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伤痛与爱情有关(1)
今天刮着风,还下着雨,这很稀奇。北京的春天,风比较多,但雨还是金贵的,
轻易不肯落下来,像我家怪婆的眼泪一样。除非幸福至极或是痛苦到底,不然它们
是不出来。
怪怪婆有着坚强的神经,没人可比。一下雨,我的膝盖就痛得厉害,其实昨天
夜里它们就开始发作了。我拍了拍枕头,怪怪婆把烟斗抖了抖。我又拍了拍枕头,
怪怪婆这才慢腾腾地开口说:“怎么还没睡着哪?”
“怪怪婆,我的膝盖痛得厉害呢。”我说。
“每次下雨你就说腿痛。”怪怪婆沙哑着嗓门,“想一想,这些年来你对你的
腿到底干了什么?去年,去年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想了想,一是去年的事还不算久远,二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很容易就可以回
想起来去年此时我的所作所为。
“上海,对了!去年这个时候我在上海。入了四月后,除了来北京做过一次新
闻发布会,大多数时间,我都在公司里呆着。”我说。
去年今天,上海也是阴雨霏霏。我跟同事去香樟花园,上司做东。我的上司坐
在我旁边,我的同事围坐成一圈,女孩子们喝着软饮料,他们都心事重重。
我的上司看了我一眼问:“良三,对于这次事件你怎么看。”
我没心没肺地说:“现在我下班了,不谈公事。”我将永远记得上司失望的神
情,并为那天晚上我心不在焉的态度感到自责。当我主动找到他,跟他谈工作时,
是我决定离开上海的时候。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的。你跟一个人道再见,再见却需
要几年或是几十年的时光。有时,甚至是永远。
昨天去雍和宫上香,我虔诚地给以前的上司和他的公司许了愿,祝他们成功。
想到这里,突然记起怪怪婆在等我回话,抬头望去,不见她的身影。她的烟袋
以一种期待的姿势横放在窗台上,青烟袅绕。风渐渐大了,雨点儿拍打着玻璃窗,
想要进来。我闭上眼睛,等待怪怪婆,膝盖痛得更厉害了。她是个急性子的人,耐
不得我这样漫长的瞑想,早潜入我记忆之河中去翻看了,她经常做这样的事儿,我
丝毫不惊奇。
果不其然,怪怪婆的声音含糊地传来:“一九九五!一九九五!一九九五的今
天!!”
一九九五年的今天是在医院过的。清晨醒来,太阳似乎不再散发热力,墙和床
都很白。头昏昏沉沉,高烧不退,心跳快得恨不得请医生切开胸膛停止它的躁动。
父母亲从千里之外来,他们平添了许多白发,眼神非常忧郁。
他们的目光撕掉了我浪迹海外的决心。尽管如此,我依然飘泊着,几年回一次
家。这样的飘泊跟出国有什么两样?父母亲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地域的远近总能
影响亲情的浓淡。
许多年以来,母亲对她怀我时曾经走过的开满蒲公英的山坡耿耿于怀。
“那里的蒲公英真是很好看。”怪怪婆欣喜地说,“你十六岁的时候,蒲公英
真是灿烂得很呢,那是个美丽的山坡。慢着,妹妹,那时候,你的腿好像开始有问
题了。你想想,十六岁。十六岁的时候,你经过四座高山,游过一个大湖……”
是的,十六岁生日那天,是一个我永远不能忘记的雨天。
早上出门的时候,阳光非常好。缘分初到,总是晴空万里,花香鸟语。那是个
暖意融融的春日。
那个眼睛发亮,头发乌黑的男孩,胸前挂着相机,穿着黑色的茄克衫和一条发
白的牛仔裤,我甚至记得他里面穿着一件烟灰色的高领线衫。
你看,我记得所有的细节。
男孩子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偶然停下来,看看天边的浮云,听风过树梢的
声音。我们唱歌,唱的是《故乡的云》和《外面的世界》。走得热了,把外衣脱下
来,系在腰间。
许多年来,我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
我们经过一个开满蒲公英的山坡。我们一起高唱“归来吧,归来吧,浪迹天涯
的游子”,蒲公英盛开的小伞一触即飞,等待着它们的是飘泊的命运。我们一路走
去,一路放歌,那象征命运的小花朵朵散开,在金色的山坡上飘来飘去,被风带向
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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