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儒雅学夫 谁堪辗转承大任 轻狂女儿 皆为翻覆错遗情 陶含之是在一种特殊情况下受聘担任晋省边塞文化公司总经理的。 公司改制伊始,李耀宗的病情已经恶化,再没有精力处理公司的事务;而作为 主要投资方的美方公司又一时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在这种情况下,只好按李耀宗的提议,让陶含之接任总经理职务。 按李耀宗的考虑,陶含之虽然不是一个开拓型人才,但他对公司各方面的情况 都比较了解,更加上办事谨慎,为人诚实,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人选。这样,经过 几方面的磋商,便正式聘请陶含之做了公司总经理。 那是在周五的早晨,陶含之挟着公文包走进自己那间宽敞舒适装潢一流的办公 室。 陶含之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下来,抬手捋了捋花白的头发,然后端起女 秘书刚送来的咖啡,轻轻呷了一口;他觉着今天放的糖好像多了一些,有点儿甜腻 腻的感觉。 陶含之喝咖啡是近来的事,先前他对咖啡那种怪怪的味道还不太习惯,但喝过 几次以后,觉着这咖啡很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尤其在终日案头劳作的疲累袭来时, 慢慢地品上一杯咖啡,居然很快可以消除疲劳,这使他迷上了这种饮料;每当开始 伏案劳作的时候,他总是先让秘书冲一杯浓浓的咖啡,然后便开始自己一天的工作。 本来,经理办公室秘书原是一名男大学生,小伙子大学毕业后直接来到晋省边 塞文化公司,被李耀宗看中后便担任了办公室秘书。这次公司调整,便把他提拔到 影视城做了副总经理。 新来的秘书叫杨小丽,是从龙城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也算是陶含之的学生;因 此,她在公开场合喊陶含之陶总,而在背后却总是叫陶老师,显得格外热情。 这几年边塞文化公司的发展已经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因为效益好,报酬高, 许多新毕业的学生便把除政府机关以外的选择放在了去文化公司。 陶含之记得,杨小丽来公司找得是现任副省长白凤鸣的关系,这位副省长兼龙 城市市委书记把条子直接写给了李耀宗,李耀宗同陶含之商量后,便让她接替了办 公室秘书的职务。 李耀宗对陶含之说:“你不知道的,办公室配个女秘书比较好,女人心细,做 起事来有条理,不会像男人们丢三落四;还有个好处,就是接待人也周到,显得有 品位。” 对李耀宗的说法,陶含之没有细想,只是按着以往的习惯点头首肯。 陶含之虽是边塞文化公司的副总,但他参与决策的时候多,具体运作的时候少。 特别在近时期他的论文即将脱稿,多数时间用在写作上,很少关心公司的事务;不 过,他很佩服老省长的能力,除在征求意见时发表点儿看法外,只要是老省长提的, 他一定坚决拥护,不折不扣地执行。 杨小丽自从担任了边塞文化公司的秘书后,不仅办事干练圆达,而且也有女人 的一种细心和热情,把各方面的工作都处理得有条有理,深受公司各位领导的赞赏。 这杨小丽工作表现好,人又漂亮,便成了公司里男青年的追逐目标。对这些异 性的追求,杨小丽总是不冷不热地保持着一种女人的矜持,让那些热情似火的追求 者摸不着北。于是,大家便给她送了个“冷美人”的外号。 从打来到边塞文化公司,陶含之从老省长那里学到了不少知识;尤其是在如何 对待部属和处理外部事务上,老省长挥洒自如、谈笑风生的领导艺术,更使陶含之 倾心。他觉着,这些东西是书本上根本见不到的,是老省长人生经验的精华。 本来,对接掌边塞文化公司总经理职务,陶含之兴趣并不太大。他想着的只是 能在副职的岗位上帮帮忙,完成自己的论题,也就于愿足矣。但在老省长三番几次 地动员说服下,还有李玉琴的几番鼓励下,陶含之最终放弃了自己的想法,答应了 老省长的请求。 陶含之觉着自己即使不能创新,但萧规曹随,做个守成的总经理也许还能胜任。 而潜伏在他心头的想法是,卢帆同陈玉媛都能把公司搞得那么好,难道自己连个女 人都不如吗? 最后,陶含之说:“这样吧,我先暂代此位,临时主持工作,等有了合适人选, 我就让贤。老实讲,我实在不是做经理的料。” 关于公司改制的事,陶含之没有太多想法,他觉着这种全新的体制或许更有利 于企业的发展。只是他有一点担心,就是离开政府这艘大船,会不会给企业经营带 来一定困难?尤其在目前经济体制尚不完善的环境下,政府对企业干预的成份比较 大,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样的事发生得太多太多,不能不引起重视。 为着这个原因,他向张鹄谈了一个条件,就是把自己的人事组织关系保留到龙 城大学,作为自己冒险一拼的退路,假如哪一天不合适了,他还回龙城大学做教书 匠去。 在办理交接的那天,老省长李耀宗在办公室同他谈了整整一上午。老省长反复 强调了一条,搞企业,尤其是在现在的环境中搞企业,离开政府的支持将寸步难行。 因此,企业管理要把三分之二的时间放在协调周边关系上,放在同相关人员的交际 上面。 老省长语重心长地说:“边塞文化公司摊子不小,资产很大,在全省也算得上 大企业;但是,企业只是社会的一部分,与社会的联系相当紧密,如果脱离社会, 只会变成一潭死水。” 老省长直言不讳地说,他不怀疑陶含之的工作能力,只担心他处理周边关系时 能否把握好度与量;这个看起来简单的事,却有很深的学问呢! 当然,陶含之也有过接待的经历,知道这里面最核心的东西是什么;用简单的 话说,就是投其所好地满足对方的要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显山不露水地把 矛盾化解掉,这就是经商者应当遵守的“和为贵”的规则。 因为陶含之是公司的副总,交接工作便很简单,只用了一上午时间。接下来就 是对各分公司和处室领导的调整,动作不大,也没费什么事。 上任伊始,陶含之根据李耀宗出国前的建议,首先在公司招待所组织了一次盛 大的宴会,专门宴请朔城市的各级领导,包括工商、税务、公安、物价等所有的具 有管理职能的部门。 招待会那天,因为副书记张鹄也来参加,朔城市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都来捧场, 人山车海地济济一堂。 在洪涛简单的致词完毕之后,接着是张鹄的讲话。他充分肯定了边塞文化公司 这几年的经营成果,以及对地方经济的促进作用,同时也勉励陶含之在接任之后, 一定要再接再厉,使文化公司的发展再上一个新台阶。 