她笑了一声。“没什么大不了的,睡个觉就好啦。” “……青青,你下大喜欢这世上其他人,是不?” 她愣了下,细声答道:“我谁也不喜欢,只喜欢佛哥哥。” 他闻言,扬嘴一笑,柔声说: “青青,你十六了,我……本想等你到十七、八岁再迎你过门,可我想了想, 正好我三年服孝满了,再过一年,我十九,不宜娶妻,所以……半年后,我来迎 你过门,好不好?”说到最后已有点语气不稳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 他心里有点紧张,硬挤出他自认还算惑人的笑颜来。 “青青,好不好啊?” 她回神,猛眨眼,然后低下头好像在想什么,万家佛内心有点急了。他是真 打算等青青十七八岁再娶回家的,但经此一回,他才惊觉以往都被青青的笑颜给 蒙骗了。因为她对他笑得太开心,所以他一时忽略这世道有多糟,糟到他的青青 随时都会出事。 他这么聪明,怎么都没有发现青青讨厌这世间很久了?他一直以为因为她自 幼失去父母,多少有些怨世间不公,却从来没有想到她跟着温家团行遍大江南北, 亲眼看见了什么、亲身面临了些什么,他真是个傻瓜,以为她笑得开心,就什么 烦恼也没有。 现在,就算他还没有完全稳住自身的势力,也要先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深吸了口气,再道: “青青,你是不是觉得太早了?要不这样吧,等年底好了,这之前,你先以 我未婚妻的名义住在万家里……” “佛哥哥。”她突然打断他的话,抬起头看他,桃子脸有抹隐约的快乐。 “其实要是哪天我上平康县找佛哥哥,却发现你娶了妻,我一点也不意外。” “啊?”他的妻子不是她吗? “我以前一直是这样想的。咱们虽然立誓,可那毕竟是很小很小的时候,长 大之后我才发现,我们之间好像不怎么相配,当青梅竹马的,不见得一定会永远 在一块……”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不太高兴。 她开心地笑,桃脸红红的。“佛哥哥,你要娶,我就嫁,用不着等年底。以 前我们说好的,等我嫁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等你跟我都头发白白的时候,有 很多很多孙子围着咱们叫爷爷奶奶。” 万家佛闻言,暗自松了好大一口气,俊脸仍是一贯的微笑,但其实快乐得想 要叫出来。不成不成,在青青面前,他得维持大男人的形象。他轻咳了声,从腰 间掏出个牌子,笑道: “我原是要问过你的意见,再交给温爷当聘礼的,但我再晚点一定得离开, 所以,青青,明天你代我交给温爷,说这是定礼,等我能腾出空时,我一定过来 跟他详谈婚事,看要多少聘礼。” 马毕青接过那个牌子,盯着了好一会儿,低声说:“是通行牌啊……温爷爷 一定很高兴的。”她没问他是打哪儿来的,她也不用问。 “青青,你不觉得奇怪我怎么有这牌子?” “……是啊,佛哥哥,这打哪儿来的?” 他得意洋洋地:“我跟人杀价买回来的。” “杀价?市场卖这种东西吗?” 他轻笑:“其实我通点门路,有个朋友交友广,认识三教九流,唔……他也 认识什么高官吧,所以我问他有没有办法买到这牌子,他就给我变出来了,你佛 哥哥也算是个福星吧。” “是啊,佛哥哥是我的福星。”她紧紧握着那牌子,鼻间一直传来他身上好 淡好淡的酒气。这个牌子,到底是他暍了多少酒才换来的? “青青……” “嗯?” “咳,临走前,我……能不能亲你一口?”俊脸真是红到醉人了。真恼,明 明他在那些贪官污吏有权有势的人面前能面不改色地周旋,面对青青,他却紧张 得像是初出世间的毛头小子。 马毕青浑身硬直,不敢看他,心跳加快地点了点头。 他大喜,小心翼翼地吻上她凉凉的小嘴。 他的青青,他的青青啊……在这种世间里,他只想要他的青青而已……有了 她,其实这世间还不算太难过……从芮县连夜再回梁镇,为的就是再看她一面。 即使知道身上酒气太重,还是想来看她一眼,果不其然,跟她说说话,原本阴沉 的心情顿时好多了。 直到她僵硬得连动都不敢动时,万家佛才惊觉自己吻得太深太重,吓到了她。 他连忙退开两步,摸了摸带着她气息的唇,低声道: “青青,这是你跟我的初吻吧?”语毕,从下认为自己会傻笑的万家佛竟然 掩不住嘴角上扬。 “……”她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佛哥哥,你没亲过人吗?” “咳,有啊,刚才不就是吗?”他又咳了咳,向她伸出手。“青青,我送你 回屋吧。” 她双颊绋红地握住他的手,跟他慢慢走回去。 “佛哥哥,你会做些不快乐的事吗?” “唔……不快乐的事啊,偶尔都得做的。” “既然不快乐,为什么要去做呢?” “因为,一个人一生之中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快乐,有时候,我得到的快乐, 源自于我做了那些不快乐的事啊。青青,你还小了点,大概不懂,也不必去懂。” 她懂啊,她明白的。他也许不像她所想像中的单纯,却是会卯足了力,去换 一家平安的男人。 “何况……”他含笑:“就算不得不去做些不快乐的事、,回头看见你就在 这儿,我的心情就会好许多,精神百倍呢。” “佛哥哥,我好希望跟你一生一世,白发到很老很老,然后手牵手一块走。” 她一心三思地盼望。 “好啊。”万家佛柔声道:“一块白发到很老很老……这念头我很喜欢。” 庚子年 八月初九 一觉醒来,满屋子的囍字,马毕青立刻想起昨晚的洞房花烛夜,桃子脸顿时 如火烧。瞧见屋内无人,忙不迭地下床换新衣。 好痛! 她扶着腰,吃力地穿上衣服,想着她所知道的圆房……可能她没佛哥哥懂得 多,但是,她真的有点怀疑昨晚要是一般闺秀千金的洞房花烛夜,是不是下场会 比她更惨? 门被推开了,她吓了一跳,赶紧拉好短衫。 “夫人,用早饭了。”婢女笑嘻嘻地,随意瞄了眼床,随即僵住,看了马毕 青一眼,有点同情地问:“夫人……你要不要多休息吗?” “不,我很好啊,佛哥哥……我是说你家少爷呢?” “一早县官找他去……”婢女连忙掩嘴,改口:“这儿的县太爷很爱下棋, 少爷棋艺是一绝,今早特地请少爷过府解棋的。现下少爷正在准备出门呢。” “那我去送他出门。” “等等啊,夫人,少爷说你要起来不必找他……” 马毕青没再细听,迳自走出新房。万府她很熟悉,所以没多久就走到前门, 看见万家佛正跟家仆说话,她正要开口,身后追来的婢女喊道: “夫人等等!” 万家佛闻言,抬起头,看见是她,一时微愕,视线迅速游栘,再栘回来时, 白皙俊美的脸庞已有微晕。 “耶,少爷脸红了,是不是看错了啊?”婢女在她身后低呼。 万家佛瞪了她一眼,然后走到马毕青面前。 “咳,青青,你……”见她露出笑颜,他暗吁了口气。“青青,我还以为你 会睡晚点呢。”看来昨晚没吓着她。真恼,天亮时他后悔得要命,巴不得时光倒 流,重头再来一回,他一定会克制住,至少,别裸裎相见时,他就像个毛头小子 一样的冲动……不能再想了,再想他会去撞柱了。 “我向来早起。佛哥哥,你要出门啊。” “嗯,我下午就回来……”见她始终笑得很开心,想起昨晚她以为他睡着后, 她一直重复低喃著「我是万家人马毕青“,又是一次冲动他拉起她的手,对着家 仆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跟夫人去去就回。“ 当着家仆婢女吃惊的面前,他拉着青青走回府里,来到一间屋子,边推门边 说道:“青青,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万家人了,理当给万家祖宗上个香。” 她愣了愣,拈香跟他一块祭拜。 “万家祖宗在上,万家佛于庚子年八月初八,娶妻青青,从呲以后,马毕青 就是万家媳妇了,万家祖宗可要连她一块都庇佑。