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傍晚,夕阳有声有色地尽情宣泄着自己最后的惆怅,河水受到感染,带有了滞 重的质感。看着小树吃过晚饭,林若诚自己没有食欲,让新雇的小保姆领着小树看 动画片,独自走出大门,不自觉地来到准备扩建的新厂区。这些天,他几乎是每天, 都要散步散到这里的。按他当初的打算,是要把新厂址选在高新技术开发区,将来 时机成熟,把公司全迁走,离远方日化厂远一点。时任市委书记王定一,一心想尽 早使“化工城”具有规模,说这样有利于城市整体工业布局。当时,中央正在实施 紧缩银根的政策,要求各地必须不折不扣地压缩基建规模,赶在风口上,能给他批, 就已经不错了。在国内,政策就是切刀,切到谁身上,流血不流血,都不能喊疼。 要怪,只能怪他赶的不是时候。 全套进口设备已经运了进来,暮色中像一座座小山包样排在那里,林若诚无言 地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最后长嘘一声,走到河边,歪倒在草地上,顺手掐起一根 草节,放进嘴里嚼着。 这几天,他的脑子里真是成了一团乱麻。 先是赵小冬被拘留,紧接着,市政府做出决定:停建所有的化工项目。什么时 间解冻,等候通知。全市包括县里在建的化工项目,共有五个,那四个的投资额全 加起来,也没有瑞雪公司一家的零头多。只能理解为重视,孙庆和何燕,专门到公 司给他下达了文件。 孙庆的话讲得很客气:“林总,这是非常时期,让停就等等,如果顶风而上, 损失会更大的。” 何燕的目光,则是铆足劲儿朝封条上瞅。 为购买这条世纪初世界最先进的进口生产线,加上征地和基建,林若诚先后投 资八千多万,银行贷款三千六百万,如果一直拖下去不能按时投产,光每天的利息, 就会像山一样把人压垮的。但眼下,他还顾不上算这笔细帐,他明白,出这么大的 事,又关联人命,北京还要来调查组,一时半会儿,想开工生产,是门儿都没有的 事。他和丁涛商量后,果断地把工人全部放了假,工资每月照发,但必须随叫随到。 作为一个企业家,看着工人闲着在厂里乱晃,也糟心。负责安装的老外,更是翻着 眼问是工人闹罢工了不是?林若诚想告诉他,工作岗位目前在中国还是稀缺的,没 有谁轻易会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但后边接着而来的为什么,肯定更没法回答。他 干脆解释说这些,都是等待培训上新生产线的工人。接着,安排翻译陪他们去游览 祖国的大好河山。 林若诚交代说:“一个景点一个景点地转,什么时间接到公司的通知,什么时 间结束。” 老外认真地说:“我们的确很想看看神秘的东方景观,但不能按时完成工作, 是要受到公司处罚的。” 林若诚笑着保证说:“责任完全是我们的,由我们向贵公司负责说明和解释, 所有旅游的开支,也全都由我们承担。” 老外大约做梦也没有想到会遇上这样的好事,马上喜笑颜开地伸出大拇指OK、 OK个不停。只有领队的西姆斯翻着绿豆眼,不肯轻易相信道:“世界上,没有免费 的晚餐。林老板,你能告诉我们,你这样做的真实意图吗?” 这样一说,所有的老外都警惕起来。 林若诚诚挚地说:“这样做,是想表达我们的友好之情,牢固和贵公司的友谊。” 西姆斯不买账:“做生意,重要的是双方都赚到钱。只要实现双赢,友谊就断 不了。” 林若诚点头道:“我们瑞雪公司,遇到了不能按合同施工的麻烦,你不妨理解 为,我们所有的这些,都是主动补偿的一部分。” 西姆斯笑了说:“我到过中国好多次了,知道你们最爱的是面子,遇到事情, 总是要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给予是大方,被索赔就是丢面子,对不对?” 林若诚说:“不管哪样,都是没办法的无奈之举。西姆斯先生,你还想知道具 体原因吗?” 西姆斯连连摆手道:“NO、NO,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林老板,用你们 中国人的话讲,请你不要小瞧我们,我们可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习惯。” 当然,所有用得着的技术人员,全都给丁涛挑挑留了下来。他望望新投入使用 的瑞雪科研大楼,说:“林总,你这科研大楼,不是用来装样子的,市政府的文件 上,也没有规定不能进行研究开发,你忙你的,我就按咱们商定好的计划,进行瑞 雪之春系列新产品的研制工作了。” 林若诚使劲握住他的手道:“丁涛,我没有看错人,只要有你的研究在进行, 瑞雪就永远不会完。” “林总,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能像西姆斯他们那样简单,你付了我高薪, 我就是要干活的。” “可要完全是这样,你早就掉头回北京去了。” “是啊,中国人许多时候,都是在为感情付出代价的。毕竟除了钱,大家还有 更看重的东西。” 安顿住公司的事,林若诚带着一张五十万元的现金支票,中午饭顾不上吃,赶 到东阳。因为捐建希望小学,林若诚和陈健打过几回交道,陈健也有想拉他去东阳 投资的意思,每次见面,都格外热情。见面没有寒暄,只是简单地握了一下手。 陈健沉着脸吩咐秘书说:“小张,给林总倒茶。” 小张的侄子也在这次事故中遇了难,一家人哭得昏天黑地,但在陈健面前,他 只能强迫自己把憎恨隐在心里。林若诚伸手要去接,小张飞快地瞪了他一眼,绕过 他,重重地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连着跑这么远的路,再加上着急,嗓子眼里火辣 辣的,林若诚伸手把茶端过来,要喝时愣住了,里面是一团黑黑的烂糟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