张鹄讲完后,陶含之走到台前,举起盛着红葡萄酒的酒杯,冲着满座的宾客, 很有礼貌地说:“各位领导能在百忙之中莅临敝公司指导,我谨代表公司全体员工, 向各位领导表示敬意、表示感谢!”说完,在大家震耳欲聋的鼓掌声中喝下了第一 杯酒。 这天,陶含之绕着酒桌向大家敬酒,到酒宴完毕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弄不清喝 了多少杯,这是他生平以来喝酒最多的一次。 招待会依照常规,为与会者准备了一块价值一千多元的羊毛毯。 等大家散去的时候,杨小丽扶着微醉的陶含之回到宿舍的时候,不无关怀地说 :“陶总,真还看不出来,您在酒会上的表现还真有种大将风度呢!” 陶含之看一眼杨小丽笑靥如花的面孔,得意地说:“这就是人们讲的社交能力 吧。用这种办法疏通关系,也不是很难的事嘛!” 杨小丽说:“陶总,今天有张省长在场,大家都会给咱这个面子的。要知道, 喝酒应酬,这只是交际场上的皮毛,实质性的运作决不会如此简单,更不会像今天 的温文尔雅。有些人看起来很不错,到真有了事去找他,决不会这么好说话的。我 看您是不是再抽点儿时间,到那些部门走走,时不时地请他们吃顿饭,也好以后找 他们帮忙呢!” 陶含之看一眼杨小丽,他不知道这位涉世未深的姑娘怎会对世故人情有着如此 深刻的理解,他只是有点儿不以为然地说:“真有这个必要吗?”。 张鹄被双规的第二天,应天碧接到了省委书记兼省长梅刚的电话,约他晚上到 自己家里好好谈谈。 应天碧同梅刚只有数面之交,他对这位省委书记印象很深,能在这样的环境中 保持廉洁公正的本色,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 梅刚近期来抓了件轰动全省的工作。 前不久,一位省厅的副厅长托人找关系,几次三番非要把他请出来吃顿饭,梅 刚推辞几次后便答应了邀请。 吃饭的地点就选在尔雅大酒店一间豪华包间里,晚上六点,梅刚带着秘书和司 机到了饭店。他让秘书同司机另外开了间屋,自己同那位厅长在预定的包间里坐下 来。 饭菜很快端上来,有鲍鱼、有鱼翅、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高档饭菜。酒点得是 极品茅台,但梅刚说这种酒不对口味,还是来点儿咱省的“坛儿汾”吧。 副厅长连连叫“好”,忙着叫服务员把酒换成了五十度的老坛汾。 席间,这位副厅长口若悬河,盛赞梅刚的功绩人品;对着这番肉麻的吹捧,梅 刚一笑置之,未做任何表态。 梅刚素来不饮酒,但今天却很例外。他拿了只小杯,自己喝一点,却让那位副 厅长喝一杯,不一会时间,那位副厅长早已经面红耳赤,连说话都已经不清楚了。 这餐饭很快吃完了,一算账,共一万三千二百八十元。 服务员送上账单来,问是买单还是签单。 那位厅长说:“咱吃饭都是签单的。”说着,连看都不看,就在服务员送来的 菜单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 等服务员出去,梅刚讲话了,他说:“看来你同这里很熟的。像你这样的招待 每月有几次?” 那位副厅长打着饱嗝,用手遮住嘴巴,一边用牙签剔着牙齿,一边断断续续地 说:“咱每天都在这里招待,当然很熟啦。现在社会上兴交际,像咱这个层次的人, 不是咱请就是别人请,每天除了早饭能在家里吃,其它两餐饭都在外面应酬;您说 现在这个社会,不就是凭关系靠朋友吗?至于吃饭标准吗总是因人而异,不过像我 们这个级别的,不管是请人还是人请,总不能不像回事,让人寒碜吧。” 梅刚点点头说:“看来你也确实够忙乎够累的。” 这位副厅长因为饮了几杯酒,又觉着省委书记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心情不错, 便越说越来了劲:“这还算小的,每天除了吃饭还得陪人下歌厅,上桑拿,美容洗 发,一天排得满满的,很累呀!梅书记,您说这人生在世能有几天?除了把自己的 工作做好以外,得便享受享受也是人之常情嘛!” 梅刚说:“照你这样算来,一天的开销也挺大的。” 那位厅长从梅刚的话里似乎嗅出点什么味道,便讪讪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 事。人在社会上混,即使没事办,也总得有点儿往来应酬的!” 梅刚说:“你是个共产党员呢还是社会上的混混?是啊,中国作为礼仪之邦, 从来就讲的是礼尚往来。何况你身居高位,大权在握,这往来就更有讲究了。只是, 你们这种往来搞得太离谱,太不像样子。像今天这样一席几千元,真称得上是‘豪 门一席饭,百姓几年粮啊。’我想,你今天的饭费一定不会自己掏腰包。” 这位副厅长见梅刚声色俱厉的样子,也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连酒都吓醒了一 半,呆在那里默不作声地看着梅刚出了门。 梅刚喊来秘书,坐车离开了酒店。 上了车,梅刚问秘书:“你看了看吃饭的有些什么人?” 秘书说:“这个酒店有三十六个包间,有二十三个包间里坐的都是省市厅局的 领导,有组织部的、有纪检委的、还有财政厅、国土厅等职能厅局的;还有八个包 问里是公安、税务这类部门的工作人员,光是从服装上看的,具体身份搞不清楚; 其余几个包间里像是经商的,不好确认身份;我初步了解了一下,这里每个包间的 最低消费是五千元。而这个酒店一天的营业额在二十万到三十万元。” 梅刚问:“像这种级别的酒店在龙城市有多少?” 秘书扳着指头数了半天,说:“不下二十家吧。也就是说,按照最保守的估计, 每天最少要吃掉四百万元;再加上歌厅、桑拿的消费,大约每天不会低于一千万元, 一年在三十亿元左右。” 梅刚听了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真得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几天前,他收到张鹄给他打的一份报告,报告中主要讲述了三个问题: 一是公款吃喝,几乎遍及全省各级党政机关,与之伴随的是歌厅、桑拿的消费, 几乎形成一种无法遏止的势头。有的领导干部成天混迹娱乐场所,下赌场、蓄小妾、 泡小姐,无所不为。 二是公款购车,互相攀比竞赛。有的权力部门,不仅领导都配置了高档小车, 就连普通科长、办事员都成天开车出入,招摇过市,影响极坏。 三是公款旅游,借开会的名义,横征暴敛,向相关部门和企业硬性摊派,三天 一次小会,每月一次大会;住高档宾馆、吃豪华宴席,穷奢极欲。特别是近日来龙 城市清缴行政收费,引起了省城企业界的巨大震动,许多企业因此倒闭,各大商家 纷纷收手,转往外地投资,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报告建议省委组织相关部门,大规模清查各级政府和部门的小金库,及时刹住 向企业乱收费、乱摊派和乱罚款的风气。 