还有啊,爹,我总算把青青娶 回家了,以后万家开枝散叶就靠咱们俩了,我跟青青说好了,等她十八之后再怀 胎生子,从此一年一个,唔……生到青青三十岁好了,好不好,青青?” 耶,那就是十二个了?她噗哧笑出声,点头:“好啊。如果佛哥哥不嫌少, 那就十二个好了。” 万家佛含笑拉过她,道: “来,青青,喊声爹,爹旁边的牌位是我娘。” 她看了他一眼,桃脸微红,动了几次唇,才细声喊道: “爹、娘,我是青青,是佛哥哥的媳妇。以后我会照顾佛哥哥的生活起居… …”实在忍不住,又偷喊一声:“爹、娘。” 万家佛见她眼眸微红,他柔声道:“好了,以后你要喊几次都可以,现在, 你送我出门吧,妻子送丈夫出门是应该的,唔……等门就不必了。” 她快乐地笑了出来,应道: “好。” 接下来的日子…… “咦,青青,你会做衣服?” “是啊,以前在外头忙着打杂,想替你做件衣服都不成。佛哥哥,你过来试 看看,要能穿,我再帮你多做几件。” “啊,喔……” “咦,青青,你会雕东西?” “是啊,佛哥哥,我看你摆着信的盒子有些坏了,索性帮你做了个新的木盒, 你喜不喜欢?” “啊,喜欢……”盒内装的是青青以前写的信,被她发现,他男人的颜面有 点难堪,不过这盒子还雕得真好。 “咦,青青,你会做菜?” “是啊,佛哥哥,你尝尝看,我知道你喜欢吃软的东西,不必费力嚼。所以 以后我天天下厨帮你做饭,好不好?” “当然好……也很好吃……青青,你真是多才……”这样比较下来,好像他 没有什么用,唯一胜过青青的就是满腹墨水跟一手好字了。 “佛哥哥,我觉得你才厉害呢。” “唔……我想我还是不要问哪儿厉害比较好……” “咦,大夫,你是说……我家青青……有孕了?” “正是。恭喜万少爷,夫人有孕三个月。” “……你是说,她吃不下东西,半夜睡不着偏要装睡,然后白天精神不济, 明明眼眶泛红,却强颜对我笑……都是因为她有孕了?” “呃,是这样的。孕妇情绪是不太稳的。” “……她才十七岁而已……” “万少爷?” “我是打算让她十八之后再怀孕的……” “那万少爷您真是厉害!” “……原来,这才是我厉害的地方啊……”他自嘲,然后低声问:“大夫, 会不会很疼?像针扎到肉那样疼?” “万少爷你说笑了。女人生子可比百根针干根针扎人还疼呢。” 他脸色顿时白了,送走了大夫,他走进内室,看青青躺在床上打盹。现在她 日夜有些颠倒,偏爱强撑。 当他在床边轻轻坐下时,青青立刻被惊醒,看见是他,笑得好开心。“佛哥 哥,大夫跟你说了没?我有三个月了呢。” “是啊,我原打算再一年的,你现在还太小了点。” 她愣了下,拉着他的手很快乐地笑着: “哪会。佛哥哥在我这年纪时已经是个能顶天立地的大人了,何况我提早一 年怀孕,咱们可以再多生一个,十三个孩子,多好。” 他看着她,俊脸抹上温柔的笑:“你说的是。”年纪小是借口,只是想让她 多一点自由快乐的日子,毕竟怀胎十月辛苦又受限。 “佛哥哥,以后就有人喊我娘,喊你爹了耶。”她傻笑。 轻轻摸着她的脸,他索性脱鞋上了床,靠在床柱把她的身子搂进怀里。“青 青,以后可麻烦了,一个接着一个喊爹娘,到时候咱们只有两个人,要理谁才公 平呢?” 她掩嘴直笑,拉着他的双手放在自己还很平的小腹上。“佛哥哥,你今天不 用出门吗?” “不必。我家青青怀孕了,怎么说都是你最大。”顿了下,他吞了吞口水: “青青,以前你没接触过这些,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生娃娃……其实很疼的。” “我知道啊。” “唔……像一千根针扎在肉上的疼哦。”还是要说明白比较好。 她忍笑:“佛哥哥,幸亏不是你有孕。我不怕疼,我来生最好了,一千根针, 那是小事啦。” “……青青,为什么我觉得我越来越没用?”他喃喃抱怨。是谁生给他一副 怕疼的肉体? “才没呢。佛哥哥你对我好重要好重要,没有你,我就不是万家人,以后也 没人叫我娘了。” “原来我重要的地方只在这儿啊……”这一次是暗自抱怨,因为看她小脸疲 倦,几次都快睡着。“青青,想睡了吗?” 她摇摇头。 还在逞强?“好吧,青青,你不想睡,那我说话给你听。从今天开始,你晚 上要睡不着,就不准装睡。一般来说呢,应该是丈夫压娘子才叫正常,但接下来 的日子,我特地恩准你睡不着可以爬到我身上,我会下吭一声的。” 她笑了下,合上星眸。“我哪会这样做啊。” 没有才怪。 天一亮,就发现她整个身子躺平在他的身上,还好她下重,不然他活活被压 死都不知道,几次下来才发现天快亮时她想睡又睡下着,就会压在他据说躺起来 很软很舒服的身子上才能眯一下眼。 这是不是表示,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必须保持“又软又舒服”的身体,才不会 让他的青青厌倦呢? 低头一看,她已经沉沉入睡。他微微一笑,小心拉过薄被盖在她身上,然后 抱着她,让她睡得舒服。 在这种乱世里,战争都不知道来过几回了,平康县虽然没有遭受波折,但民 心纷乱,上贪下污,正直的风骨只会拖累家人。为了保住万府,他该同流合污的 地方绝不拒绝,平日与权势交好,放弃读书的乐趣,花大半心思周旋在权贵之间, 见风转舵对他也不是难事,在这种世道下,他还能感到心满意足,感到发自内心 快乐的,全是因为青青。 唯有青青,让他觉得生于这种时代,其实也没那么难过。 唔……以前他的话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十二个娃娃?好像真的多了点。要青 青疼个十二次,他也实在太残忍了点。 “四个好了,好不好?”他喃喃自语着:“就四个,青青你生四年就好,那 时你也二十二了,咱们就等着这四个孩子长大,等他们长大要他们多生点,这样 算下来,咱们老了,照样儿孙成群……唔,这一胎出生,不管是男是女,乳名都 叫小四好了,不生四个咱们绝不放弃。”几乎要跟她一块傻笑了。 心满意足地合上眸,俊俏的脸庞上噙着笑意,抱着他的妻子入睡。 这种乱世啊,明明大伙都是下情愿地生存着……他还是想活很久很久,跟他 的青青一块白头到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嗯,他会好好保养他一双又软又舒服的手,让她牵到 老。 番外篇——阴阳路之卷 带妻还阳 家里挂上白灯笼,连夜的诵经声从昨晚就没了。小四睡不着,加上冬末天气 好冷,以往这时节娘都会陪他睡的,现在却睡在那个长盒子里。 “娘一定会冷的。”小四跳下床,自动自发地穿上厚衣,跑到爹娘的房里, 翻出了娘的冬衣,走到前厅去。 家仆婢女都在寒冬里早早休息,小四才到前厅门口,就听见细微的泣声,他 探头一看,看见爹伏在长盒上,好像在哭耶。 “爹!” 伏在棺木前的俊秀男子,眼眶微红地抬起脸,看着小四好一会儿,才认出小 四是自己的儿子。 “小四,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万家佛的声音极轻,不想惊扰棺木里的青青, 更不想让儿子发现自己痛不欲生。 “爹,天气冷冷,小四拿衣服过来给娘穿。”小四走到棺木前,看见娘亲还 在熟睡,有点困扰。“爹,娘要睡多久?她不饿吗?”什么时候才起来陪小四睡? “你娘……不会饿了。”万家佛暗自咬牙,忍住满腔的心痛跟眼泪,沙哑道: “小四,你先回房去,你要受寒了,你娘一定心痛。” “爹,你身子也有病,却不肯暍药,娘要知道一定也会心痛的。” 俊美的脸庞绽出安抚的笑,柔声道:“晚点我就暍,你先回去睡吧。”接过 小四带来的衣物。“待会儿我让你娘穿上。” 小四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看了娘一会儿,才走回房继续睡觉。 万家佛茫然地看着小四的背影半晌,才缓缓栘向棺木里的青青。 “青青……我要怎么跟小四说?止口诉他什么叫阴阳相隔?你倒好,撇身就 走。”