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火者
我在一家叫做“蓝夜”的酒吧认识了一个年轻人。当时我正坐在吧台前喝着一
种味道类似于柠檬汽水的啤酒。在酒吧幽暗的灯光与古典吉他曲的交错下,让人有
些纸醉金迷的感觉。一个年轻人在我的邻座坐下。他的动作如同音响中缓慢优雅的
吉他曲那样令人感到一种顺畅的舒适感。他冲着调酒师招了一下手,要了杯墨西哥
酒。然后,他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包香烟。当他将一只白色过滤嘴的香烟叼在嘴中
时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略带有一丝慌乱的他在上衣口袋中摸索着什么。但他
并没有在自己的上衣口袋中找到他所需要的东西。于是他又站起身来,将手伸进紧
身牛仔裤口袋之中,香烟依旧叼在他的嘴中。此时,调酒师走到他的对面,掏出一
个打火机想为其点燃叼在嘴中的香烟。年轻人摆了摆手,同时他也终于找到了他所
需的东西——一只zippo 打火机。调酒师知趣地将自己手中的劣质打火机放回口袋
中。年轻人对他报以感谢的一笑。年轻人回到座位上,用自己的打火机把烟点燃。
那是一款纯银雕花的zippo 打火机,我想这只打火机的价格一定不菲。点燃香烟之
后,年轻人没有立即去喝那杯墨西哥酒,而是开始玩弄着他的打火机。透过酒吧的
音乐我可以听到zippo 打火机独有的、略带浑重的翻盖声。这种“啪啪”的翻盖声
在随着酒吧中的音乐不断地变换着节奏。打火机在他的五指中不断地翻转着。我看
到年轻人竟可以随意用五根手指点燃打火机。火光时燃时熄。我开始认为这是一个
具有魔力的打火机,它在自己所营造的幻境中跳着怪异的,充满激情的舞蹈。此时
它已不再随着酒吧中的音乐所转动,因为已被火机“啪啪”的翻盖声所牵引着。那
是一只可以摄人魂魄的打火机,我注视着它,那怪异的舞蹈就像美丽情人的眼睛深
深地吸引着我。直至出现一声极不和谐的、清脆的玻璃破碎声方把我从幻境中拉拽
出来。我朝事故发生处看去,调酒师手中的调酒杯摔在地上,碎了。调酒师一边使
劲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打火机的翻盖声依旧在不断地
响着,直到调酒师再次因为被碎玻璃扎破手指而发出的一声尖叫才结束。Zippo 打
火机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不再发出欢快的翻盖声,它默默地在年轻人的手中
摇摆着。这时年轻人发现了我在注视着他,打火机终于停止了舞蹈。此时我们双眼
相对。“这是个很好看的zippo 打火机。这种雕花镀银一定是限量版的吧。”他点
了点头:“这个火机是人家送的。”他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然后好像下
定决心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对,是人家送的,挺贵的。”他把zippo 打火机递到
我的手上。我借着幽暗的灯光细细观察着火机上的雕花,花纹杂乱没有规则,就像
是一团想要肆意燃烧的烈火。“很快我就会失去它了。”年轻人看着我拿在手中的
打火机,在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的无奈。此时我才发现他的眼神里有着与他年轻
的面孔极不相称的忧伤。我注视着他,他的嘴角开始抽搐着,双眼的瞳孔在扩大,
打火机似乎正在戳着他的某一痛处。他的脸在酒吧灯光的照射下突然变得五颜六色,
让你联想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坐在他的对面,我可以清楚地听见他变得渐渐粗重的
喘息声。突然,他一伸手在我手中夺过了本来就属于他的那个打火机。打火机被他
紧紧地攥在手里,丧失了跳舞的能力。渐渐地,他刚才显得粗重的喘息开始减缓,
随之,刚才他的一脸恐惧也溜走了。他再次让打火机在他的手中跳舞,这次打火机
的舞蹈变得不再是那么热烈,没有了刚才“啪啪”的翻开盖儿的声音,它开始了抒
情优美的华尔兹。(我重申一遍,它是一个具有魔力的打火机,它不仅会跳热情如
火的桑巴舞,也可以跳华丽脱俗的华尔兹。)突然,打火机的舞步出现了失误。
“啪”的一声,它从年轻人的手中划落到地上。年轻人看着躺在地上的雕花镀银的
打火机,自言自语:“我将会失去它的。”我弯下腰,帮他拾起躺在地上的打火机,
将其递到年轻人的手中,他接过打火机后为我点燃一根香烟。我的脸挨近打火机窜
出的一簇火苗时,我可以嗅到它火石摩擦燃油的烈香以及感觉到它的温暖。这是充
满着一种诱惑力的打火机。它竟然令我想起第一次亲吻女孩时小弟蓬勃昂扬的感觉,
那时虽然是在冬天,却也像现在一样温暖。他将打火机装进口袋,不再令其自由地
舞蹈,只是坐在那里开始默默地喝着自己杯中的酒。我也转回头来不再与他交谈。
那夜,在我离开那家酒吧时已经凌晨,而当我站起身准备离开时,他依旧坐在那里
默默地喝着酒。我与他相互告别之后,年轻人告诉我,其实他是在这里等待一个人