梅刚在收到这份报告的当天便批转党风办,着手组织调查。 几天后,党风办报上来的情况更加惊人。除开上述吃喝、购车及外出旅游的情 况外,由此派生的职能部门乱收费、乱罚款的现象更加触目惊心。 这些部门把这些款项用来消费、发奖金、购小车、购住房,成了单位的小金库, 也成了腐败的源头。据党风办的初步估算,每年全省职能部门收回的这类资金有上 百亿,除开少量上交财政以外,大部分被这些蛀虫挥霍,或者作为灰色收入进了个 人的腰包。 看完报告,梅刚愤怒了。 他早听说过公款吃喝的事,却并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如此触目 梅刚想到了老百姓中间流传的“三转”干部的说法:“上班绕着领导转,吃饭 围着桌子转,歌厅跟着裙子转。”这难道就是这帮公仆的写生画吗? 梅刚想:公款消费仅仅是腐败的一个源头,伴随着这种腐败的,一定是巧取豪 夺的强权;一定是对老百姓和企业的肆意刁难和敲诈勒索。难怪晋省的企业运作会 如此艰难,难怪晋省的经济会始终在一个台阶上徘徊,也难怪晋省的畸形消费会如 此火爆;在这所有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肮脏和不堪,隐藏 着怎样的不幸和辛酸?! 想到这里,梅刚陷入一种深深的自责之中;作为一省的最高决策人物,面对这 些人、这些事,自己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这虽然是发生在少数部门、少数人身 上的事,却会对我们党和政府的形象造成多么大的损害呀! 在这个背景下,为了作一次实际调查,他答应了那位副厅长的邀请,并安排秘 书同司机借这次宴请,做了一番认认真真的深入实际的调查。 第二天一大早,那位请梅刚吃饭的副厅长就被宣布免除了职务,并下放到晋西 北农村去蹲点扶贫。让这位厅长无法理解的是,在各地、各部门请客送礼大行其道 的时候,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在同一天,由梅刚组织的省委扩大会议上决定,由梅刚书记亲自担任全省清理 党政机关“三乱”领导组组长,副书记张鹄同省纪检委书记巩正源担任副组长,抽 调纪检、监察部门的人员,开始了这项规模浩大的工程。 清理各级政府乱收费、乱罚款,无疑是在自己身上开刀,更何况这项工作要触 动许多人的利益,其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 张鹄在把各地市的检查组分派下去后,他安排纪检委巩书记掌握全省的动态, 自己则领着一帮人亲自到难度最大的龙城市蹲点;张鹄的意思是,他准备先在这里 取得经验,然后在全省推广。 他把这个想法汇报给梅书记后,梅刚肯定了这个方案。 检查组到达龙城市政府大院时,白凤鸣和田市长亲自领着市委、市政府一班人 马列队在办公大楼前欢迎。 张鹄的车刚刚停稳,白凤鸣便马上赶上前去打开了车门,毕恭毕敬地冲张鹄说 :“欢迎张书记光临指导。”说着,一只手搀住正下车的张鹄的胳膊,另一只手放 在车门顶端,防止碰上张鹄的头。这种作为同僚的热情,让张鹄感到很不舒服。 下了车的张鹄拉着白凤鸣胖胖的手,说:“老白,这项工作是省委的统一部署, 根据省委安排,我们把龙城市作为试点,通过点上的经验来指导面上的工作。还望 白书记安排好这件事。” 白凤鸣弯着腰,点着头,双手紧紧握着张鹄的手说:“省委把龙城市作为试点, 也是对龙城市的信任和支持,更是对龙城市工作的鞭策和促进;我们市委、市政府 一班人已经讨论过了,决定把这件事作为头等大事来抓,一定抓出成效来。市委决 定也成立一个领导组,我担任组长,由田市长任副组长,配合你们的工作。” 这时,刚上任不久的田市长挤上前来,拉住张鹄的手,用带有浓厚的上海腔的 普通话说:“张书记多多支持。” 检查组马上被领到市委会议室。在这个刚刚装修不久、很显富丽堂皇的地方, 由白凤鸣主持,田市长向检查组一行人汇报了工作情况。 按照龙城市委的安排,清理工作分三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是自查阶段,用十 天时间,由各单位组织,将自查结果汇总上报;第二阶段为抽查阶段,由市委清查 组确定重点单位进行抽查织;第三阶段为总结评比阶段,自然由市清查办来组织汇 总。 田市长汇报完工作后,大家就欢迎张鹄书记做指示。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张鹄开了腔:“这次清查工作省委很重视。对龙城市 委的安排,我认为是合理的。今天我重点强调几个问题。” 说到这里,张鹄喝了一口茶,觉着清新可口,自己却弄不清是什么茶叶。他咂 咂嘴,说:“第一,要把这次清理工作同反腐倡廉联系起来,通过清查,堵塞管理 上的漏洞,清除一批腐败分子。第二,要把清查工作同简政放权,简化办事程序, 减少政府审批手续和审批环节联系起来。通过这次清查工作,为企业的经济发展创 造一个宽松的环境。第三,也是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加强领导,认真抓好这项工作, 不要走过场,使这项工作流于形式。” 说到这里,张鹄又顿了顿,接着说:“省清查组不是以往的督导组,要参与重 点单位的具体审查工作,希望大家提供方便。” 张鹄讲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看到白凤鸣那张笑容可掬的脸上忽然间布满了阴 霾,两只胖胖的手合在一起使劲地搓了起来。 省检查组的办公室被安排在市政府招待所的五层,一共五间房,除张鹄一个人 占一间外,其它几间则由工作人员使用。 按照检查组的安排,第一步是上下结合,双管齐下;即是在对市属各局小金库 清理的同时,走访重点企业,了解乱收费、乱罚款的线索,然后顺藤摸瓜,查清这 些款的去向。 就在张鹄到达的当天晚上,妻妹凌丽来到招待所看望张鹄,还顺便给他带来许 多营养品。 凌丽说:“姐夫,你们这次来龙城市是不是另有目的?会不会为了整人的?” 张鹄说:“你指的是什么?是不是听到什么说法了?” 凌丽说:“我听人们讲,你到龙城市的目的是要整垮白凤鸣,消除你当省长的 障碍。” 张鹄不想同她多谈这件事,便说:“你相信吗?” 凌丽说:“这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这是社会舆论。” 凌丽同白凤鸣的不正常关系,张鹄早有所闻;只是他深知这位妻妹的个性,而 身为姐夫的他又不好去干涉她的私生活。于是,他隐晦地说:“你为什么这样关心 白省长的事呢?” 