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日(4) 日军的飞机在上空疯狂地叫嚣着,中国的战机与其展开殊死的空中激战,使之 无法接近四行仓库。阵地上的守军则在做着最后的防御,弹药严重短缺,后方供给 吃紧,多数弟兄们都受了伤,真的有些寡不敌众了。连长命令每个士兵弟兄节约弹 药,坚持到最后。庄明飞猫在窗口的麻袋包后面,稳稳地架着枪,一个个瞄准着冲 上前来的日军。他真想一颗子弹射穿三个鬼子的头颅,就像串冰糖葫芦串一样那才 过瘾。连长在每个窗口的枪位间来回穿梭着,一边为众弟兄们鼓劲,一边不停地挥 舞着手里的盒子炮指挥着。经过多日的战火洗礼,钟潇俨然一个多次参战的老兵, 每一发子弹都打得有声有色。而有着商人般精明头脑的虎哥更是精打细算自己打出 多少发子弹,撂到多少个鬼子,每当一个鬼子随着他的子弹应声倒地,他都要用一 根木棍棍在水泥墙上狠狠地划上一道,嘴里却还在不断地随着嘟囔:“老子就是这 么一条命,多他妈的宰一个鬼子,多赚一个,多宰一个,多赚一个……”兔子打得 极为小心灵活,每打一枪就把头猫一下,生怕撞上鬼子的子弹没了命。庄明飞伏在 窗口看着难以抵抗的仍在不断狂叫着进攻的日本鬼子,听着呼啸的枪弹声,真有一 种想拼命的念头,他心里乱极了。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虚发一枪一弹。突然, 一颗手榴弹被扔进楼里,“轰”的一声巨响,几个弟兄便惨叫着倒在血泊里。庄明 飞见状,狂吼一声,从身边的机枪手里抢过机枪,冲着窗外就是一阵狂射。连长一 个跃步冲到庄明飞身旁,不及庄明飞反应过来,一巴掌便打在了他的左脸上。庄明 飞捂着热辣辣的左脸,听着连长骂道:“奶奶个俅,你想浪费多少弹药,这么个打 法能打个鸡巴呵?”“连长……”庄明飞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心里明白, 刚才那顿乱射,有些失去理智了。“行啦,把枪瞄准鬼子吧。”连长的口气有些缓 和下来。“只要一颗子弹能杀死一个畜生,就是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们。”说着,连 长便在庄明飞身旁的一个窗口前蹲了下来,拣起一名遇难兄弟的枪架了起来。战场 上的残酷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述的。战场上的色彩是恐怖和死亡的颜色。在庄明飞眼 里,他的士兵弟兄们一个个都变成了钢铁铸成的塑像。“弟兄们,你们看——”连 长的声音犹如铜钟。大家循声看去,只见连长手里捧着一面崭新的旗帜,刷——地 一声抖开,一面崭新的国旗展现在众士兵弟兄们的面前。“弟兄们,国旗与我们同 在!这是一个女童子军学生冒死泅水给我们送过来的,弟兄们呵,多杀鬼子呀!我 们要对得起这面旗帜啊! 我们把它挂在楼顶上去!”钟潇猫着腰跑到连长跟前,高声恳求道:“连长, 让我去把这面旗挂上去!”连长一拍大腿:“好!” 钟潇从连长手里接过国旗来欲往楼外奔去。庄明飞伸手一把抓住了他,“钟潇, 你别去,太危险了,让我去吧!”钟潇转过头来调皮地看着庄明飞“嘿嘿”一笑, 说道:“这种出风头的事,我哪能让给你,更何况在学校时你就是个升旗手,我可 是没干过呢!”说罢一个闪身,冲着庄明飞摆了摆手:“我去了!”庄明飞看着昔 日同窗好友离去的身影,无奈地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但没有再说出口。接着, 他返身回到自己的阻击位,在窗口里望着枪林弹雨中不顾一切向四行仓库飞奔而去 的钟潇。此时反攻上来的日军一步步地逼近防线,机枪、手榴弹、燃烧弹一股脑地 压了过来。突然,不知是谁喊道:“快看,四行仓库——我们的国旗升起来了!” 循声望去,只见钟潇已经站立在四行仓库的顶端,将那面国旗缓缓地升了起来。远 远看过去,此时的钟潇就像一尊铜铸的肖像,甚是威武。众将士看到这一切,顿时 群情激昂,连长激情地喊道:“弟兄们,杀鬼子啊!痛痛快快地杀啊!” 虎哥兴奋地喃喃自语:“我卖出的护身符真的管用了,让它保佑钟潇别让小鬼 子的子弹沾边。”兔子来回地选择着有利的射击位置,寻找着射杀鬼子的最佳角度。 庄明飞看着众官兵士气高涨,不禁长舒一口气,心里念叨着让上天保佑钟潇,完成 任务后赶紧回到阵地上来,仓库那地方毕竟太危险,目标太暴露了。然而钟潇似乎 忘却了这一切,站在迎风摆动的国旗下面兴奋地大喊大叫。 这时,他感到被硝烟包围多日的太阳重新明亮起来,似乎所有日军的枪弹在重 新明亮起来的阳光下全部被融化掉了。