清泪滑下,哑声道:“你身子一向健康,不曾染过风寒,为什么会搞成这 样?明明你跟我起过誓的!”牙根紧紧咬住。“咱们说好的,说好的啊,你才几 岁?才几岁啊!”说到最后,几乎想将棺木掀了,要她重新活过来! 他才出门不过几个时辰,明明她笑着送他出门的,他们还有大好未来啊!她 这一定,留下他,算什么啊!留下他在这种乱世里,他到底为谁费尽心思,到底 为了什么留在这种肮脏的世界里? 明明约好一块白头的,明明约好……要不是她生了小四,要不是万家还有小 孩要照顾,要不是知道她好疼小四,要不是……他对这世间灰心透了,宁愿跟青 青一块走,若真有来世,就生在盛世,好过现在痛不欲生。 他连哭也不能哭得大声,怕惊动了小四,连内心痛到几欲发狂也不能流露在 脸上,怕让来上香的有心人,察觉他现在有多脆弱! “青青,青青,你把我唯一的快乐都带走了,你要我将来怎么办?”他咬着 牙,清泪滑落不止,默默伏在棺木旁吞声饮泣着。 今晚是头七,他彻夜等着,连青青的半个魂魄都没等到,他不甘心不甘心不 甘心,好不甘心,世上没有鬼神,哪里来的鬼神来作祟?那到底是谁杀了青青? 她是个好姑娘啊!要死也是他先死吧!为什么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也是可以复生啊。” 伏在棺木旁的身子震了震,万家佛立刻举目四望。 “谁?”四周无人啊! “也是可以复生啊!”这一次声量提高了。 万家佛起身,惊诧地看着阴森森的大厅。他眯眼,喝道: “是谁在故弄玄虚?” “万家佛,你妻子体内有你半个魂魄,要从地府救出来不是难事。” 万家佛微愣,不及分析这句话的含意,就见门口有抹身影逐渐现形。他暗受 惊吓,瞪着那绝不可能是人的“东西”。 世间绝不会有人能平空出现。 那东西,人模人样,眼瞳是青色的,整张脸也是白中带青,一身黑袍,嘴色 白得不像人……不是人,绝不是人!若是人,绝下会双脚不落地! 万家佛瞪视着他,不动声色挡在棺木前。 “你是什么东西?” “万家佛,你真是好胆识,连见了鬼一点也不害怕。”那声音有些空幻,像 是从遥远的地方响起。 真有鬼神么?“你……是阴差,来带我妻子走的?” “她早被带下地府,等着过奈河桥,我是来教你如何救她的。” “救她?”一丝狂喜窜起,万家佛脸色力持不变,疑声问道:“你能救她还 阳?” “不是我,是你。万家佛,你幼年曾跟你妻子在庙前起誓,那间庙必定是鬼 庙,才会落得你的魂魄只剩一半。” “我不明白。” “你不信鬼神,当然不明白。鬼庙要你们互噬灵体,让你们其中一人走上奈 河桥,幸亏当年你跟你妻子只是孩童,健康的她只吞得下你一半的魂魄。换句话 说,现在你体内只剩一半魂魄,她不一样,除去原有的灵体还加了你一半的魂。” “你说的话,令人匪夷所思,我不知道该信不信你。”万家佛冷声道。 “你跟你妻子相处多年,从来没有想过为何你妻子精神体力好到异于常人, 而你,自十二岁那年起,身居无人处却能听见不属于人世间的声音,体力也远远 逊于你的妻子。” 万家佛闻言虽神色冷淡,但内心已是微惊。他一向将事情合理化,只当是风 声雨声,从不去想是不是鬼神的声音。青青体力好,表示她身子健康,他高兴都 来不及,至于他……确实体力远不如一般男子,但他一直以为是世事无两全,他 过于聪明,身子才会不大健康。 “现在你心里可有底了?你能有一个儿子,真是你修来的福气,要不依你体 力,万家有后,是挺难的。” 万家佛眯眼,不理他的羞辱,迅速前后思量,沉声问道: “方才你说,我能救我妻子?如何救?” “自然是下地府去救。在你妻子未过奈河桥时,都能救。” “那么我该怎么做?l 口气有点急了。 “你带着你妻子的尸身上当月的鬼庙,庙内必有鬼门,你下去救就成了。” “这么容易?”他不信。 “容易?人要下地府,谈何容易?万家佛,你要下去,得先化为鬼。” “原来你是要我自尽?” “当然不。你以为地府里的鬼才是鬼吗?世上妖魔鬼怪多的是,乱世一起, 妖孽尽出,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既然真有鬼神,怎么不见神佛来收你们?” 刺耳的声音响起:“万家佛,你看过神佛吗?神佛不下世,就算你向观音菩 萨磕上一辈子的响头,弛也不会救你妻子还阳,但,神佛做不到的,我能。只要 你能化为瘟鬼,即刻可救妻。” “瘟鬼……你是瘟鬼?”万家佛脸色微惊,想起小四。瘟鬼入万府,万一小 四岂不是…… 那瘟鬼看穿他的想法,咭笑: “你要成了瘟鬼,你儿子体内拥有你的血脉,妻子拥有你半个灵体,你是不 是瘟鬼对他们影响不大。我路过平康县,看见你体内魂魄过少,又聪明懂世道, 就知道你非常适合成瘟鬼。你要有心救你妻子,我可以先让你成半个瘟鬼,等你 带她还阳后,再让你变成真正的瘟鬼。” 万家佛闻言,注视那张鬼脸良久,才转身凝睇棺木里的青青。 “能让青青还阳啊……”他嘴里似是受到诱惑,背对着瘟鬼的俊瞳里,却充 满了好深的恨意。 青青,青青,你是为我而死的吗?就因为我被一个瘟鬼看中了,你才会香消 玉殡的吗?明明你身子健康百病难侵,我百思不解,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大夫说你得了鬼神作祟的急病,我一直不信,偏他说中了!你被一只瘟鬼活 活害死,我原以为世间人害人已经够惨了,原来连妖魔鬼怪都忙著书死人! 他恨啊!好恨自己身为人! “青青……”他垂下眼,明知自己不该心怀希望,不该被瘟鬼左右,可是, 他很清楚自己的答案会是什么。“青青,我答应过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 我不放手,绝下放手!” 当年起誓的鬼庙就在面前,寒风大雪也阻止下了他的决心。 他下了马车,推开棺盖,里头躺的正是他今生唯一深爱的妻子。 “小四,你听着,爹不知道会睡着多久,这里有三天干粮,你饿了就吃,三 天之后,要是爹没醒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爹……” “怎么做?”万家佛的声音稍稍严厉了点。 “走回头路,一到镇上将爹的信送到信局,然后等人来接我。”小四忍泪道。 万家佛微笑地摸摸他的头,柔声道: “小四,爹已经跟你解释过你娘上哪去了,爹要找不着她,以后我们就再也 看不见她了,爹把你当大人看,所以,你也要乖乖听话,三天后爹跟娘要是都没 醒来,你一把火把棺木烧了,不要回头直接走了,懂不懂?” “小四懂,爹怕瘟疫传出去。”他哽咽道。 “小四真的长大了,你娘一定很高兴的。” 小四立刻抬眼,拉着他的衣袍,叫道: “爹,你一定要带娘回来!我等你们!等娘回来,咱们可以像以前一样,不 回家也成,只要咱们一家都在一块,小四不怕生病的!” 万家佛轻笑点头,将瘟鬼耠他的红绳系在他跟青青的手腕上,这条红绳能拉 回他的魂魄,连带能一块带回青青的灵体,希望那瘟鬼没有骗他。他翻身入了棺 木,跟她并躺在一块。全仗今年天气比往年寒冷好几倍,青青的身子才没有任何 损害。 他侧脸怜惜地注视她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眸。 老天保佑,他万家佛也不过只有一个小小的希望,只想一家平安,万年无事 而已。 天空尽黑。 前方似有微弱灯火,却找下到灯火在何处。往前行,看见一批接着一批的灵 魂朝同一个方向摇摆前进着。 他刚接受世上有鬼神,但亲眼目击一群鬼魂,他下由得停步,而后灵机乍动, 不动声色地混进其中。 鬼门开,接亡魂—— 细微鼓声传进脑门,震得他晃动不已,见四周魂魄面无表情,他力持镇定, 跟着移动进入鬼门里。 鬼门之内就是人间书上写的阴曹地府。他无暇细看,只注意到远处有座高桥, 青青呢?她在哪里? 只要没过奈河桥,一切还有余地挽回! 