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二) 獒王虎头雪獒已经意识到这一对男女不喜欢它们游荡在他们的视野里,就知趣 地隐藏了起来。但隐藏并不等于放弃跟踪,恰恰相反,它们离他们更近了。它们就 隐藏在离他们只有五十步远的草洼里,静静地等待着。这就叫埋伏,它们埋伏在危 险就要出现的道路上。而这个时候危险也在跟踪着这一对男女,已经很近很近,近 得只剩下几秒钟的路程了。 危险来自金钱豹。这是一个一公两母的组合,这样的组合说明它们对人类的袭 击绝对不是为了猎食。很可能两只母豹的孩子都被猎人抓走或者打死,迫使它们认 为,只要是两条腿走路的,就都是残害了小豹子的人。它们是生性凶残的金钱豹, 无休无止地进行更加凶残的报复是它们唯一的选择。为了实现报复,它们可以几天 几夜不吃饭,耐心地跟踪目标,也更加耐心地培养饥饿,因为只有饥饿才能使它们 疯狂,而疯狂是百倍凶残的前提。如果不能疯狂,如果没有百倍的凶残,它们在对 付人类时就会犹豫不决——金钱豹的祖先并没有给它的后代遗传仇视人类的基因。 一公两母三只金钱豹几乎在同时一跃而起。但是没有声音,如果按照它们这时 候的速度和力量实现它们的计划,恐怕李尼玛和梅朵拉姆脖子断了还不知道是谁搞 断的呢。李尼玛和梅朵拉姆只感觉有一阵风从后面吹来,草原上到处都是风,后面 的风没什么奇怪的,只不过更强劲一些罢了,再强劲的风也是不咬人的,有什么可 怕的?可怕的倒是前面。前面的草洼里,突然跳起了几只藏獒,就是这几天一直跟 踪着他们的那几只藏獒。它们在一只虎头雪獒的带领下朝着他们狂奔而来。他们惊 呆了,突然意识到它们在跟踪了几天之后终于要对他们动手了。它们的体魄是猛兽 的体魄,性情也是猛兽的性情,它们利牙狰狞,血口大开,它们吃掉他们就像风吹 掉树叶一样容易。他们软了,李尼玛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梅朵拉姆双手 捂着咚咚跳荡的胸脯,惊怕得眼泪夺眶而出,心说今天完了,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七八只野蛮的藏獒跳起来了,但它们并没有扑到他们身上,而是一扑而过,扑 到他们身后去了。只听身后一阵咆哮,有藏獒的,也有别的动物的。梅朵拉姆突然 反应过来,赶紧回头,顿时惊得大叫一声。她看到了三只矫健的金钱豹,看到这三 只偷袭而来的金钱豹就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被藏獒拦住了。为首的虎头雪獒已经 和为首的豹子扭打在一起,另外几只暴怒的藏獒正在扑向另外两只豹子,也已经是 头碰头牙对牙了。 转眼就是血,洇在了獒王虎头雪獒洁白的身体上,也洇在了金钱豹美丽的皮毛 上,不知道是谁在流血,也看不出谁胜谁败,就像一场势均力敌的拳击赛,外行人 很难判断谁的点数多谁的点数少,直到裁判举起一个人的手,观众才知道那个老是 抱着人家不出手的却原来是个狠狠出击的赢家。獒王虎头雪獒就是这样一个赢家, 它并没有这里咬一口那里咬一口,而是一张口就把牙齿插进了对方的脖子,然后拔 出长牙让对方的鲜血汩汩流淌。这之后它就很少进攻,打斗并不激烈。它把主要精 力放在防御上,耐心地用力气压住对方,不让对方咬住自己的要害,等到性情暴躁 的金钱豹乱扑乱咬露出破绽时,它就第二次把利牙对准了对方的脖子。这次不是插 入而是切割,它割破了对方脖子上的大血管。当血一下子滋出来喷了它一脸时,它 后腿一弯,跳到了一边。金钱豹扑了过来。獒王虎头雪獒以硬碰硬的姿态迎了过去, 突然侧身倒地,露出虎牙,利用金钱豹扑过来的惯性划破了对方柔软的肚子,然后 马上跳起来,稳稳地站在了那里。 獒王虎头雪獒知道自己已经把这只金钱豹打败了,它可以继续撕咬让对方迅速 死掉,也可以不再撕咬让对方慢慢死掉。它选择了后者,因为它痛惜着对方的雄壮 和漂亮想让它多活一会儿。在獒王虎头雪獒的眼里,金钱豹在草原上的地位远远超 过了其他野生动物,这种皮毛美丽的野兽虽然是敌手,但却是高贵而值得尊敬的敌 手。更重要的是,獒王虎头雪獒始终认为,藏獒尤其是它自己的许多打斗技巧,比 如快速地曲线奔跑,计算出提前量然后灵活扑跳,假装咬屁股等对方一掉头立马改 变方向咬住脖子的战术等等,都是从金钱豹和雪豹那里学来的。金钱豹又扑了一次, 又扑了一次。獒王虎头雪獒漫不经心地躲闪着,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掉出了肠子,悲 哀地趴在血淋淋的草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獒王虎头雪獒凭吊似的望了望就要死去的金钱豹,又抬头看了看那边。那边的 打斗早就结束,两只金钱豹都已经死去,獒王满意地叫了几声。大黑獒果日和灰色 老公獒以及另外几只藏獒走过来簇拥到了它的身边。它们互相查看着伤势,互相舔 干了身上的血,看都没看一眼被它们用生命从豹子嘴边救下来的一男一女,就快快 离开了那里。危险已经解除了,这一对男女就跟它们没关系了。它们没想过人应该 记住并感谢它们的恩德,反而总希望自己记住并报答人的恩德,这就是藏獒。或者 说,有恩不报不是藏獒,施恩图报也不是藏獒。藏獒就是这样一种猛兽:把职守看 得比生命更重要。永远不想着自己,只想着使命;不想着得到,只想着付出;不想 着受恩,只想着忠诚。它们是品德高尚的畜生,是人和一切动物无可挑剔的楷模。 牧人们形容一个坏蛋,就说他坏得像恶狼,形容一个好人,就说他好得像藏獒。 李尼玛站起来,到处走动着,仔细观察着死掉的三只金钱豹,小声说:“这么 好的豹子皮,丢在这里多可惜啊。”梅朵拉姆瞩望着离去的七八只藏獒,大颗大颗 地落着感激的眼泪,突然说:“真威风,它要是一个男人就好了。”她指的是虎头 雪獒。她并不知道虎头雪獒是西结古草原的獒王,只觉得它的威猛骇人比起老虎狮 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它是一种顶天立地的形象,是一个英雄般的存在,恰到好处 地吻合了她想象中的那种勇毅伟岸的男人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