的到来。当然这些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再次遇上那个年轻人时是一个星期之后。
我像往常的周末一样推开这间酒吧的木门走了进去。当我刚一进门便听见了“啪啪”
的zippo 打火机那特有的翻盖声。寻着声音我看到那个年轻人仍坐在上次我见到他
的那个座位上。我走了过去,但并没有与他并肩而坐,而是与他隔开了一个座位。
他转过身来冲我笑着问了声好。但我从他手中打火机仍在“啪啪”的翻盖声中,仿
佛听到了一丝焦虑。看来,今晚他依旧是来等人的。而我,则是来消磨时间的。打
火机还是在他的手中跳着舞,但舞步不再像上次那么连贯,总是在变换着各种节奏,
总是让人看了有一种烦躁不安的感觉。于是我索性扭过头去看酒吧另一端一个乐队
的表演。可zippo 打火机独有的翻盖声总会搅乱传入我耳中的音乐旋律,肆无忌惮
地打乱了那些优美的音乐符号。这一会儿,zippo 的声音变得刺耳起来,似乎总是
在想搅乱什么。我看着这位今天晚上有些反常的年轻人,表面上他依旧像我第一次
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仍是那么干净利索,英俊风流,面容沉着冷静,似乎他与上个
星期一样一直没有变换神态,还是带着那么一丝忧郁。只是他玩弄打火机的手在颤
抖。这种神态一直到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出现,到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坐在我与年
轻人相隔的座位上时方才结束。年轻人把打火机放在吧台上,让它与一盒香烟并列
躺下。“这段时间你天天来吗?”我听见年轻的漂亮女子问。“是的。”年轻人拿
起打火机随意地摆弄着,又放下。年轻人接着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可你却失约
了。上个星期你没有来,而我却在这里等了一个星期。”“噢,是吗?”那女子似
乎有点惊讶。她看了一下四周,此时我看到她扭动着的白皙修长的脖颈,顿然感到
我的胸腔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灼烧。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完美的异性颈部。我的心在
为美丽的出现喝彩。这时,漂亮的女子发现坐在旁边的我在注视着她以及那个会玩
打火机的年轻人。她低下头,此刻,乌亮的长发变成了倾泻而下的瀑布,遮住了她
漂亮的脸蛋,她与年轻人继续说着什么,声音似一泓潺潺的溪水。突然,潺潺的溪
水被击石激起了波澜,年轻人胳膊一甩,大声嚷道:“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说走就
走? ”此时调酒师刚从啤酒桶中接出一杯黄澄澄的啤酒,将其熟练地滑至一位客人
的面前,接着整个酒吧里的灯全部熄灭了。许多人对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发出了怵人
的尖叫。在尖叫声里穿过一阵节奏清脆的高跟鞋的“咯哒”声。不多久,酒吧的灯
光重新燃亮了,全部汇集到临近吧台的不远处那个装扮成猫王形象的主持人身上。
他高举着话筒,喊着一个娱乐项目的开始,而此时,那位漂亮的女子消失了。年轻
人依旧坐在那里,zippo 打火机也依旧静静地躺在吧台上。
我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到这家叫做“蓝夜”的酒吧里来了。因为它在一年
前的一场大火中化为了灰烬,直到现在才刚重新建成。我走进酒吧后,看到里面焕
然一新,只是吧台依旧还是原来的圆弧形的样子。我走到吧台前,在高脚旋转的吧
椅上斜身坐下。新来的调酒师微笑着问我需要什么样的饮料。我突然想起了一年前,
那位在这里工作的调酒师也总是这样微笑着问你需要什么口味的饮料。可是他现在
已经不在这里了,听说他被一年前的那场大火送走了。听说在那场大火中还有另外
两个年轻人丧生,一个是男性,一个是女性。而且据说那位丧生的女性是因被浓烟
熏呛而死的,而并未被大火伤及体肤,死后依旧保持着光彩照人的容颜。此时,我
不禁有点怜香惜玉起来。就在我为美丽的逝去而感到黯然神伤的时候,酒吧的灯光
在瞬间全部熄灭了。黑暗中传出了客人们一阵阵怵人的尖叫声。当灯光再次燃亮时,
光束全部聚集到离吧台不远处的一个舞台上,这时,一个穿着复古打扮,类似猫王
的主持人站在台上宣布今晚酒吧来客中幸运客人的座号。这里的每一个客人都在翘
首等待,等待着幸运客人的出现。最终幸运客人的座号揭晓了。38与39号是一对年
轻的恋人。幸运奖品是今年最新款的纯银雕花zippo 打火机。当那对幸运的年轻人
走上舞台,在主持人的手中接过那只精美漂亮的zippo 打火机时,我想起了这家酒
吧一年前火灾的前一天晚上,我遇上的那个坐在与我相隔一个座位的年轻人,以及
后来的那个漂亮年轻的女子,还有那只可摄人心魄,懂得跳舞的zippo 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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