亡魂太多,一批一批渡着奈河桥,趁着移动,他不停地由这批移到那批,最 后他停步,瞪着站在墙旁十人一组的鬼魂。 他努力掩饰激动,趁着小鬼暂时离去,他大胆冒险地混进墙旁的鬼魂之中, 硬是挤前到一名个头到他肩上,生前只爱对他笑的姑娘身边。 他垂下脸,露出难以克制的狂喜,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漠然的神色,低声开 口:“青青……” 她未应。 他微觉奇怪,盯着她,再低喊一次: “青青,是我。” 这一次,她好像听见了,用很缓慢的动作转向他,露出一脸茫然的模样。 万家佛见状不由得生疑。青青不认得他了? “你……在叫我吗?”她说话的速度好迟缓,不激动不狂喜更不笑。 这是怎么回事?窥视其他鬼魂,全都像她一样,面无表情。他脑中纷转,见 她转回前方,不再理他,他连忙道: “我叫万家佛,你叫什么?” 她又拉回视线看他,想了很久才慢慢答道:“我叫马——不对,我是万家人 马毕青。”唇角有抹模糊的笑。 “你是怎么下来的?”他跟着放慢速度。 又等了很久,她才道:“我不知道。” “我啊,是为了救妻子下来的。” 她迷惑地注视他。“救?” “是啊,我妻子无故被害了,我好不甘心,虽然八年夫妻生活快乐,我却从 来没跟她说一声,我很爱很爱她的。你呢,看你样子,像成过亲的,你相公跟你 说了吗?” 这一次她沉默好久,才低声道: “我记不太清楚了……” 他黑眸微热,低笑: “没关系。我有个儿子,今年才七岁,叫小四,个儿好小,长得跟我小时候 一模一样,跟他娘一点也不相像,我曾暗自庆幸,幸亏小四不像他娘,要下将来 长大了,男生女相,麻烦事就多了,还是像我这种有男子气概的俊俏最好了。” 她闻言,目不转视地看着他,缓缓点头。 “男生女相,不好。像你,很好。” 他忍住抱住她的冲动,再试探地问道: “你呢?你有儿子吗?” “我……好像有。他……他……”记忆好模糊。“你记得好清楚。” “那一定是我刚来没多久的缘故。我妻子还跟我说,她想生十三个娃娃,我 呢,只要四个就够了。她觉得奇怪,其实我一直没告诉她,生一次像一千根针在 扎,生四次就四千根,我怕疼,了不起她生四次,我扎个四千下;要再多,我就 算再有男子气概也不行了。” 她闻言,笑了出来。笑颜虽然好淡,但终究是笑了。 万家佛看在眼里,眼泪差点滑落。 “十三个……我也想生十三个……我相公喜欢孩子多,可借,我只生一个, 就走了。”语毕,连她自己也有点疑惑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来。 “一个就一个,是你相公身子不好,不能怪你。”他柔声道。 “他很喜欢孩子的……”她喃喃地:“他真的很喜欢孩子的……我要再多生 几个,他就不寂寞了……我走了,他也不会寂寞……” “他宁愿不要孩子,只要你。”他哑声道。 她又看向他,眸瞳充满疑惑。“你……怎么知道?” 他没直接答,反再追问: “青青,你相公长什么样?” 明明该是面无表情的脸,刹那有了情绪,又归于平淡。她微恼喃着: “我记不得了。” “你想想嘛,我妻子有张桃子脸,成天对着我笑,眼儿大大的,我就算故意 骂她,她也是老笑着,因为她知道我永远也下会真心怨她。你瞧,我都想得起来, 你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她慢慢点头,努力地回想,又看向他热切过头的俊脸,有点失神。 “我相公……我相公……是书生……” “是是,是书生,然后呢?”他喜道。 “他……长得好看,不像其他人长得险恶……” 他闻言微笑,就他的青青觉得他心地善良。 “身子柔软……我很喜欢,软软的,我好安心。”见他又笑又皱眉的,她忽 然嘴角上起,低声道:“就像你这样儿,有时候,他有点孩子气,我知道他是故 意的,他年幼失母,十五岁丧父,虽然他看起来没有什么难过,可我知道他也要 人疼的。” 他听了,深深地凝视她。“你从没跟我提过。”原来,她都懂的,她都看在 眼里的。 “没跟你提过什么?” “不,我是说,你对你相公真好。”内心有点喜悦,尤其听她说话愈来愈顺 畅,不如一开始的僵硬,他正要再诱导她,忽然间前头阴差喊道: “快一点,在做什么!苏城瘟疫死的百姓一一点名,先过奈河桥!” 万家佛见小鬼在四周巡视,他闭嘴不言,苏城百姓一一点名过奈河桥,平康 县这一批也跟着往前移动,他怕跟青青错开,跟着往前的同时,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吃惊地看向他,然后低头看着交握的双手,没有挣脱也没有出声说话,只 是呆呆地盯着看。 “青青,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我记不得了。” “看来上头有瘟疫,死了不少人,才让你延至今日未过奈河桥。”他喃喃道, 想起自身已是半个瘟鬼,将来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 他不后悔,真的。 既然没有神佛,他就自己来救青青,赔上了命他也甘愿。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小鬼走去它处巡逻,他用力压了下青青的手,她又转过 脸看他,神色迷惑。 “青青,你相公叫什么?” “我记不得了。” “想想嘛。”他哄道:“瞧我,我妻子虽然还不到野的地步,不过精神好到 连我都吃惊,有时是她带着我儿子在府里玩,看起来就像是一匹小野马。” “马……跟我同姓。” “真的跟你同姓吗?你叫什么?” 她几次张口,最后终于想起来。 “我不姓马,我嫁给万家人了。” “所以你相公姓万?” “……对,我想起来了,他姓万……”呆呆地看着他,然后又低头望着他紧 握不放的手。再抬起脸时,是更浓的迷惘。“你叫什么?” “我?我也姓万。你说,我叫什么?”他有点紧张。 “……平安康泰,万年无事……” 他微笑,忍住激动。“你再说一次。” “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我相公,他、他叫万……万家佛。” “那我呢?” 她开始发抖,看着他,嘴唇抖动着。 “我叫什么?”他追问。 “你……万家佛……” 他喜声低叫:“青青,你的魂魄记得我了!” 刹那之间,马毕青与他交握的手腕间忽然出现红绳,她一时呆住,他拉着她 的手,低声说:“青青,跟着我走,我带你走。” 带她走?就算记起了他,还有好多事好迷糊,但她直觉信他,看他不动声色 地拉着自己往后移动,她跟着退后。 苏城的亡魂走完了奈河桥,阴差叫道: “平康县马毕青,因急病而死,享年二十四……瘟?今年冬瘟行至苏城,怎 么会到平康县去?”虽有疑惑,但魂魄已拘至地府,先过奈河桥再说。“过奈河 桥!” 等了等,没人过去,他呆了呆,看向等着过桥的鬼魂,再喊一次: “平康县马毕青,过奈河桥!” 还是无人出来。 阴差记得他明明领了该魂下来,往乎康县那里望去,匆地看见—— “你是谁?不对,你是……人还是瘟鬼?”他叫道,瞪着万家佛拉着马毕青 混进正逐步退出鬼门关之外。 “捉住他!快关上鬼门!快关上鬼门!” 万家佛咬牙暗恨再差一步,他紧拉住青青的手,叫道:“别松手!” 她迷惑但点头,可是他行动如常,她却走路十分缓慢,没一会儿就被拥入的 亡魂拆散。 他见状大惊,要再挤进缓缓关上的鬼门,但挤得有限,眼见她快要消失在亡 魂之中,她后头的小鬼也要抓住她了,匆地想起那瘟鬼所说的话……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红绳,不能再多想,赌了!他一咬牙,反身退出路门关, 立即奔向来时路! 不要断,不要断,这红绳看似易断,但不要断啊…… 身后巨响隆隆隆的,响锣震动了地府,鬼门正缓慢地关闭中。青青出来了吗? 被他拖出来了吗? 要出来啊!要出来啊! “马毕青!