凌丽满不在乎地说:“你们两人我都关心,我不希望你们之间发生任何误会和 冲突。如果说这次你来的目的仅仅是权力斗争的话,我觉着没有这种必要。如今梅 书记也到龄了,省长的位置也空缺,你们俩为什么不可以联起手来,各自争取自己 的目标呢?再说,我这里有许多关系可以利用,只要功夫下到了,还有办不成的事 吗?” 听她这样说,张鹄有种受污辱的感觉。但面对妻妹,他想到了妻子临终的遗言。 妻子告诉他,她欠凌家太多,要他死后多照顾一下她这位任性骄蛮的妹妹,也算是 她对凌家养育之恩的补报。 张鹄郑重其事地说:“小丽,你最好不要掺和这些事。第一,我同白省长没过 节,也不会借机整他,这个你大可放心。清查的目的是省委的决策,是为了端正党 风建设,改进政府工作质量,不是针对j 往来的。老白要是有问题可以向组织上讲 清楚,党的政策历来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如果没问题,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第二,官不是跑出来的,那要由组织上按照程序来选拔。如果老白当了省长, 我自会配合他,尽心尽责完成本职工作。” 听张鹄这样说,凌丽有点不高兴,她说:“我知道你党性强,讲原则;但我今 天不是听你做政治报告,我只是把你当姐夫,告诉你别太天真,政界上的斗争有时 可是残酷无情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凌丽说完,径直离开了张鹄的办公室。 由于检查工作深得人心,几天工夫,检查组就收到了各种举报信息上千条;初 步掌握了大量的线索。 在对各局的小金库清理中,只短短几天时间,仅从银行账户上就冻结了五个多 亿的资金。同时,检查组还发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从这些小金库账户中支出 的资金就涉及到十几个部门,几个亿的资金。 这天晚上已是深夜十点来钟,张鹄正在招待所给梅书记写一份书面报告,他准 备把这几天的工作汇总一下,并就下一步如何杜绝这类问题的发生,谈点儿自己的 想法。就在他奋笔疾书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轻轻叩门。 是谁会夜半更深来访?张鹄停下笔来,过去打开了门。就见门外站着一对男女 ;男人中等个子,穿了件深蓝色风衣,戴了一副大大的墨镜,一眼看去,认不清面 目;女人长得苗条清瘦,围了条粉红色围巾,把下半个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着 一对漂亮的大眼睛。 他们见张鹄开门出来,那个站在门前的男人便冲着张鹄说:“您是张书记吧, 我们来反映点问题。” 张鹄侧过身子,说:“请进。”等两人进了屋,便随手关上了门。 两人进屋后,男人摘下了墨镜,女人也打开了围巾。这时,张鹄发现这是一对 年纪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女。 张鹄把他俩让到沙发上,给他们每人沏了一杯茶,便在他们对面坐下来,和蔼 地说:“你们反映什么问题?” 那位男青年喝了口茶,把屁股往前挪了挪,说:“我叫李斌,是《龙城日报》 的记者。”说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女人,又说:“这是我妻子,叫王萍, 是龙城市财政局的会计。我们今天来主要是反映财政局小金库的事。不过,我们希 望您能为我们保密。” 张鹄说:“这个你们可以放心,我一定为你们保密。” 那位叫李斌的记者说:“我们来主要反映市财政局局长刘逸飞的经济问题。具 体情况让王萍讲。” 王萍坐在沙发上,有点神情忸怩,看看张鹄却没有说话。 李斌见她这副模样,便伸手推了推她。 王萍换了个坐姿,把身体斜着对住张鹄,显然在躲避张鹄的目光,俄顷,她又 露出一排细碎的牙齿来咬咬嘴唇,然后抬起头来,未语先悲,用哽咽的语调讲述起 来。 王萍是龙城财院的学生,因为成绩优异,毕业后被市财政局选为会计。不久便 同高中时的同学,也是龙大中文系毕业的李斌结婚,一年后又生下一个男孩,日子 过得舒适和美。以后几年中,因为王萍工作努力,很快便被提拔为财会科会审股股 长,那个时候,刘逸飞还没有调到财政局。但在去年田市长到任后,便把担任市委 副秘书长的刘逸飞任命为财政局局长;刘逸飞的到来,打破了王萍生活的平静,也 给她那个小家庭蒙上了一层阴影。 王萍生性柔弱腼腆,见到人总是未语先笑,一团和气。 刘逸飞来到财政局不久,首先大张旗鼓地整顿班子,对年龄四十岁以上的科股 长采取一刀切的办法;在这次调整过程中,王萍出人意料地当了财会科的科长。这 个看起来并不大的职务,却拥有很大的权力;全市财政预算内外的收支全都集中在 这里。以人们的看法,担任这个职务的,一定是局长的心腹。 刘逸飞长得很帅气,高高的个子,白白的脸膛,算得上一位美男子。但他为人 阴鸷深沉,工于心计。这个认识,还是在他担任局长之后,才逐渐被人认识到的。 从副股长提升为科长,在王萍来说可谓是连升三级。 领导的信任,自然激起了王萍更大的工作热情。她夜以继日地工作,经常陪着 刘逸飞参加宴会,接受市属部局的宴请;而在工作上,只要是王萍定下来的,刘逸 飞一定照批不误;而对刘逸飞的任何指示,王萍更是不折不扣地执行。 在表面看来,王萍虽然是一名科长,但在同事们眼中,她的地位远远超过任何 一名副局长,成了市财政局仅次于刘逸飞的第二号人物。他们的这种关系,难免招 来一些蜚短流长的议论,但作为一个下属,王萍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把人们的议 论看作是对自己的嫉妒,而这种来自于人类本能的东西,王萍认为实在没有理会的 必要。 这种工作上的关系,自然增加了他们的往来,拉近了他们的关系。 作为女人的王萍很细心,出于感激,她开始由工作到生活,关心起刘逸飞的饮 食起居来。每当宴会的时候,王萍总是乐此不疲地关心着刘逸飞,别让他喝多了, 也不让他吃太过油腻的东西;这种关心,在周围的人看来,似乎超越了正常的同事 关系,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他俩实际存在的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每到这个时候,刘逸飞总是对她悄悄地说声“谢谢”。看着刘逸飞那双深情的 眼睛和专注的神态,王萍的心里总有一种甜丝丝的感觉,总是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眼 神瞟他一眼,回答一个满含柔情的娇羞的笑容。 