看着自己升起来的旗帜迎风飞舞,钟潇忘记 了一切。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回到了现实中来,此时正是枪弹如雨,硝烟如云, 战斗打得更加激烈。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小腹,湿漉漉的鲜血已经浸透了下 半身。他发现自己的腹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了个窟窿。 在阵地的堡垒中,庄明飞远远地望着受伤的钟潇,大声呼唤着钟潇的名字。然 而,钟潇已经再也听不见弟兄们的呼唤了,他能够感知的只有笼罩着他的太阳把自 己融化掉了,他自己的身躯将所有的鬼子射过来子弹都吃掉了。他觉着自己的身子 发飘了,昔日国文教师何清风那抑扬顿挫的授课声音又出现在耳边……壮士饥餐胡 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出师未捷身先死……但悲不见九州同……庄明飞再看钟 潇时,只见他从四行仓库的顶端一头栽了下来。“钟潇!钟潇——”撕心裂肺的喊 声过后,“突突突突”的机枪声疯狂地扫射起来。“弟兄们,为钟潇报仇,杀鬼子 呀! ——”连长变得像一头发怒的狮子高声吼道,眼睛变得通红。 “兄弟,兄弟,兄弟——”庄明飞一边打着,又一边发疯似的喊着…… 夜里,响了一天的枪炮声终于停了下来。月光凄凉地洒在平静的黄浦江上。庄 明飞独自倚在墙角处,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钟潇永远地离去了。连长站在窗口前, 望着茫茫的夜空,那黑夜像一只魔网,将他和他的弟兄们都牢牢地给网在了里面, 他的士兵已经所剩无几了。突然,一阵狂叫将他从梦魇中惊醒过来,他扭回头看去, 只见庄明飞从墙角一跃而起,向横卧在另一端的虎哥扑过去,庄明飞双手紧紧地抓 住虎哥的衣领:“你的护身符不是很灵吗?你的护身符不是很灵吗?”庄明飞双目 怒睁,恶狠狠地把虎哥硬是提了起来。虎哥惊诧地看着狂躁不安的庄明飞,睡意顿 失,连忙一个上手,把庄明飞的手腕压了下去,跟着顺势反转,脚腕一钩把庄明飞 摔了出去。“妈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那是我们的兄弟啊!”庄明飞坐在地 上悲戚戚地狂喊着。 “我们死的哪个不是自己的兄弟啊?!”庄明飞与虎哥的争吵惊醒了早已经睡 熟的兔子。兔子睡眼惺忪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想劝又似乎不敢,转过身去问连长: “连长,我们到最后是不是都得要死啊?”“差不多!”连长铁青着脸,语气平静 地说道。“差不多,就是要死啊!”兔子揉了揉红红的眼睛,“哇”地一声哭了起 来。“俺不想死啊!……俺还没娶媳妇呀……呜呜呜……俺娘还等着俺……娶媳妇 回家呀!呜呜呜……”兔子的哭声使庄明飞与虎哥停止了争吵。大家都醒了,兔子 的哭声,让大家都想起了家里的事。兔子蹲在地上,使劲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痛哭 着,本就满是灰尘的脸,让泪水一泡,变成了一个泥脸娃娃。“俺、俺……俺还没 娶媳妇哦……俺……不想死啊……”兔子哽咽着。 “俺临庄的小英子,正等着俺打完仗回家过门呢……”连长铁青着脸看着他: “看你这副熊样,像个老爷们吗?奶奶个俅的…… 哭,哭,哭顶个屁用?哭就能活啦?……咱现在就是要多宰他几个日本鬼子, 要不你那小英子也得让那些畜生糟蹋了,知道不?” 兔子一见连长发了脾气便把哭声止住了。想了想:“俺就是怕死了后没人杀鬼 子……”连长转过身来看着庄明飞与虎哥道:“打啥打?谁不得死啊?古代人都知 道死,要么比泰山重,要么比鸿毛轻,你们都是知书达理的人,怎么就这么个闹腾? 不是打仗,我非得关你们禁闭不可!”“是汉代史学家司马迁说的,死有重于泰山 或轻如鸿毛。”庄明飞老实地站在一旁喃喃道。“啊,对。 你小子这不是挺懂道理的吗!读过书的人还能不懂事?钟潇兄弟的死,是重于 泰山的,他以死来鼓舞着我们坚持到最后啊!”连长有些说不下去了。庄明飞此时 似乎明白过来。连长继续说道:“现在就剩下我们这一个团来坚守阵地了,实际上 我们已经伤亡严重,咱不死谁去死?让老百姓去死,让我们的父老姐妹去死? 我们是军人,要保卫国土,现在日本人来打我们,让咱撤也决不能撤,为国尽 忠是军人的义务!”连长双手拤腰,活像一尊黑铁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