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卷四美人娟娟隔秋水(25) 或者,穿针也该哭叫几声,以泄内心的恐慌。可是她偏偏平静下来,因为那 道高大的影子正朝她急步而来。她的心,突然被一种无可名状的感觉填得满满的。 他蹲在她的面前,扶住她的肩膀,将近焚烧的眼重重地烫着她的脸。那逼人 的目光迫得她忘了呼吸。终于,她微微笑了,万千慨然化为一声轻叹," 你来了。 " 这一开口,她才发觉自己嗓音微弱,轻得让自己也听不清晰。 他并不说话,一手拢她入怀,深不见底的眼眸愈发幽黑,似笼罩了一层浓浓 的清雾。他抬手,小心地撩开黏腻在穿针额前的一缕头发。像是牵动了一脉神经, 她一时痛得蹙紧了眉头。 周围人声鼎沸,穿针蹙眉抬眸,一股温热的感觉从额头蜿蜒而下,她的目光 直落入这双眼眸里去——就是这双眼,刚才在眼前掠过,让她突然忘记了害怕, 忘记了恐惧,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力量和安定。 她的心安泰了,舒服地靠在他的环抱里,只想就这样睡去,睡去。而在迷糊 的一瞬间,他叫喊的声音有了一丝惊慌," 太医!传太医!" 穿针醒来时,已经在晋王寝殿里了。 眼前光影骤亮,厚厚的幔帐垂地,满屋子的寂静,只有龙涎香袅袅缭绕。 她挣扎着起身,头部昏沉沉的,抬手一摸,竟是被厚厚地缠了几层纱条。幔 帐霍然撩开,肖彦大步赶了过来。 此刻,这双眼又是明晶清澈的亮,四目相对,他露齿而笑,笑意一如春风拂 柳。 " 不要动。" 他坐在她的身边,按住她的肩,动作又是轻柔的,转头传唤太 医与内侍。 太医、内侍早就候在外殿,满屋子的人忙着端水诊脉,耳边一片送吉问安之 声。 穿针待屋子里静下来,不好意思道:" 妾身无大碍,还是回景辛宫吧。" " 那不行。" 肖彦有点孩子气地侧坐榻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 你是救 驾功臣,本王赏你暂住这里,免受外人惊扰。" 穿针低眸,记忆漫漫而来。她是和陈徽妃一起进宫的,然后遇到了行刺事件, 这事除了宴殿上的人,对外是秘而不宣的。陈徽妃自然守口如瓶,邢妃不知情, 她在这里自然不惹人注意。还有,肖彦是不会去景辛宫的,因为冷霜儿。她忽觉 暗恼,为什么又想起冷霜儿了……她又蹙眉,抬头看去,肖彦正低头凝视着她, 目光温和专注。 " 对不住,我来晚了。" 他执住她的手,说话有点不利落," 本来不去,后 来想想,还是去了。" 他一句" 对不住" ,竟让穿针感动得凝噎无语。 两个人静静靠在一起,此处无声胜有声。 少顷,有内侍端了药上来,两名侍女随侍而入。 穿针害羞地想起身,肖彦却未移动半点,只是唤道:" 药给我,你们出去。 " 侍女又悄然退了出去,留下一室静谧。药香弥漫,肖彦将药碗递到穿针的唇 边,又想了想,提起小银勺喂她,落手极轻,又笨拙之极。 穿针感受着药汁的温热,辛涩的苦味全无,只感到心里软软的,像要把什么 融塌一块。她低头,想起娘,想起从小一直期待着娘握她的手,温软地唤一声" 针儿" …… 无端的,一滴泪水无声地坠落,溅在他的手背上。 他一愣,放下药碗,手指轻触她的眼帘,轻轻一拭。 " 女人啊,就喜欢哭。" 他笑看着她,不掩揶揄之色," 我的伤刚好,你又 受伤了,想想真好笑。这样,上次你喂过我,这次我喂你,咱俩扯平了。" 穿针一听,心头没了那份酸楚,连耳根都发烫起来。肖彦见穿针整张脸红透, 索性大笑起来," 你可要快点好,本王可没你那份耐性的。" 幔帐外有了声响,肖彦站起身,拍拍她的肩,安抚道:" 再睡一觉。你流了 不少血,口子慢慢缩小,不许留下疤痕。" 穿针独自睡下,皇宫碧池畔的景象一幕一幕地重新打开,眼前是刺客寒光凛 冽的剑头,定格在喉咙前,只差毫厘……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隐约听得阮将军的说话声。