中秋节前的一个上午快到下班的时候,刘逸飞让秘书把王萍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按照以往的习惯,王萍见刘逸飞的时候,总是微微欠着身子,坐在刘逸飞对面 的沙发上,把两腿冲着刘逸飞敞开,手里拿着笔记本,一本正经地接受刘逸飞的指 示;而刘逸飞却面带微笑半躺在桌后那个豪华的转椅上,一面抽着“大中华”,一 面给她安排工作。 这次,王萍刚刚坐定,刘逸飞便把手中的烟头摁灭,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 个很大又很厚的信封来,对她说:“小王,这笔钱是有人送给局里各位领导的红包, 其中有你的一份,不过要注意保密,千万不要对外人讲。你跟我这么长时间,工作 表现一直不错,就算是发给你的奖金吧。” 说完,刘逸飞站起来,走到王萍面前,把那个信封塞到她手里。 对人们送红包的事,王萍早已司空见惯;往往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相关的企 业部门,三千、五千地送张充值卡。像这种领导送红包的事,还是自参加工作的第 一次。 王萍没有推辞,她接过钱来,轻声说了声“谢谢”,把信封塞进自己随身的小 坤包里。 刘逸飞走回自己的位置,又对王萍说:“你回去吧,晚上咱们还得招待市委白 书记,有重要事情商量,下午六点半到尔雅大酒店308 包间,你坐你自己的车去好 了。不过,别让司机进去。” 王萍点点头,犹豫着想对刘逸飞说句什么,她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看刘逸飞 英俊的脸,却终于没有出口。 看着王萍的神态,刘逸飞面带微笑说:“今晚打扮得漂亮点,可能白书记还要 带一位女人;你呢就充作我的情人,当然不是真的。” 王萍不觉红晕上脸,没说什么,只是温顺地点点头,有点儿不自然地站起来, 袅袅娜娜地出了刘逸飞的办公室。 因为拿着钱,王萍从局长室出来后也没回办公室,叫上司机,直接坐车回了家。 回到家里,丈夫李斌正好留在家里改材料,到王萍回来时他已经做好了饭。见 王萍进门,他也没抬头,一面改稿件一面说:“饭已做好了,在桌子上扣着,要是 饿了你就先吃,我把这封稿件改好再吃。” 王萍今天的心情特好,她把坤包放到客厅里的沙发上,然后把那个装着钱的信 封放在背后,走到李斌改文件的桌子旁边,说:“我说大记者,你别写了好不好。 我现在让你看一样东西。” 说到这里,她忽然就把那个信封放到李斌摊在桌子上的材料上面。 李斌有点疑惑地打开那个密封了的信封,突然就张大了嘴巴。 原来里面放着崭新的四捆人民币,打着银行印戳的捆纸都未曾动过。 李斌对着王萍惊讶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王萍抬手把散开的披肩发向后一甩,不假思索地说:“奖金呗。 没见过这么多吧,可别把你吓着了。“ 王萍怕丈夫担心,把这笔钱说成了奖金。 但李斌还是疑惑地问:“你们单位的奖金会有这么多么?” 王萍说:“当然了。不过这奖金是根据岗位来定的,一般工作人员给个一两万, 科室领导四五万,局领导能拿到十几万。这是根据每个人的表现和工作情况来确定 的。” 见他这样说,李斌仿佛放了心。他有点羡慕地说:“看来这实权单位就是不一 样。我们这个单位算不错了,每年下来连工资带奖金也超不过这个数。有的单位连 工资都发不起,哪里还会有什么奖金!” 王萍说:“你管那么多事干嘛。这不公平的事多着呢,大概都是人的运气吧。 我们局里就是管钱的,光我手里掌握的预算外收入就有好几个亿,全在单位小金库 的账上趴着。” 李斌说:“什么预算外资金?还不是横征暴敛从企业和老百姓那里收刮来的? 还堂而皇之地这么叫。” 王萍说:“你们当记者的总是这么刻薄,就长了一张贫嘴,把什么事都说得那 么难听。” 李斌说:“社会财富有个分配问题,归根究底看合不合理。现阶段是社会主义 初级阶段,讲按劳分配;也就是要按劳取酬,多劳多得。像你们这种衙门,大不了 就是收收钱、算算账,可奖金却比我们这整天爬格子的人高过不知多少倍,你能说 这种分配方式合理吗?” 王萍有点不高兴地说:“人家说‘存在就是合理’。你又不是国务院总理,操 那么多心干嘛。只要咱生活得好一点就行。” 李斌看她有点生气,便忙忙地站起来,从后面把王萍抱在怀里,带点儿抱歉地 说:“我是说说玩的,你怎么就当真了。” 王萍“扑哧”一笑,温柔地说:“我也知道。不过有些事情也不能太认真的, 在家里怎么说都成,在外面可不能乱讲。” 李斌有点儿好奇地问:“咱市每年的预算外资金有多少?这个钱谁批准才能花 呢?” 王萍说:“这就复杂了。市里每个领导都可以批放,不过都要经过刘局长的审 批。其实,这些钱除了市里第一二把手,其他人也不知道具体数额。另外,小金库 之外,还用我个人的名义存放着几千万,这是我们单位的小金库,像奖金之类的开 支,全从这里支出。 不过,光吃政财的就有那么多人,靠那点预算内资金,连人都养活不了,不搞 点额外收入,政府还能办什么事。” 听着王萍的讲叙,李斌不禁眉头紧皱,他不无担心地说:“你这工作特殊,遇 事得小心点,把自己涮进去也不值得。再说,现在查得这么紧,万一出了事,别把 你当了替罪羊。” 听丈夫这样说,王萍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些什么。但她还是安慰丈夫说:“我 所动用的钱全是领导批准后才花的,咱又不动它一分钱,真有事也不会找到咱头上。” 李斌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当心别让人把你耍了。”说到这里,他话头一转, 说:“过几天咱买辆私家车,我出去采访时也好用。” 王萍说:“你想用辆车也很简单,根本用不着咱花钱买。就把行政事业单位的 车调来用,过几个月再还回去;车钱不用掏,油费都有人报销,这还不好吗,何必 自己掏钱去买,让人看着怪扎眼的,影响也不好。” 李斌说:“真能这样那当然好了。现在当记者压力很大,稿件和信息都要及时, 没个车真不方便。再说了,香车美眷,是男人们最高的追求。” 王萍娇憨地瞪了他一眼,说:“我们单位科长以上的干部配专车,可是哪个股 的股长没有车?有的科室就是办事员都开着车呢,还不是从相关部门借来的?局领 导明明白白地知道,可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地装糊涂。咱好歹也是个实权派,说句话 还是有人听的,办这点事应该不算太难。” 李斌说:“那你给咱也借一辆,咱也沾沾你的光。” 王萍说:“一两天吧。” 李斌有点激动,他使劲地抱住妻子,在她粉嫩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下午两点,王萍赶到自己的办公室。 