你停下!” 万家佛闻言,几乎要感激天地了。他没有停步,依言奔向那瘟鬼说的路,光 芒愈来愈大,他的灵魂十分疲累,咬着牙撑也得撑过去! 亮光太过刺眼,双臂遮住双眸,义无反顾地跃进光芒之中。 身子一震,他张开眼。 “爹!”小四激动地叫道。 万家佛忍着浑身的疼痛,立刻起身问道:“我睡了多久?” “快三天了。”小四抹去眼泪。 “小四,你辛苦了。”他道,然后赶紧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妻子。 “青青?”他心惊肉跳。他带回来了吗?青青让他救回来了吗? “爹,娘……是不是在动?”小四叫道:“你看,她胸口在动。”话一说完, 就亲眼目睹娘掀动眼皮。 “青青!” 马毕青吃痛地低喊了声,掀眸看向四周,最后栘向他。“……相公,这是哪 儿?我好疼……你怎么哭了……小四,小四……” “娘,我在!小四在!”小四眼泪也跟着直掉。 万家佛立刻出了棺木,一把抱起她的身子,对着小四说道: “小四,先放手烧了棺木。” “好。” 他先将青青抱进马车内,拉过薄毯覆住她的身子,看她直盯着自己瞧,他笑 道:“青青,你等等,我跟小四要处理些事情,晚点再跟你说个详细。” “嗯。”第一次看见他掉泪,她没有多问,虽然记忆里还有好多模糊的地方, 她还是安静地等着他回来。 万家佛回到庙前,接过小四的火把,冷声道: “这种庙,不存在了也好!我把鬼门烧了,要追上咱们,也得看你们运气了!” 一把火丢进庙里,确定整个烧起来,他才带着小四走回马车。 “爹,地府会有人来追娘吗?” “我不知道。小四,以后在外头你别大喊你娘的闺名姓氏,也别大声说咱们 住哪儿。” 小四用力点头。 “小四,以后……咱们不回家了。你爹身上带病,会传染给别人的。” “没关系,爹跟娘,还有小四在一块,到哪儿都好。” “是啊,到哪儿都好。”他微笑,将小四一把抱起放进马车内,小四立刻爬 到娘的身边,紧紧抱着她。 马毕青面露迷惑,仍是回抱住小四,看见万家佛在车前,对他露出笑颜来。 “佛哥哥,咱们要出远门吗?” 万家佛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笑颜,然后也跟着微笑: “思,出远门。咱们一家,一向都在一块的。” 看见青青能再对着他笑,他心满意足了。不管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他真的 心满意足了。 “今年苏城有冬瘟,是天定的事实,平康县离苏城有千里之远,怎会被瘟鬼 传染?又怎么只挑中青青一人?” “哼。” “瘟鬼行经积善之家必定避开,万府三代以上行善积德,我自认虽保护我妻 儿,不得不做些阳奉阴违的事,但要我去害人我绝不做,每年若遇灾害,我也捐 钱盖屋行善,为什么挑中我妻子?”万家佛俊脸带着恨。“就因为我适合当瘟鬼?” 瘟鬼咧嘴,状似血盆大口。“春夏秋冬各有瘟神,下凡时必带二十五万瘟鬼 布灾,今年我随冬瘟神回去,路经此处,偶尔见你只有半个魂魄,在人世间这几 乎是少有的事,你很适合当瘟鬼啊!” 果然如此!好奸的一家子,明明可以跟青青到老,让自家孙儿亲自送终,到 最后却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还怕青青逃不开阴差的追捕,全是眼前这瘟鬼害的! 万家佛闭上眸深吸口气,再张开时已是一片平静。他走近那瘟鬼,冷声道: “就算我成了瘟鬼,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鬼的,不就是图个高兴而已。反正世间已经弄得民不聊生了,就算我不 动手,你们一家迟早也会被卷进战火啊。” “只要对方是人,我必有能力保护我的家人。”他微笑,笑得十分俊朗,与 瘟鬼同时低头看着那把没入瘟鬼体内的斩妖剑。“我重金买来的,我唯一感谢你 的,是你让我明白在这世间还有妖魔鬼怪的存在,以后我保护我妻儿会特别小心 的,还有,谢谢你测试了这把斩妖剑。这把剑可以杀人,也能杀鬼。” 瘟鬼瞪着他,已经不是血盆大口可以形容他的欢愉笑容了。 “万家佛,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春夏秋冬各有瘟神,手下瘟鬼二十五万, 不能多不能少,少了一个我,你才有机会化为真正的瘟鬼,补齐了二十五万瘟鬼 数。从现在开始,你随时都会成为瘟鬼,每年时节一至,若不跟着回去,执意留 在地上,你只会害死更多的百姓,违背了天地法则,就等着被灭吧。”匆地转而 低喃:“谁愿意当瘟鬼?永远的孤独,不能接近任何人,不能靠近任何有生命的 东西,终有一天,你也会是孤独的……” 万家佛一看他消失,立刻松开斩妖剑。 他不适地退了几步,幸亏早有准备,事先在手上缠了好几层厚布。即使是现 在,他还冷汗直流,双手微麻。 他依循前例,一把火烧了这地方,免得散播瘟疫,然后趁夜走了一个时辰的 路程,回到马车处。 小四在树下睡得东倒西歪,像早已习惯这一个月的马车生活,他笑着摇头, 然后上了马车,青青微张开眸,困声道:“佛哥哥,你刚回来?” 他露出温柔的笑:“我四处走走。”跟着躺下。 “等等,我刚醒来,身子还很冷的……” “没关系。”他搂住她冰冷无比的身子,柔声道:“我让你尽情取暖。你要 快点回温,要做什么都方便。” 她看着他半晌,任他静静地抱着自己,然后轻笑道: “佛哥哥,小四还在睡吧?” “嗯。” 她眨眨眼,笑:“你……等我身子恢复正常后,你想做什么?” “啊?”青青这问题似乎有点异常。 “你想睡?” “不,不怎么想睡。”他老实道。 “我精神很好喔。” “……” “这附近没人吧?” “……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他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想吗?” “……青青,我只有一个要求。” “要求?”她讶异。 “我要在上头,从头到尾你不准爬到我上面来。” 她忍笑,黑眸漾着怜惜。“好……咦,佛哥哥,你干什么?” “唔,我让你快些暖和,否则小四一醒来,我就什么事也做下了了。好了, 青青,我有点良心,让你选,你是想先脱我上衣呢,还是脱我长裤?” 她闻言脸红。“我……我脱?” “是啊,这不是你的主意吗?” “呃……”她的佛哥哥好像变得有点皮了。“那个……上衣好了。” “上衣啊,也好。那再让你选,脱了衣服后,你要先吻我哪儿呢?不不,你 一定说脸的,那问你,会摸我哪儿呢?” “呃……”她的佛哥哥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以前好像没有这么的露骨。 “我……我……是胸,对,是胸口吧。” “胸口啊,也好。那再让你选,等咱们袒裎相对后,你要对我……” “等等,等等!”赶紧阻止他再说下去。明明是要他转移心思改变心情的, 为什么变成他在欺负她了? “等?唔,也对,你身子暖了呢,青青,我在等你动手,不过动完手之后, 我还是坚持别爬到我上头来。” “佛哥哥……”她深吸口气。 “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好爱好爱你,不管我们还 能走多少路,我都不会后侮这一生跟佛哥哥你在一块。” “青青,你本来就是万家人了,不爱我你能去爱谁?”他柔声道,随即又皮 起来。“好了,快点实践你刚才的诺言吧!我在等着,可别食言而肥。” “……”她有承诺过任何事吗?虽然如此,还是红着脸拉开他的上衣,黑暗 里,他的黑眸带着笑,很积极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顿时口干舌燥起来,回避他的视线,开始脱他的长裤。 “娘……你醒来了啊。” 