她猛然睁开了眼睛,扶着床 棂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幔帐边侧耳倾听。阮将军中气高扬的声音清晰可辨。 " ……那人两年前被招为侍卫入宫,户籍记载他是孤儿,父母早在先皇时战 乱中死去,在京城待了七八年。侍卫府看他家清白,才招进宫。昨夜本不是他当 值,他故意替人换了班。" 阮将军禀道。 " 那些籍官拿了俸禄不长眼,连柬国人也分不清楚!" 肖彦口吻里透了愠怒。 " 此人隐蔽极深,在市井里混了个脸熟,谁都看不出他是柬国人。他看起来 老实又温和,又乐于助人,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南宫大官人。" 空气凝滞,肖彦好半晌没说话,连穿针也感到了窒息。 " 这么说,上次夜袭南营大帐的那个南宫大官人就是他?" 肖彦缓缓开口。 " 是,这家伙骨头硬得很。臣施了大刑,他只认自己的身份,其余一概不谈。 " " 这群柬国人!" 肖彦怒不可遏,拳击案几,震得案上的茶盏哐当不已。 穿针吃惊地后退几步,脚步落得极轻,飘飘然地回到了床榻上。 她抬眸望向窗外,天已大亮,室内烛火依然燃烧着,在她面前摇曳不宁。蓦 地,一道电光从她脑海穿过,就像燧石击火的一瞬,一个念头浮现。 不会这么巧,巧得让人不得不疑心。 她想起南宫轻笑," 翼国有百来个南宫大官人,娘娘只认识一个南宫……" 她的心里怦怦直跳,似惴惴又似醒然。 自己做错了吗?真的做错了? 昨夜那个外号叫南宫大官人的被抓,并州的那个南宫大官人就安然无事了。 他依然待在结构幽深的南宫府里,继续着绿杯红酒、高朋满座的日子,连蛛丝马 迹也被轻轻抹去,不留任何痕迹。她想起南宫高深莫测的笑,孰知道,他究竟是 什么人? 夜公子,他深交的朋友竟与翼国为敌,他可知道? 她本能地不安了,他若是知道呢? 不会的,不会的。她坚决地摇头,疼痛侵袭而来,她攥紧了衾枕,指甲深深 掐进其中。 外面突然有了雷声,并不大,由远而近,隆隆而来。 夜公子不知情,南宫老夫人更是不知情。她想起南宫老夫人慈眉善目的脸, 绵软平柔的手轻轻握住她的,一如母亲般的温暖。 等有机会见面,一定要好好地向他问个明白。 绮窗外的树枝急惶惶地左右摇摆,如风急云卷,在穿针心里掀起千重浪,她 感到一种风雨将至的窒息。沉重的脚步声转入内室,幔帐纹荡漾,肖彦高大的身 影映在铺锦地面上。 穿针侧首看着他,闪电骤然又起,照亮一张凝重的脸。一室静谧,药香弥漫, 她越是不安,心跳越急,满手心竟是汗。 " 怎么还没睡?" 他重新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因为心里沉重,唇上的笑 意淡了。 "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她问。 他斜靠在床头,闭上眼睛," 那个伤我一箭的人,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 他的手劲不自觉地紧了紧,接着又倏然松开。 穿针抬手,迟疑地抚上他的左胸,轻轻地摸索到那个结痂的地方,竟有粗糙 的感觉。 " 对不住。" 她蓦然道。 他的身子一滞,落指轻柔地抚摸她的手背,轻笑," 我刚一声对不住,你又 来了,睡吧。" 他安静下来,眉目间紧蹙的结舒展开了。 穿针失神地注视着他,心想,他是真的开始在意她了。虽然有点随意,有点 心血来潮,但至少在表面上他已经在意了。只是,那份在意比起她义无反顾地连 夜奔向并州,显得如此虚弱。所以,当他再次朝她微笑,她的心里有了深深的愧 疚。 她的鼻端一酸,不知是药性发作还是恍惚的错觉,眼前的肖彦拭去了她眼角 的泪珠,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