她的办公室是个单间,半封闭的,窗上贴了一层膜;坐在办公桌上可以看到外 面科里每个员工的举动,而从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她来到办公室,见员工已基本到齐,便把工作交待一下,就回到自己办公室, 拿起电话来拨了几个号码,就听对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王科长吗?我是建 委的罗思齐,您有什么指示,请吩咐。” 王萍对罗思齐讲想借用一辆车,并说明是丈夫用的。 罗思齐说,这好办,单位前几天刚买了一辆新款桑特纳,还没分配下去,就让 老李开去用吧。 罗思齐同王萍全家都很熟,又兼着建委有许多款项控制在财政局里,工作上的 这种依赖关系使罗思齐不敢怠慢她。 办完这件事,罗思奇便顺便讲了建委前几天打报告修马路的事,说洪市长和建 委的批示已发下去了,请财政局赶快把资金到位。 王萍说修马路的事她己接到刘局长的指示,自会尽快办理。 放下电话,王萍又接待了几拨要款的人,然后看看表,见已快到下班时间,便 到卫生间里取出化妆品来,对着镜子化起了妆。 王萍虽说快三十岁的女人,可皮肤依旧白皙细嫩,没有一点儿皱褶,加上苗条 而不失丰满的身段,看上去凸凹毕现,曲线玲珑,依然楚楚动人,很有成熟女人的 韵味。 她对着镜子自我欣赏一番,忽然就联想到自己那位英俊而又很有男性气质的领 导来。她总觉着在刘逸飞眼神中有一种让她心跳的东西,只是没有明确的表示,她 自己一时也确定不下来。她只是从人们的口里知道,刘逸飞为人很风流,在外面有 好几个女人;只是他为什么对自己却总是那么一本正经,从来没什么表示,她不由 地从心底泛起一种嫉妒来;这种嫉妒又让她产生一种很想见到他的冲动。 她想到今天刘逸飞有点儿怪怪的眼神,还有那句让她打扮得漂亮点的话,不由 得心跳加速,羞红上脸。他想:如果今天刘逸飞向她提出这种要求来,她该怎么办 呢? 王萍想了一会,自己觉着也拿不定主意。反正事情还没有发生,真到时候再说 吧。想到这里,她忽然也奇怪自己何以会有这样的念头,脸上便觉着热乎乎的有点 不好意思起来。 王萍从办公室出来,大约就是六点来钟。她让司机把她送到尔雅大酒店。路上 的车很多也很挤。到达尔雅大酒店时,已经六点四十分。她告诉司机先回家,有事 再打电话。说完一个人上了楼。 王萍推开包间的门,就见刘逸飞已坐在包间里,正在一个人抽烟。见她进来, 便说:“怎么这会儿才到?” 王萍略带包歉地说:“路上车太多,有点不好走。” 刘逸飞宽厚地笑了笑,对王萍说:“这几年个人买车的多了,市政建设又跟不 上,自然要堵车了。”说话的时候,目光竟没有离开过王萍那张刚刚化过妆的脸。 刘逸飞一本正经地接着说:“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老实说,我印象中 觉着你很能干,还真没注意到你打扮起来这么好看。” 王萍心里感到甜甜的,却又神情忸怩地说:“你不是说要见白书记吗,哪能衣 冠不整地见人呢!” 刘逸飞说:“其实,你不打扮也挺迷人,真有点‘清水出芙蓉’的感觉。”接 着,他话题一转,郑重其事地说:“今天有件重要事情商量,事关财务手续,只好 请你来看看怎么办。” 王萍心里有点失望的感觉,却没有流露出来。她张张嘴正想说什么,就见尔雅 大酒店的经理领着个白胖胖的中年人走进来。 人一进门,刘逸飞赶快迎上前去,两只手握住白胖子的手,低头哈腰、一脸谄 笑地说:“白书记好。” 那位被叫做白书记的,笑容可掬地说:“我说小刘呀,你这客气的毛病老改不 掉。咱又不是初次相识,要那么客气干嘛!”说着话,他眼睛转向正局促地站在一 旁的王萍,说:“要是我没猜错,这位大概就是大名鼎鼎的王萍科长吧。小刘在我 面前可没少夸奖你。” 王萍两只手握着白书记主动伸过来的手,说:“谢谢白书记夸奖。” 话刚说完,就见方才出去的酒店经理又领着一位丰姿绰约的女人走进来。她一 进门,刘逸飞又热情地迎上去,口里一迭连声地说:“凌总呀,你这一进门,咱这 里马上蓬荜生辉。来,请上坐。” 王萍猜想,这位被称做“凌总”的女人,一定就是那位尽人皆知的白书记的情 人,阳光集团的副总凌丽。不由得凝神睇眸地对着女人看起来。 王萍发现,这女人不光身材好,曲线玲珑,丰乳肥臀,看上去很性感;而且那 双明亮的眼睛里秋水泛波,春情四溢,让人感到光彩照人、如沐春风,这使王萍生 起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谁知道那个女人却早冲着王萍走过来,一只手抚着王萍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 王萍的手,像个大姐姐对着小妹妹说:“你是王萍科长吧,人们早就说财政局有个 美人儿,正是闻名不如见面,今天见看你,简直就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呢。” 其实,王萍的年龄要大过凌丽好几岁,凌丽的这番话只是一种交际性的套词, 凡是见着了漂亮点儿的女人,总要想着词儿捧半天,然后分人下菜,投其所好地套 近乎。因为依着她的经验,女人总是爱虚荣、爱面子,凡是出没于社交场合的女性, 总有一种特殊的身份和原因,是万万不可以忽视的。积习成弊,自然养成了这样一 种习惯。 王萍虽说大权在握,却历来是求人的时候少,人找的时候多,一般用不着虚伪 客套,因此,像今天这种场面的交际并没有太多的经历;此刻,对着凌丽滚滚而来 的溢美之词,竟一时无言以对。 旁边的刘逸飞看着王萍尴尬的神态,就解围地说:“我说凌总呀,我们王科长 可是搞业务的专家,在这交际场却是一名生手,你这出了名的交际花,可别让她下 不了台呦。” 凌丽捂住嘴,笑得几乎弯了腰,然后一面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面说:“看来 真是‘莫道风霜苦,自有惜花人,哪。”说着,她冲着白书记说:“你看人家刘局 长这么多情,你真该学着点,知道怎样去怜香惜玉。” 白书记笑眯眯地说:“谁见着了你都会头疼的。别闹了,还是快点安排上菜吧。” 说完了也不谦让,径自坐到主位上。 白凤鸣坐定后,凌丽在白凤鸣左首坐定,刘逸飞则在右边落座,紧挨着刘逸飞 的自然是王萍了。 他们刚刚坐定,服务员已把事先定好的菜端上来,却是几碟很平常的凉菜,无 非是些海蜇头、油炸花生米,还有个全是蔬菜的大丰收。热菜上得比较讲究,一人 一个鱼翅、极品鲍鱼,还有剔骨左口鱼和大对虾,此外还有碟据说专门用来补肾的 清炒长山药。 菜上齐后,服务员端了瓶特制的郎酒上来,瓶盖刚打开,一股清香四溢的酒昧 儿便在室内飘散开来。这种奇特的香味引得白凤鸣连连深吸几口气,口里还在一迭 连声地说:“好酒,好酒。不知道喝起来怎么样。” 