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拉加罗!”(神必胜1 )我高呼着,并摘帽向山神致敬,还将阿妈戴给我的 哈达拴在山顶的登天绳上。山顶虽有一处极为简陋的驿站,但信差无法在这人烟稀 少的荒山野岭中生存,驿站也随之被废弃。因此,当地书信往来被信差直接传递于 吾木唐和杂热之间。 西藏的邮递业始于十六饶迥初期,从拉萨到帕里,每隔五个半英里处,即设有 一处驿站,并配有一名信差。函件就包在盖有封印的黄色花团氆氇包内,还为每个 信差发有一杆红缨枪,开创了一路小跑传递信函的先例。然而,信差们通常只是遇 见人尤其在碰到贵族精骑时,才装出急切奔跑的样子,而在那些没有人的地方,却 仍然保持着平常的行走速度。 从山顶往下走一个驿站的路程,就到了杂热。这个驿站住有一户信差,并正好 在热隆到浪卡子的半道上,过往行人很适合在此歇脚。但在这荒漠地方,却很少有 人过夜,我打算进站歇脚,入门前拦住骡子在路右边小河中饮水。骡子喝完水,一 直闯进了驿站大门,走到原先就已拴在槽边的一匹综黄马和一匹青马跟前,翻动嘴 唇开始嚼咽饲草残渣。我取下坐骑的嚼子,喊了声:“女店主,请烧壶茶!”就着 手下驮子。 我下完驮子,扛起褡裢走进灶问,正打算把茶叶交给女店主烧茶,同时请她卖 点马草。不想就在此时,却突然发现灶间隔壁门口有两具死尸头靠头倒在血泊中。 走近一看,其中一人正当壮年,身材魁伟,高鼻梁,两道粗黑的眉毛下,圆睁着一 双可怕的眼睛,仰天而死。此人肩头中枪,着一身补了又补的白毡爸衣裤。另外那 个身穿白氆氇藏装、体魄健壮的年轻人则斜卧而死。这后生胸部中弹,肩呷骨被打 碎。此外,两人眉心各中一枪,后脑都被子弹打穿一洞。他俩手中都握着腰刀,刀 刃锋利,却没有砍他人的痕迹,身边地上散落着两粒小弹壳。那屋的破门向内歪开 了一半,二人的头都顶着门槛。 我卸下枪,推一颗子弹上膛,伸长脖子从歪开的破门向内望去,门后边又有一 具尸首装在麻袋中,从麻袋口露出的头部看,像是被沉重的物件猛力敲击过,面目 已无法辨认,其状惨不忍睹。这间屋的门槛内有两粒子弹壳。我进屋一看,沿墙根 四壁堆放着破烂物和杂木,中央柱子上有灯台和一盏油灯,在墙角一张牛皮垫前端 放枕头处,有一块石头。门对面,叠放着一床羊毛藏被,上面有一条进口花毛毯。 屋子里还有整套马鞍和褡裢,地上丢落着一顶皮帽。 我急忙走出那屋子,往灶间去寻女店主。 我刚要进门,却见一妇入悬于灶间梁上,吊在半空中。那妇人睁开双眼,面乌 手黑,全身唯一一处干净的地方,即是戴在右手腕上的那只白色的海螺手镯。多年 被烟黛黑的屋顶就像涂了层黑漆,油光铮亮,间或还垂下几条烟穗子。在墙角一对 摆成字型的旧牛皮垫中间,用破底土罐做成的炉膛,倒置在三块石头上,再扣上一 只三脚铁架,即为支架炉旷屋子另一角有一堆烧火用的马粪和一口木制旧水缸。看 来这里似乎不再有活着的入了。 灶间里头有一个套问,像是储藏室,我走到那屋门口等了一阵子,没见任何东 西出来。我抓紧枪,勾住扳机,一脚踢开了那门,就听“喀嚓”一声响,仔细一瞧, 只见从那屋最深处,闪出两圈光,那光时而黄、时而绿、时而又变蓝,我瞄准那光 抠动了扳机,随着“当”的一声,黑屋内一时间尘土飞扬。枪声在这连雀乌声都难 以听到的山区那耸立人云的雪山中来回震荡着,沿宁金岗桑山顶划人空中。就在此 时,随着“啼溜”一声,看见一只黑猫闪电般跳出黑暗的储藏室,从我的两腿间向 外逃去。于是,黑屋深处再也见不到那两个闪闪发亮的光圈。 “待我看看里面到底还有什么样的死鬼!”我想。正要进门,不料此时,从外 面传来一声枪响。 “哦!理应有一位持枪人,这人该是谁呢?是敌?是友?他会怎样待我?倘若 他从岩石后面向我开枪,定会在这几个死鬼之上再添我这个死鬼。”我想,“还是 识趣点,赶快离开的好。”我走到领头骡幸运花眼旁说:“实在抱歉,今天让你们 挨饿了,等走出这个鬼域,我一定喂你们每位满满一袋料。可眼下咱还得赶紧上路。” 说着,给其余骡子上了驮,给我的坐骑鲜花花眼骡上了褡裢,上了嚼口,打算离开 这是非之地。 可是,我又一转念觉得这也不妥。因为在杂热这一事件中,应该有个凶手,然 而,在情况未明以前活着走出杂热的,却只有我一人,况且手中还有一支枪,万一 有什么人认定我是唯上的杀人凶手,谁能证明我不是?我的骡子幸运花眼骡等又不 会说话给我作证。 我也可以谎称自己一直沿路行走,并未跨进杂热大门,以此表示杂热事件与自 己毫不相干。这样做当然容易,可仍欠妥当。这次杂热发生的事,随时随地都将成 为人们谈论的话题。很可能到了浪卡子,就会说成杂热有十个人被杀死、到了拉萨, 也许讲杂热有一百个人被杀害;或许会说杀人凶手是已经上吊了的那位妇女,说她 杀了所有的人,最后畏罪自杀……等等,乱说一通。而且还会在传说者之间就“不 是那样”、“而是这样”的问题发生激烈争执。到那时,我将有嘴难张,不敢讲出 “诸位请听,真情并非如此,是我亲眼所见”之类的话。果真如此,实在太丢人! 我儿时尚有寻觅妖女之胆,如今长成七尺汉子,却要避开走到跟前的妖魔,实则是 躲避正义,岂不可悲!想到这儿,我决心无论如何弄清这一血案的来龙去脉。我认 为:假如那位妇人不是杀人凶手,那么即使是已经死去的人,也决不应该让他们含 冤九泉。 我开始分辨究竟从何处传来的枪声。院内有只黑狗,它不仅不咬我,而且还一 个劲地摇着尾巴,好像在庆幸好久才见到一个活人。院落一角的羊圈中,圈着一群 绵羊,其数量最多不超过三十只。它们也同那狗一样,睁圆了眼睛看着我这个活人。 但我却没有找到那个持枪者。 在那两具头对头倒下的尸体旁边的墙上,架着一张久经风吹雨打的木梯。我从 那里爬上房顶向四周探望。我看到有一群秃鹫和乌鸦在杂热上空盘旋。房顶上除了 晒满的骡马粪,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口排除烟子的小洞,这洞正好在那具装入麻袋 的尸体所在的房顶的一角,小洞周围的马粪被人向两边推开,有几个若隐若现的脚 印。突然,我看到房后也有两个人面对面倒在地上。 “除了陈尸如意妙果金刚以外,所有的死尸全都聚集在这个鬼地方!”我自语 着,也来不及绕过院子,背部贴墙,一下子跳到房后那两具尸首旁。其中一位中年 人手持一杆三角长矛,睁圆双眼倒在地上。此人细长眼,浓眉毛,披散的浓发被油 污凝结成一块块毡条,也分不清是辫子还是散发。他上身赤裸,下身穿一条山羊皮 裤,裤脚落在藏鞋鞋面上。死者胸部和头部各中一枪。他手中那杆沾着血和几块肉 丝的长矛正对着另外那人。 另外那人年纪很轻,留着一头“孟加拉式”分发,身穿毛料藏装,脚蹬一双九 成新的黑色长统皮靴,手握一只崭新的手枪,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其食指仍扣在 扳机上,他的枪口边散落着一粒弹壳,稍远处又有两粒。在高这两人不远处的刺槐 与石堆中,有一件被微风吹动着的山羊皮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