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同归(2) " 不要去。" 他揽住她单薄的肩,镜中的素颜白如霜雪,近乎透明,愈现脆 弱," 你会后悔。" 千冥在众人当前要求践约,无非是迫使迦夜表明态度。在紫夙与九微同盟下, 她确实太过冷淡,除了不得不表态的时刻出言支持,多数袖手观望,难免引来千 冥的猜疑。 " 能杀了教王,我已不在乎其他。" 长睫微颤,迦夜的声音清冷,如冰斩雪, " 他忍到这个时候,不可能再忍。" " 或者我们离开,不卷入这场是非,可好?" 知她意志坚决从不更改,他低 声恳求,五内如焚," 你根本受不了别人碰你,何必为难自己?" " 我答应过……" 她说不下去,紧紧掐住了手心。 尽管杀伐无忌,迦夜却一向守信言出必践。若非如此,千冥也不会放心等事 成之后才开口要她履行约定。 " 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不如一走了之。" 从未想过的隐秘期待猝然脱口,他 一时屏息," 或者放弃权位,我们离开渊山?" 垂首良久,迦夜抬起头。 深如寒潭的眸子幽黑难测,突然浮出讥讽," 和你一起走,你以为你是谁? " 锋锐如刀的话刺入心扉,立时见了血,上了霜,冷得冻僵了感情。 " 我的决定与你何干!" 她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出室,在门口顿了一顿, 纤小的身子有着柔婉的倔强。 " 你赶回来我很高兴,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水殿之外,白石路径在夜色下延伸至远方。 她顿住脚,盯着远处一株高大的碧树,花期已过,层层青叶婆娑随风,夜鸟 栖宿,万物一片幽静,树下有重重的阴影,仿佛隐着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淮衣,如果你还活着,看到今天的我,会不会很失望? 假如当年我不是那么无能,也许…… 女孩立了许久,默默低下头。 房间一片漆黑。 姿势一直不曾变过,那是因为他第一次觉出寒意彻骨的绝望。 夜,一分分深了,每一分都如水火相煎。 他不愿去想迦夜现时的情景,却又无法不想。想她微凉的肌肤,清冷的体香 ;想她在别人身下任凭轻薄,一定又紧咬着唇;想她绝情的话语,讥讽的目光, 不屑一顾的疏冷。 那一抹孤绝的冷色,刺得他鲜血淋漓。 由人轻鄙,卑微至此,仍无法弃之而去,找不出任何坚持下去的意义,他恨 不得有人能将自己痛殴一顿。 窗外沥沥下起了雨。 黑夜长得没了尽头,仿佛过了一百年,终于传来了几乎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门轻响,迦夜踏进来,衣上沾满了泥土,鞋脏得不成样子,手里还提着一件 东西。鲜血从腕间滴落,地上留下一行湿漉泥泞的足迹。没有着外衣,淋得透湿 的中衣紧紧贴着娇躯,黑发狼狈地搭在脸颊,水珠自小巧的脸颊滚落,素颜微寒, 喉头轻颤。 " 你,还在……" 她露出一丝微笑,身子冷得像冰。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细白的指尖满是划伤,混着污脏的泥,捋起袖子,腕 上横七竖八的伤口触目惊心,缓缓渗出鲜血。 无法按捺的杀机涌动,他转身便走,被她一把拉住。 " 你去哪?" " 我去杀了他!" 他振臂挣脱。 未出几步被她从背后扣住,湿淋淋的手臂环住他的腰," 和他没关系。" 她的声音很轻,他垂首看着紧搂的细臂,背心渐渐浸湿,觉不出是冷是热。 见他不出声,她将衣袖往上卷了卷,鲜红的守宫砂仍在。 " 伤是我自己划的。" 僵硬的身体转回,目光诧异而迷惑,她却不再解释,放下了一直拎在手里的 东西,交代了一下," 衣服很脏,我先去沐浴。" 待迦夜从浴室中出来,他正凝视着桌上的物件。 她的外衣撕成了两块,分别包裹着一堆骨骸。一堆看似女子,显然年限较长, 另一堆应该是尚未成年的男子遗骨。 迦夜默不作声地取出两个玉坛,细细地擦拭每一根骨骸,一一小心放入。 " 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淮衣。" 迦夜黑发垂肩,神情平静,并无悲恸之色, " 我夜里去挖了出来,娘当年被草草埋葬,找到了又不能确定,所以要滴血验骨, 很费了些时间。" " 你……" 放下了对伤口的疑问,另一个悬念接踵而至。 " 我没让他碰我。" 整理好了遗骸,她顺服地任他上药包扎。看出他的迷惑, 迦夜轻浅一笑,似一朵冰做的花," 用利益作饵,换得他答应再等几天。" 窗外的雨停了,推开窗,满天的繁星闪烁,凉爽的湿气扑面而来。 她提起玉坛示意他跟随,悄无声息地踏出水殿,穿过水迹犹存的石径,越过 黑沉沉的屋宇,来到了位于山道出口的司驷监。 司驷监中一片寂静,一处偏僻的马厩悬着一盏孤灯,散出昏暗的黄光。推开 门,孤零零站着一匹鞍辔齐备的骏马,背上驮着必要的行囊,懒洋洋地嚼着草料。 " 时间紧急,我只来得及备了一匹上好的马,所以……" 她有点不自在地别 过了头。 身畔静了半晌,她正想再说什么,男子忽然翻身上马,一把带起她揽在身前, 双臂用力地环住她," 坐稳了。" 低沉的男声响在耳边,抖缰纵马而出,蹄如急雨,迅速奔出了静谧的山道。 远离了沉沉山影,他渐渐放缓了缰绳。 一轮明月从渊山层层峰峦间穿出,浮于苍茫云海之上,连晨间的星星都失了 光辉。万里不断的风掠起,拂过江南舞榭,吹过边关冷月,浩荡连绵不息,如练 清辉遍洒天地,自然的壮景让人心神俱醉。 纵已见惯,怀中的人儿仍不自觉地赞叹。他收紧了双臂,忽然间胸中澎湃, 一声清啸出口。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辗转杀戮,兵戈七年,终有一日放蹄还乡,脱出囚禁已久的牢笼。 他低头轻吻风扬起的长发,难以自制地激动。 " 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