两人顿时一僵。马毕青抬眼看见小四睡眼惺忪地站在车门口。 “小四!” “娘,我有点冷。” “没关系,娘陪你。”取过小四的衣物爬下车。 “喂!”万家佛呆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娘,你睡饱了吗?” “睡饱了,可是小四还想睡的话,娘可以抱着小四再眯一下好了。反正半夜 没事做嘛。” “喂,青青……”半夜很有事,好吗? “你爹睡在马车上,咱们俩委屈点,就靠着树睡好了。” 委屈?谁委屈?谁委屈啊! 究竟是谁委屈啊!至少……让他抱一点点美丽的回忆,只脱了他的衣物就跑, 把他当小孩耍吗? “娘……为什么天气这么冷,爹要脱了衣服睡?” “唔,我也不清楚耶,可能你爹想要……练身体吧。”那声音好无辜。 “……”马毕青,很好,他记住了。 番外篇——小夏之卷 我不想当好人! 时运低,身子差,长相丑,人又矮……天底下就他倒楣!明明想上书生,到 头却落到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是书生生来专克他的吧?呜…… 门拉开—— “小哥哥,你还好吗?”万佛赐端着药碗进来。 严小夏有气没力地答道:“要好,我还用得着躺着吗?”哼哼哼,这副身子 有够差,时运一低就落得生病的下场。 “小哥哥,你别恼了。等你病好,我跟严大伯说,请他放你几天假,你就不 必读书了。”万佛赐坐在床缘,吹着热呼呼的药汁。 严小夏看他一眼,背过身。“不喝药啦。” “小哥哥,不喝药病不会好啦。”小哥哥就这麻烦,一生病,脾气就不好。 “不好就不好。你走开啦。” “……那,我去拿颗糖,小哥哥你喝药,就可以吃哦。” “我又不是小孩子。去去去,前头下是喜宴吗?你去吃个过瘾,别理我!” 烦死了! 万佛赐蹙眉,低声说:“小哥哥,你别这样!今天是严二姨出嫁,她是你姊 姊,你应该高兴才是。” “是是是,我很高兴,高兴得都快掉眼泪了,你走啦。” “那,那我把药摆在茶几上,你要记得暍哦。” “好啦好啦。” 万佛赐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叹息离开。 他一走,严小夏立刻爬起来,一看见药就嫌恶地扮个鬼脸,手肘故意一推, 药碗立时落地。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门口有怒意传来。 严小夏顿时僵硬如石。 “佛赐随便在前头吃了点东西,就跟着婢女熬药。小夏,你这样子做,是不 是太过份了点?” 他是媚鬼,可不知道什么叫过份。心里是这么想,严小夏却连动也不敢动, 直到凳子被拖到他床前,大胡子一屁股坐下,他的脸顿时垮成烂掉的苦瓜。 “喝药吧。”新的药碗端到他面前,不,根本是用逼的吧。 他什么都不怕,就伯这个大胡子。 “要不要我喂你?” “不不,我自己来自己来。”小心翼翼接过碗,小心不碰触到大胡子。光看 见那个神似钟老爷的体型跟长相,他就浑身战栗不止,搞不好待会还会干呕一阵 呢。 咕噜咕噜一口饮尽苦药,严小夏的脸差点充满皱纹。“大哥,你快回去,二 姊的婚宴还需要你呢。”呜,明明他生病了,为什么还要强撑着?为什么人类的 身体这么容易生病? “小夏,你……是不是很讨厌为兄?” 严小夏暗叫不妙,吞了吞口水,不敢直视他。 “没啊……大哥,我们是兄弟,怎会讨厌你?”他上扬的嘴角抖啊抖的。 “既然不讨厌,为什么每次一看见我,就逃开呢?小夏,大哥虽然看起来长 得很凶恶,但是,就如你说的,我们是兄弟,你看过我害人吗?” “没,没有啊……”就是因为你没害过人,才觉得臭味无法相投,看了就让 他头晕发软! “自从你跟小四回到府里后,虽然你身子比以前健康,可你却再也没有正眼 看过大哥了!” “大哥,是你多想了吧?”呜,为什么他要附在这种身体?要他直视钟老爷, 他会倒地不起,真的! “既然是我多想,那你现在抬头看我。” 严小夏浑身发着抖。如果正眼看他,一定会遭来怀疑,小四呢?小四在哪儿? 快出来圆个场吧! “小夏?” 严小夏眼眶含泪,忍住颤动的身子,缓缓正眼与严仲秋对视。 他挤出可怜兮兮的笑容,道: “大哥,你看,我哪儿讨厌你了?我这下就是在看你了吗?” 笑容犹在脸上,“咚”地一声,两眼翻白,倒床不起了。 半夜里,前头逐渐安静下来,严小夏轻悄俏地推开房门,看见外头无人。 很好!非常好! 他掩嘴咳了两声,像个驼背小老头般的缓步走向前厅,沿路注意到醉倒的人 不是太丑就是不合书生的型。 哼,他豁出去了。 藏在严府前一年是附在严淑德的身上,平日无法步出大门;好不容易来个万 家佛,得不到反吃闷亏:如今在这个严小夏的身体内至少待了快四年的时间…… 他受不了啦! 四年!四年!严小夏身子的岁数已飘到快十八,对人类来说是很快,对他来 说,受伤的魂魄要康复,时间还不够! 现在他只能仰赖大胡子的正气,躲在严府里避开其他妖魔鬼怪的侵犯……可 是,他真的受不了啦!四年没做坏事,才看了大胡子一眼,照样被他的正气给吓 晕,早知如此,还不如随便找个人满足一下他的渴望。 吃谁呢? 这个好丑,那个太胖了点—— “拜托,大胡子,你妹妹出嫁,有没有必要专门找一些跟你一样体型的宾客 啊?”他咬牙骂道。 他记得严二姊出嫁,夫婿是来严家学武艺的青年,但那个小姊夫家贫,所以 新房先定在严府里的另一头—— 既然家贫,好歹也有认识几个穷书生吧?穷书生应该要来白吃白喝,书上下 都这么写的吗?他要求真的不多,只要体型像书生,脸稍稍能看,他可以自动幻 想成人间绝色的书生,好比小四他爹…… 异样的气味扑鼻,驼背小老头顿时挺腰直起,严小夏眯起眼环顾四周。 “这味道好熟悉……下就是媚香吗?不对,家里还有媚鬼在?”刹那间,严 小夏要跳到柱子后面观望敌情,不料人类身体太虚弱,“啪”地一声,摔个狗吃 屎。 他狼狈地爬起来,抹去鼻水,靠着塞住的鼻子领路,来到严府偏僻的院子里。 假山之后传出他几百年没听过的声音,是一男一女,媚鬼可男可女,不知道是附 在谁的身上? 在严府里,就剩下他这个很没用的妖怪,若是来跟他抢地盘的,该不该视若 无睹呢……严小夏认真地考虑了下,看见转角有人走来,他立刻藏在柱子后头。 来人个头比他还矮小,走路倒挺有家教的……咦咦,是小四?不会吧?有没 有搞错? 小四穿着新衣,小心翼翼地捧着帕子,自言自语: “小哥哥喝了药,一定苦得睡不着,我分他几颗桂花糖,他应该会好睡点。” 走到假山附近,小四忽然怔了会儿,嗅嗅空气中的异样气味,小小的身子开始摇 晃起来。 严小夏暗叫不妙,看着小四一脸迷蒙循着媚香走向假山。 小四快闪!快闪啊!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很没有用的丑小子了,他们这种低级 妖怪都很有自知之明的,彼此能力要差距太多,是绝不会硬碰硬,先保住自己要 紧,所以当时万家佛化身瘟鬼时,他吓得只能跪地求饶。 “……朱姐姐……”小四显然已经看见谁在假山里,说起话来有点含糊不清, 双颊嫣红,神色迷茫。 小四怎么认识?姓朱?难道是严二姊新婚相公的家属? “佛赐弟弟,你怎么来这种地方呢?你进来,姐姐打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 你生得真秀气,来,姐姐身上是不是很香,进来……” 那声音娇媚无比,严小夏纵然不受媚香影响,光听声音也觉得骨酥肉软,不 用说,媚鬼是附身在这女人身上。 见小四毫不反抗地要走进去,严小夏几次张口想要喝住。 小四可是书生唯一的儿子,要是莫名其妙被吃掉……干他屁事啊!不对,怎 么会不干他的事?他还在等小四长大一口吃掉他,也不对,只要他肯等,一定会 等到其他书生进严府,现在他出去,是自找死路,对不起,他没那个种。 “你是小了点,可姐姐已经很久没有遇过像你这样相貌出色的孩子,来……” 不要!小四这么可人,怎么可以莫名其妙地被吃掉!