一旁的刘逸飞说:“这是郎酒的新品种,最近才研制出来。还是我专门找人才 买到的,今天让您尝尝新鲜。” 白凤鸣听他这样讲,也不等劝酒,端起酒盅来一饮而尽。 酒方入口,果然觉着绵软甘醇,满口馨香,一时间上下通泰,舒畅通达,令人 难言其美。 白凤鸣轻轻咂了咂嘴巴,忽然就搓着手说:“曹操有诗:”何以解忧,惟有杜 康‘,看来这两句应该修改为’何必快活似神仙,郎酒助你上云天。‘你们觉着怎 么样?“ 话刚说完,刘逸飞立刻拍手叫起“好”来。 因为白凤鸣乡音实在太重,王萍也没听清楚他杜撰的两句顺口溜,见着刘逸飞 拍掌叫好,也便跟着把两只绵软细白的手拍得很响,一面低声问刘逸飞:“白书记 讲什么了?” 刘逸飞不好直接作答,怕白凤鸣听了觉着尴尬,只好对着这两句诗作一番解说, 顺便着回答王萍的问题。 刘逸飞是学中文的,解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让人觉着很有深度:“这两句诗 称得起意蕴深远,令人耳目一新。上句是设问:”何以快活似神仙,‘下旬作结: “郎酒送你上云天。’意贯词连,堪称佳句。尤其是‘云天,一词,更是写尽了郎 酒之妙处,也刻画出了云天的生动高远;碧空万里,天高云淡,把酒临风,其兴悠 然。仅此已见一种悠长深远的意境。试想,当你醺醺然、飘飘然漫步醉乡的时候, 那种感觉不是如在天外云端吗?真是千古绝唱、千古绝唱呀。” 说完,他又轻轻摇了摇头。 刘逸飞说完,王萍立刻听懂了意思。她想:这文不文、白不白的两句顺口溜让 人听了,不笑掉大牙才怪呢!只是这书记虽然说不上才高八斗,毕竟还有点赏风吟 月的文人做派,比起那些只知道你争我斗,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干部来,还是强了许 多。倒是刘逸飞的借题发挥,虽说谄媚之词,却也让人联想生发,颇见才情。 想到这里,就见白凤鸣又一杯酒入口…… 第三杯酒落肚,白凤鸣忽然就把话题转到正题上来。 白凤鸣冲刘逸飞说:“你们财政局的预算外资金有多少可以动用的?” 刘逸飞说:“大约有两个亿吧。具体数字还得王科长讲,我不了解具体的。” 白凤鸣说:“那就请王科长说说。” 王萍抬头凝神想了想,说:“全部预算外资金为十亿三千万,可动用的约两亿 三千八百多万元,其余已做了安排。” 白凤鸣说:“这次市委要办一件事,需动用一亿三千万资金,用来解决市直机 关职工的住房。经我们同阳光公司协商,以优惠价售给市政府。作为交换条件,市 政府将全部房款的百分之八十,一次性付给阳光公司。其余百分之二十的资金,由 住房户筹集。不过,住户交纳百分之二十的购房款后。其房屋产权归住房户所有。 这是一项德政工程,将彻底改变过去职工住房紧张的局面。只是,市财政如何 从账面上处理好这件事,这是我今天想要了解的。“ 关于政府购房的事,王萍早听刘逸飞讲过,也同他商量过支付的方式,此刻见 白书记提出来,便胸有成竹地说:“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购房款部分可从市 政建设费用中列支,部分由分房人支付。我市每年用于市政建设的费用有十几个亿, 可将这笔钱转入市政账户,特别列支。这样,在财政开支上不体现购房项目。至于 款的去向可由阳光公司直接接收,作为承揽市政公用设施的费用。 而个人交付的房费,则直接对开发公司。“ 白凤鸣听罢点点头,但觉着总有些什么不妥,可自己一时又说不清楚。他沉思 了一会又说:“这一个多亿的支出也应该有个具体项目吧?总不能师出无名吧。” 刘逸飞见白凤鸣这样讲,便接着说:“阳光公司区域内的马路及管网改造不就 很具体了嘛!” 白凤鸣听罢,冲着凌丽问:“小凌,你认为这个办法怎么样?行不行得通?会 不会有什么问题?” 凌丽马上回答说:“这个应该没问题,但为了保险起见,最好我们再起草一个 报告,由市政府批复,不就更天衣无缝了嘛!” 凌丽这样一说,大家齐声道起“好”来。白凤鸣转头对凌丽说:“我明天跟田 市长碰个头,就照这个办法搞。” 吃完饭,刘逸飞便提议说到舞厅放松放松。 白风鸣说:“好,跳跳舞放松一下筋骨,对健康有利。”说完,便带头出了餐 厅,他们几个人尾随着坐电梯上了十二层的舞厅。 这里的舞厅设计得很别致。宽大的厅里回荡着轻佻的音乐声,中间一个大舞池 里,一对对衣着时髦的红男绿女紧抱紧偎地在乐声中翩翩起舞,闪烁不定的霓虹灯 造出一种扑朔迷离的气氛来,让人沉迷,也让人亢奋。 刘逸飞叫来了舞厅的负责人。这是个打扮得油鲜光亮的男人,瘦瘦的身材,高 高的个子,穿了身浅红色的西装。他一过来便满脸露着谄媚的笑答,点头哈腰地把 他们领到一个虽不算很大,却十分豪华的舞厅里,很客气地说了句“好好玩”便出 了门。 人刚出门,厅里的灯光和音乐便响起来。他们四个人心照不宣地脱掉外衣,白 凤鸣搂着凌丽,刘逸飞搂着王萍就进入舞池跳起舞来。 王萍自从担任科长后,便有了吃大餐、进舞厅的机会。此刻同刘逸飞若即若离 地跳着舞,舞步飘逸、身形飞动,自有种翩跹灵动的优美风姿;而刘逸飞更是个中 高手,闪转腾挪、进退趋转,把男人的刚劲雄健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旁的白凤鸣虽然经常进出这类场所,却不知什么原因,对于跳舞的花式,除 开一种慢三步以外,其它的总不见长进;因而他只是躬着身子,用两只手紧紧抱着 凌丽浑圆的臀部,胸腹相贴,脸儿紧偎,一副无懈可击的模样。但王萍却发现,这 位领导的眼神总是时不时的往自己脸儿上瞄。 四个人跳了半天,却不见有任何懈怠的模样;白凤鸣同凌丽的舞姿变化不大, 而刘逸飞同王萍的跳舞虽说套路繁复,却是由远渐近,由生疏到熟套,不一会儿也 学着白凤鸣同凌丽,两个人也紧抱着对方,跳起贴面舞来。 今天的王萍感到春情勃发,热情涌动,随着刘逸飞的暗示,竟把整个身体贴到 了刘逸飞身上;她感到,刘逸飞那双有力的手正随着自己身躯的扭动,轻轻地抚摩 着她的臀部,前胸也在用力地压迫着自己高高耸起的乳房,呼吸急促,动作紊乱, 有点儿神不守舍的样子。 被挑逗的王萍感到心跳加速,面对着这位英俊健美的顶头上司,早也是心猿意 马,娇喘连连,柔软的身体配合着刘逸飞的动作,造出一种无边的浪漫和温馨来。 这时,她的耳畔送来了刘逸飞的轻语:“跟你在一起很放松,真有点快乐似神 仙呢。” 听到这句话,王萍没有吭声,作为报答,她只是使劲抱了抱刘逸飞的腰,传递 出自己的信息。 刘逸飞得到回应,又轻轻地说:“我很喜欢你。” 王萍忽然把抵在刘逸飞胸前的头抬起来,盯着刘逸飞的双眼看了半天,不觉就 涌出几滴激动的泪水来。 王萍同刘逸飞的私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在他们的交往中,王萍斩获颇丰,不 仅得到了情感的额外补充,而且也得到了更多钱物的收益。