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不到昙花开(1)
A 人声怎么能这么鼎沸?千里的手几乎要护住耳朵,她躲在房间的一角。明天
表弟就要做新郎了,她千里迢迢地赶到姨家,为他迎娶新娘。
三岁到姨家的独生女千里不知道这个头发黑得发蓝,皮肤像雪,亦步亦趋地跟
身后大着
嗓门叫她“姐姐”的小胖子到底是在叫谁。然而许多年后,每当听到有人叫
“姐姐”,她总要条件反射般回头去看。每一声呼唤亲切甜蜜,却遥远陌生。她比
表弟李强大一岁,在远离父母寄居姨家七年里,这个小尾巴是千里最贴心的知已。
他总是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听她说话,鞍前马后为她效劳,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想起来,上次离开姨家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她失去了母亲——在与女儿朝夕相处了五年后,这个苍白瘦弱的
母亲彻底抛弃了她的孩子。接着,千里离开了自己的家庭——在与父亲相依为命了
三年后,继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凭心而论,她算不上是传说中的坏人,但是千里
却退缩了,她开始了寄宿生涯。
学生时代的她非常拮据。有钱的时候,她就打电话给弟弟,听听他嗓音的变化,
想像着渐渐长大的他。校园的电话厅仿佛是这个孤身上路女孩子惟一感到温暖的所
在——只要向那个方向望一下,她就会觉得有人在那里等她。好像只有他,是她惟
一的亲人。
大学毕业后,千里离开对她似乎不具任何意义的城市,离开了她从未真正走近
过的人群,开始了漫长的漂泊生涯。
事实上,这种生活早在二十年前的那个深夜就显示出某种预兆:
二十年前的夜里,她用围巾裹起了布娃娃。千里与姨妈道别,离开了真正意义
上的家,离开了她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她走的时候,弟弟正在熟睡。她隔着蚊帐注
视了他很长时间,然后跟在三岁便离开了她的,后来被她称为“母亲”的人的身后,
默默消失在夜色里。
B
“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再见面,都过去十五年了。”李强躺在白色的藤椅
上,微笑着对千里说。
那个夜里,她二十五岁,弟弟二十四岁,他已长成了宽肩乍腰的小伙子。
他们躺在白色的藤条椅上等待昙花开放。异国的盛夏夜里,月亮和云都压得很
低,空气中雨气重重。昏暗中,千里侧身对李强伸出手指做个了警示的手势,微笑
着说:“你不许再干傻事了……”
他们都笑了,李强轻声说:“你走了以后,就算有昙花开,我连看都不看。”
是的,那个千里离开的深夜里,发生了一件让李强耿耿于怀了二十年的事情。
外面很黑,昙花摆在客厅中心红木圆椅上的花盆里。孩子们被告之谁也不许去
碰花朵,因为那是一种娇贵的花,如果碰了,它就会拒绝开放。
小男孩围着那盆含苞欲放的花儿一圈一圈地转悠,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用手
指抚摸了一下花骨朵——他从小就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家伙。他听到一声轻轻的惊
呼。黑暗里,他的小姐姐正站在门外惊恐地望着他,她的唇因为吃惊而轻微张开,
细致红润,像一块美玉。他听到她忧愁地说:“你怎么一点也不乖呀?”
昙花果然没开。大人们责问是谁干的坏事,千里小声承认是她做的。当小李强
醒来的时候,千里与妈妈踏上了回南方的路,他以为那是她的惩罚。小男孩放声大
哭,说昙花是他碰的,不是姐姐,他要姐姐回来。其实昙花凋谢与千里离开本是两
件不沾边的事,但是,多少年来他固执地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真的。”李强望着月亮微笑道,“你不要笑,打那儿后我恨死昙花啦。”
这么多年来,由于生活的颠沛流离,他们只靠着电话线维持着联系,这种联系
看似单薄却牢固无比。你看,本来他完全可以忽略这个城市,从她的头顶上飞过。
因为她,他坚决地要在这个城市停留。虽然只有一夜,却足以使他们两人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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