他还这么小,现在被吃, 小四以后就会失去他的纯真啊! 严小夏用力抓乱天生枯黄的头发,仰天长啸,冲出去叫道: “小四,过来!”及时抓到他小小的身子用力抱住。 “小哥哥……”万佛赐迷迷糊糊地,只觉头晕晕脑胀胀,心跳好快。 一名十七、八岁的姑娘先是从假山后露出半张脸,睨了他一眼,然后掩嘴莲 步出假山。 严小夏暗叫声糟,这女人相貌只是清秀,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酥人的媚态, 不用说,这个绝对比他道行还高,他完蛋了完蛋了!他要回苏州卖鸭蛋了! “小公子,今晚月色真好,好巧,这附近真多人……”那姑娘含着迷人的笑 意说道,眸里掩不住对他奇丑相貌的嫌恶,忽然察觉他双目清明,一点也没有受 到媚香影响,不由得惊讶万分,开始打量起他来。 “小四,走走走,咱们回房去睡觉了,姑娘,告辞了。”严小夏张嘴笑着说。 “怎么走?佛赐弟弟受了媚香,整个人好像有点受不了呢。”她的声音娇滴 滴的,掩嘴笑着。 严小夏低头一看,看见小四紧紧环住他的纤腰,把小脸埋在他的怀里磨蹭, 好像有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哥哥,我有些热……”小四有点大舌头,只觉得小哥哥的身子凉凉的, 好想抱着不放。 严小夏暗地咒骂,表面干笑:“你热是下是?我也很热,来来,回去后,小 哥哥帮你扬扬风。”本想把小四抱起来,无奈他人矮又瘦加上病重,小四这两年 身子又抽点小高,根本无力抱起。死小孩,别死抱着他的身体,跟他一块移动好 不好? “小公子,佛赐弟弟既然想留下,你就让他留下吧,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 他跟你走,那可下好——” 娇软小手才碰到严小夏的肩,严小夏吓得立刻挥开,叫道: “别碰我!” 那朱姑娘愣了愣,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他惊恐清明的眸子。 “你跟我一样?”见严小夏捣住万佛赐的耳朵。她失笑:“你果然也是媚鬼, 哪儿来的媚鬼,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好丑好丑啊!你附在这种少年的身 上做什么?要宝吗?” “要你管!我警告你,这里是少爷我的地盘,你最好识时务点,离开严府, 要不然可有你好受的!” 朱姑娘看他一眼,目光栘向万佛赐,突然伸手抓向万佛赐,严小夏立刻挥开, 却遭她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打上他的脸。 “你是什么东西?当我看不出来吗?这少年的身体时运低又差,一个媚鬼会 附在这种少年的体内?看看你的长相,人丑就算,连个打扮都不会,头发枯成这 样,个头又矮:看看你的手,像枯柴一样,你还生病了是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你 还能赖着这副身体不走,分明是走不了了,你身无媚香还能算是个媚鬼吗?严府 这地盘我占了!这里的男人全是我的!” 哇,有没有必要这么贪心?严小夏见她伸出魔掌,硬是拖着小四往后退,脸 颊微疼,肩衣被撕裂,他骂道: “你不怕严府的严仲秋吗?他可是像极了钟老爷!” “他又不是真的钟老爷,严仲秋只对你这种道行低的小鬼有用吧!一山容不 了二虎,严府有多少男人,你一个也别想得到!” 他根本不要,好不好?严小夏举臂挡招,使出前所未有的恐怖力量拉起小四, 转身狂逃。 他本身体力奇差,逃没多久,就气喘吁吁、寸步难行,只好抱着小四躲到墙 后头。 “小哥哥,她、她是妖怪吗……”小四也跟着喘气。 “是你跑还是我在跑,你喘什么你?” 小四皱起眉,颊面晕红,有点难受低语:“我也不知道……小哥哥,我好下 舒服……”想要碰碰严小夏,却挨了一巴掌。 “小四!你是你爹的儿子,带种点!”严小夏见小四果然清醒了几分,拉过 他的小身子,压低声音说:“有个妖怪闯进府里了,你要不要保护自己?” “要,我要!”小四摸摸好痛的脸颊,终于注意到小哥哥的脸好像在流血, 顿时再清醒了几分。 “好,你听着,你照我的话去做!”附在小四耳边低语。 “咦,那小哥哥呢?咱们一块去……” “一块去?你是要一块死吧?你没看见我跑不动了吗?” “我、我背你!” “小四,你是你爹的儿子,你也够聪明,你认为你背得动我吗?”见小四一 脸害怕,严小夏拍拍他小小的肩膀。“我拖住她,等你来!” “可是要我一个人先走……” 严小夏瞪着他,厉声道: “想想你爹想想你娘,想想你这一生最想做的是什么?” 小四闻书一震,目不转睛地看他好一会儿,低声道: “小哥哥,你不要出事啊!” “我出事,嘿,看看刚才谁才要出事?小四,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还等着索 求报酬呢,去去去——” 小四依依不舍看了他一眼,又用力打自己两巴掌,让自己更清醒后,转身往 书房跑了。 “真是王八羔子!”严小夏咕哝:“书生你跟我家青青倒好,一进驼罗山, 简直到了妖怪的仙境,哪像我还留在人间跟人抢地盘,还得兼做你儿子保镳,哼! 等你儿子长大,就算我要爬上他的床,他也会一脚踢下我吧,我脸丑又矮,难道 这也是我愿意的吗……”眯起眼,看着媚鬼笑嘻嘻地走过来。 抢地盘这种事,在他以前可是司空见惯的,可他要抢之前都会惦惦份量,大 只的他绝不碰,小只的一脚踹开,从来下曾遇过今天的狼狈。 他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笑道: “媚鬼,咱们打个商量,我告诉你驼罗山的位置,你就放弃严府吧。” “驼罗山?”朱姑娘失笑:“我要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在人间有这么多男人 可以享用,尤其是这个府里,严仲秋教出来的子弟多少带点正气的味道,尝起来 真是特别的好滋味。佛赐弟弟呢?” “走了。” “走?去搬救兵吗?在严府里谁还能对付我呢?你也是媚鬼,知道抢输地盘 的下场!”突然眼一瞪,咧嘴笑:“你去死吧!”顿时血盆大口喷向他。 严小夏脸色死白,双臂正要护脸,突然听见小四喊道: “小哥哥,拿来了拿来了!” 他看向小四不怕死地跑向这里,他立刻弯下身从媚鬼的身侧擦过去。 “小哥哥,小心啊!”小四惊恐地大叫。 肩背一阵剧痛,严小夏头也不回,硬逼自己跑向小四,耳边响起了肉块撕裂 开的嗯心声音,随即他抢过小四手里的画轴,转过身摊开来,闭眼大叫: “钟老爷在此!管你是什么鬼还不速速退去!” 刹那间,凄厉无比的叫声在严府内响起,一股被烧焦的臭味迅速覆盖了原先 的媚香气味,良久—— “小四,定了没定了没?”严小夏发着抖问。 “朱姐姐躺在地上,这是走了吗?” “那她刚才碰到画了没?碰到了没?” “碰到了碰到了,小哥哥,我好像看见朱姐姐烧起来了,可是现在朱姐姐没 事啊……” 严小夏终于吁了口气。“烧起来了吗?那就是没事了……小四,你把我手里 的画卷起来,别对着我。” 小四依言赶紧从严小夏手里要取过画,但发现小哥哥十指泛白,难以松手。 他古怪地看严小夏一眼,用力拉过来后立刻卷起。 “好了吗?” “好了,小哥哥,你怎么一直闭着眼?” 严小夏半开眼眸,看见小四抱着那画轴,心跳终于平复。“我喜欢闭着眼不 成吗?”低头看向朱姑娘,他抹了抹睑,喃道:“我是下是好人啊?”什么时候 他变成好人了! “小哥哥当然是好人!”小四理所当然地说。 “是是是,我是好人。”凭着一股气还没泄开,他使尽吃奶的力气扛起朱姑 娘,还不能泄气还不能泄气,一泄千里,他就会倒地不起了。“我先送她去客房, 免得明天一早有人发现她,毁她名声,大家都麻烦!