她学会了挥霍,也学会 了向别人勒索,收取那些有求于她的单位和个人的在她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回报。 终于有一天,王萍小金库一个账上的几千万元全数成空的时候,王萍忽然想到 了一个问题,这几千万元被刘逸飞陆续提走的时候,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合理的手续, 也没有一个能说明的理由。 那天,当刘逸飞同她在高档宾馆私会的时候,她向他讲了自己的担心,这几千 万元被发现的话,是很可能会被判死刑的。 刘逸飞淡然地说:“你着什么急呀,这钱是白书记花的,咱总不能让他打欠条 吧。” 王萍说:“如果没有任何手续,那责任就只有由我同你来承担了。这几千万不 是个小数目,总应该消化掉吧!” 刘逸飞把王萍拥进怀里,说:“别想得太多,我会想办法处理的。现在不是要 购房吗,把这笔钱从那里消化掉。再说,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把你投入火坑 呢。现在咱俩坐在同一只船上,利益和目标是一致的。假如你出了事,我还可能自 保吗?” 话说过许多天,刘逸飞既没有想出处理的具体办法来,也不给她在提款单上签 字,反而找理由躲避她。 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不,王萍闯进了刘逸飞的办公室,要求他尽快处理这件事。 谁知刘逸飞竟说,这件事他不清楚。他甚至板起脸训斥王萍为什么不完善手续,说 她是严重的失职。 王萍这时才明白,原来刘逸飞是在利用自己。她忍无可忍地抽了刘逸飞一个巴 掌,冲出他的办公室。 进入王萍小金库的钱,虽说没有正规的手续,但每项款的来龙去脉,局里还是 有许多人清楚的。如果刘逸飞不认账,那这笔账就会记到她头上,这样一来,如果 事情败露,无疑会把她送上断头台。 那天晚上,王萍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当着晨曦初放的时候,他看着熟睡中的丈 夫和儿子,心灵破碎,流下了痛悔的泪。她不敢想象,她的错误会给自己的亲人带 来怎样的伤害。尽管王萍同刘逸飞有私情,但她依然爱着自己的丈夫、爱着天真活 泼的儿子,爱着这个家。 在几番思索之后,王萍趁着丈夫还在熟睡,含泪写了一封信,一个人悄悄地出 了门;她要用自己的死来洗刷冤情,保护自己的家人。 当李斌醒来的时候,发现妻子不在身边。紧接着他又在书房里发现了妻子写的 遗书。 惊恐的李斌连忙四处寻找,终于在市外的河边见到了妻子。 当她把妻子拥人怀中的时候,王萍声泪俱下地对着自己的丈夫,讲叙了自己所 做的一切。 李斌没有责怪她,只是劝她不要想不开,死只会使自己声名受累,要面对现实, 揭发那只衣冠禽兽,讨还自己的公道。 梅刚的家在省委省政府机关宿舍,就在省委、省政府办公楼的后院。因为事先 已打过招呼,应天碧的车到达门口时,站岗的武警看一眼牌照便挥手放行了。 绕过前院的办公区便是机关宿舍。这里同样设了岗,站着两位年龄不大的雄赳 赳的武装警察。应天碧知道,只要不是省领导的专车,是一律不准进入院内的;于 是,他把车子开进停车坪,然后向门口走去。 门口的武警向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礼貌地问他:“您是龙城市局的应天碧局 长吧?” 应天碧随口答应一声,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递给了他。 武警战士很负责任地看了看工作证,然后递还他,说:“梅书记正在等您,往 左走第二栋就是梅书记家。” 进了院子,就见四面都是人工培育的花木,一丛丛的木槿开得火红绚丽,装点 出一片迷人的春光。 梅刚的家是一座二层的单体小别墅。当应天碧按响门铃时,一位五十多岁的老 太太开了院门,她冲应天碧问:“您是应局长吧?” 应天碧客气地回答说:“是的。” 老太太说:“请进,梅书记正在家等您呢。” 进得院门,是一个不太大但却很整洁的小院子,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时令蔬菜 ;紧靠窗户,竟是一株蓬蓬勃勃、生长茂盛的白玉兰,白花绿叶,在院子里映出一 片圣洁的色调。 梅刚书记已闻声开门从里屋走出来,站在屋门口,笑呵呵地冲应天碧说:“应 局长,请进,请进。” 一进门是一个很宽敞的大厅,中间放了组沙发,对面是一个老式彩电,后墙边 排开一溜书柜;左边是厨房和保姆间,靠墙则是一个楼梯,直通到二楼的卧室。整 个家里几乎没有什么装饰,但却显得简洁大方 应天碧在沙发上坐下来,却发现沙发的式样很旧,棱角处已磨褪了颜色,显然 已用了好长时间。 应天碧刚刚坐定,刚才开门的老太太已将沏好的茶端上来,在梅刚和应天碧面 前各放了一杯。 等老太太退下去,梅刚犀利的目光就盯住了应天碧,接着他就用一种庄重的语 气开了腔。 “我今天叫你来有点意外吧?” 应天碧回答说:“梅书记请指示。” 梅刚说:“我今天叫你来,是跟你说说张鹄书记的事。”梅刚稍事停顿,接着 又说:“张鹄的案件发生得很突然,也很意外,有许多疑问,这些我都不讲了。我 现在只同你说几件事:一是我已同赵厅长打过招呼,由你们组织一个项目组负责查 证张鹄案件,时间要快,查证情况直接向我汇报;二是张鹄现在的工作不能停顿, 在双规期间,你们要保证他正常工作。三是他的安全问题,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你现在考虑一下,让谁来负责此案?” 应天碧沉思有顷,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对梅刚说:“让杨波来办这个案吧,他 应该没问题。” 梅刚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破获龙城市金觚案的那个年轻人吧?” 应天碧说:“是他。在部队他就是我的兵,我对他了解,人正直又能干,思想 缜密、头脑清楚,不会有任何问题。” 梅刚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这很可能是一场正邪大决战,要认真对待呀。” 应天碧站起身来,向梅刚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用坚定的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首长,我一定完成任务。” 梅刚也站起来,微笑着握住应天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