混蛋,下次别再来我家抢地 盘了!我很辛苦的耶!” “小哥哥,很疼吧?”小四跪坐在床上,将帕子浸进水盆后拧干,小心翼翼 地擦干严小夏肩背上的血。 “疼死了……” “那为什么不请大夫呢?” “请大夫?小四,你要怎么说这个伤口?跟大夫说,我是被个妖怪咬的?” “那,那跟严大伯说?” “跟他说?谢了!我伯他亲自来看我的伤口。”接着再来个府里大扫除,他 就玩完了。“对了,说起来还是你爹真厉害呢。” “我爹?” “是啊,你爹画的钟老爷真是惟妙惟肖,要不是你爹最后成了瘟鬼,我瞧他 挺有质资修道成仙的。” “小哥哥,你很喜欢我爹吗?” “你放心,我跟我家青青没得比,再说,我喜欢的是你爹的身子,真是人间 书生最佳的典范哩!”光想着就要流口水了。 “小哥哥,我长大大概跟爹也没个两样呢。”小四忽然说。 “噢……好痛好痛!” “小哥哥你忍忍,这是上好的金创药,刚开始很疼的。”小心地替他包扎好。 “呜……我的人生啊……小四你看清楚了,这世间上妖怪是很多的,你要是 自身克制不够,很容易就被带走了,在这种妖怪处处都有的世间就是这样的。”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 “好痛,我只能趴着睡了。”他哀怨道。 小四端着水盆爬下床,然后从床上抱下厚重的棉被,另外取出薄被盖在严小 夏身上。“小哥哥,这样比较不疼吧。” “嗯……”他吸吸鼻子。 小四脱了鞋,跟着爬上床,躺在他身边。 “小四,你不是说你那个什么怪叔叔不让你跟男的一块睡吗?” 小四朝他展笑。“没关系,小哥哥现在受伤,随时需要我照顾。” 严小夏“喔”了一声,提醒他: “你记得,明儿个一早,你想办法找你严大伯一块,去看严府里的每个人, 要闻到今晚这种味道,立刻来跟我说,懂不懂?” “小哥哥,那个妖怪还没死吗?” “死是下太可能啦,多半是躲起来养伤,但是抢地盘抢输了,照理是不会再 进严府,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多注意的好。小四,我真的好痛,你要亲亲我,我 可能就没那么痛了。” 小四愣了下,小声说: “小哥哥,亲亲你就不疼了吗?” “是啊。” 小四迟疑一下,然后靠过去亲他的脸颊。 书生,你的儿子真的太好骗了,可惜太小,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呜……严小 夏极度哀怨。太小,他没感觉,要等小四长大,小四也会嫌他人丑吧?以前很不 想去正视,但是,一连串的刺激让他彻底明白这副长相在这个人世间有多惨烈。 “小哥哥,这样就不疼了吗?” “不疼不疼……”才怪!呜,他干嘛在这里做牛做马? 一张开眼,就呆住了。 “小夏,我思前想后,咱们兄弟的感情不能再这样恶化下去了,你见了我就 晕倒,为兄一直在想是不是胡子吓着你的关系,所以就干脆剃个干净了。” “你是大胡子——不,是大哥?”有没有搞错? “小夏,你是昏头了是不是?”大掌揉揉他枯黄的头发。“就算剃了胡子也 不会判若两人吧?”严仲秋哈哈大笑,气势照旧。 的确是判若两人嘛! 大胡子简直是钟老爷再世,而眼前的男人,身形气势都很像是严仲秋,只是 脸嘛……有点斯文有点好看,呃……跟身体是有点不太搭,但是,他好像开始饥 不择食了,又想流口水了,呜。 门被推开,小四端着药走进来,看见严仲秋,连忙喊道: “严大伯。” “乖,你给小夏送药来吗?”严仲秋连忙让开。 “思,小哥哥该吃药了。”小四走到床边,看严小夏一脸流口水的样子,再 转身看看严仲秋,然后眉头锁紧。 “我不喝药啦。” “小哥哥,你要暍药,就有桂花糖吃喔。”把准备好的帕子摊开,里头有好 几颗糖,以前娘都是这样哄他的。 “你当我是小孩啊!” “小夏!”严仲秋暍道。 严小夏抿着嘴,瞄了眼小四,再看看严仲秋,不甘愿地接过来一口喝尽,顺 手抓过桂花糖。“好了好了,都出去出去!我要睡觉了!” 严仲秋叹息,对小四说:“你念书的时间到了,夫子在等着呢。” 小四点点头,先让严仲秋出去,他再默默定到床边,小声问道: “小哥哥,你肩还疼不疼?” “疼死了。” 小四想了下,然后倾向前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 “这样就不疼了。还有,小哥哥你不要随便乱流口水!严大伯是不能吃的。” “我非要吃,你能怎样?” “那……那你对着我流口水,吃我好了。” 严小夏狠狠地瞪他一眼,忽然张大嘴扑向他,小四连忙闭上眼,却连动都没 有动,严小夏一口咬上他的小肩膀。 小小的、软软的,是有点像书生的软啦,可是真的太小了;而那个严仲秋是 有点书生脸,但是身形实在是太可怕了。 老天爷根本是在玩他,把美食放在眼前,却都没法碰!他是媚鬼!媚鬼啊! 是应该要无恶不做的妖魔鬼怪!为什么还要帮严府驱赶妖怪?一开始他只是想吃 掉书生,为什么会落得这种田地?为什么? “呜……” 小四张开眼,看他一脸哀怨,连忙道: “小哥哥,你别哭!” 严小夏“哇”地一声,抱住小四的身体,终于痛哭失声。 “药好苦啊!药好苦!我好苦!真的好苦啊……” 《番外篇完》 不能先看的后记 看清楚了哦,这是下能先看的后记,没看正文先看后记会后梅的,因为接下 来有剧情。看到这里,还是要执意看下去,就不能怪作者没警告了。 其实《家佛请进门》,故事第一选择是断在第十二章就结束了。那时考虑了 两天,才加写十三、四章跟最终之章,因为原设定是山有没有现形,没有人知道, 也有可能是小四到二、三十岁成官之后才现形。 这是我的第一选择。 接着,我想了两天,写小说之于我,一来是有些挑战;二来算是份工作兼乐 趣:三来则是在写故事的过程里,我喜欢体会现实生活里没有的温暖跟圆满。 对我而言,光是第三点的比例就远超过第一点。 其实设计小说点的过程里,就是图个“爽快”而已,而这份设计结尾特别的 “爽快”是远比不上我想让故事呈现圆满的心理,所以即使当初第一选择是以第 十二章为结束的我,还是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动笔写出我想要维持一家团圆的结 局。 因为我很喜欢圆满。 即使圆满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平淡,我也甘之如饴。 至于接下来的“还是人之卷”,实在是因为夫妻第八年开始才能融进“七月 鬼当家”的主轴,总不能让作者从婚前一路写到婚后,再写到八年后来个最后三 章才出现聊斋,完全失了瘟鬼的主线吧?所以,当我写到正文剧情到结尾时,非 常想看万家佛与马毕青的婚前交流,于是产生了这一篇“还是人之卷”——当他 们还是人的时候,在庚子年执子之手。 至于,为什么角色会选择夫妻?因为,我已经不能想像男女主角一开始初遇 就能为对方上天下地府,没有深厚长久的感情,要做到这种地步似乎是很难的, 这是我选择自幼青梅竹马加上夫妻情深后再走进“七月鬼当家”主轴的最主要的 原因。 因为是两本,所以序跟后记稍微多了点,也可以解释为最近的于晴,比较喜 欢聊东聊西(虽然还不脱小说啦。) 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阎王且留人》里曾有一个意念存在:每个人心中都 有一个鬼。 在《家佛请进门》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鬼延伸为:人的心里除了鬼外, 还有一尊佛,可以并存,也可以选择其中一个。 这是长久以来,提到鬼神时,我所执着不变的想法,跟大家扣享。 最后,我写得非常愉快哦,如果将来有机会,我还是很想写各式不同的聊斋, 我非常非常地乐此不疲。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