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然而,实际上,连神都不喜欢铁匠。因此,前一种办法自然也欠妥当。 大少爷想起当年他同父母到印度朝佛时,曾看过一部英国电影,影片中描写了 一个铁匠出生的孩子,被送到学校、学习各种文化和社会知识后,终于跻身于上流 社会的故事。这个故事使大少爷深受启发。他认定,只有将小姑娘送到印度去学习, 从而把她造就成有识之士,才是上策。 第二天,大少爷和措杰大姐把小姑娘叫到跟前,平日那位聪明伶俐、活泼可爱 的小姑娘,如今就像被霜打的庄稼,美丽的双眼也肿得像个气球,拖着步子无精打 采地走到他俩面前。 措杰大姐将她拉到怀里,一面用手理顺她那被弄乱的头发,一面慢慢告诉小姑 娘,有关让她到印度上英语学校读书的决定。 此时,印度各校都不是开学或放假的时间,但要等到来年开学,势必耽误几个 月,因而决定立即让她随骡队一道出发。同时,写封书信给当年大少爷朝圣时在噶 伦堡的房东达珍女士的丈夫,即被外国人男女混淆地误称为密斯托达珍的那位先生。 请他帮忙联系一所最好的、没有一个藏族学生的学校,以便使她不得不讲英语。其 学费,据有子女在印度上英语学校的本地几家贵族介绍,每月需两百卢比。一年九 个月上学时间,共需近两干卢比,折合藏银近二百秤,占我家全年收入的十分之一, 此项开支似乎也不难负担。 不久即准备启程到印度。临走时,大少爷交待道:“这儿有两千元卢比,请把 它交给密斯托达珍。另外,这一千卢比是从现在到十一月份,共五个月的学费。这 儿还有一千卢比是给小姑娘购置衣服和其它用具开销的。”他又嘱咐我,“这信中 已给小姑娘更改了名,从现在起,她的名字叫' 白玛' ,这是因为,贫民给孩子取 名时,有的为了避邪,习惯上要故意起一些难听的名字,但有时也有不少人因为起 了不雅的名字,使别人对那个人的形象也产生了误解。现在,为使她变成人见人爱 的女孩,总觉给她取名叫白玛最为妥当。因为白玛就是莲花,莲花出污泥而不染, 我相信她终将成为一朵纯净美丽的花朵。”那一天,为避免小姑娘在言谈方面出现 失误,大少爷对她进行了多次训练。 他问:“小姐?”“在”他让她回答。 “不知该怎么称呼?”他问。 “我叫白玛。”大少爷又让她回答。 “多大年纪了?” “十四周岁。”经过多次练习,让应该记住的东西记在心里、挂在嘴上。接着, 大少爷又让我多次同他练习对话。 “珠杰君”他问。 “是”让我回答。 “请问你家小姐怎样称呼?”他问。 “她叫泽……泽……白玛。”我吞吞吐吐地说。 第二次练习时,我又回答成“她叫泽……白玛。”到第三次,我就能顺利地回 答:“她叫白玛。”白玛到印度去读书的吉日终于到了,但凡吉祥之日,不一定非 要笑脸相迎。夏天,拉萨的早晨清凉爽快,大少爷盘腿坐在首位,正念着扫除旅途 障碍的《文殊颂》经。 白玛身穿无袖氆氇藏装,脚蹬绣花藏鞋,头戴绿色小礼帽,坐在大少爷身边的 垫子上。她在拉萨上学时的一条辫子,现已分梳成两条垂在胸前。此时,她低着头, 正在不断用衣袖擦泪。 措杰大姐摆上了糌粑、牛羊肉和麦粥。 吃完早饭,大家开始敬送别酒。白玛先敬了佛法三宝,为了不使喜庆气氛被破 坏,她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 不一会儿,《文殊颂》念诵完毕,骡马的料也喂好。我退下骡子嘴上的料袋, 把它捆在马鞍的一角。接着给骡子上了驮,再回到二楼寝室催促道:“时候已经不 早,现在该启程了。”措杰大姐听罢,从柜上拿过两条哈达,将其中一条戴到白玛 的脖子上,然后拥抱了她。白玛禁不住失声痛哭。另一条哈达戴给了我。大姐最后 又拿过一条,放在白玛手上道:“临走时,你把这条横放在垫子上,这是预祝你今 后平安归来的美好祝愿。”这时,大家都从垫子上站了起来,白玛照着刚才的吩咐 将哈达横放在她自己刚才就坐的垫于上。措杰大姐最后将我们两个出门人的酒杯和 茶碗斟满,放到柜上,以祝愿我们平安归来。临走时,白玛把脸贴在躺着的英赛小 脸上,又让英赛用小手抓她自己的嘴。 我抢先下楼打开了大门,让领头的幸运花眼骡上了路,其余骡子随即依次走了 出来。最后,我抓起鲜花花眼骡的缰绳,将它带出了大门,作为白玛的坐骑。 启程时,大少爷最后说了一句:“祝你们一路平安!”随即同白玛碰了头。后 者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接着,措杰大姐与她碰头,白玛不禁抱住她久久地泣不成 声。过了不知多久,我才把白玛扶上鲜花花眼骡,一直到追上骡群为止。 早晨,一路上呈现出一派祥兆——在布达拉宫前面碰到不少卖牛粪和马草的人, 他们都满载而来。到达江塘那卡时,我俩解下脖子上的哈达,揣进怀里。 头一宿住在江麦。一路上除了我问“渴不渴”,她答“不渴”,我问“饿不饿”, 她回答“不饿”,我问“要不要下来”,她答“不要”这么几句外,我们都没有说 别的话。 从拉萨出发的第五天,拜望过东门客栈老板及老板娘以后,在浪卡子住了一宿。 次日,我们到了申腊。途中看到申腊和杂热两处驿站已被修复,还重新安排了信使。 白玛在骡背上皱起眉头,看着这两处驿站,没说一句话。 白玛这是第一次到杂热以西地区,那里清澈的泉水和高高的雪峰使她着了迷。 到了江孜,年楚河两岸绿油油的庄稼一望无际,有名的年楚河就发源于卡惹拉 山上一条八岁的小孩都能跨过的小溪。它汇合热隆、果西和乃宁等处的溪水,流经 江孜、白朗两地,最后在日喀则汇入雅鲁藏布江。因此,年楚河流域是西藏最大的 “粮仓”。 到了江孜,在我家多逗留了一天,我带着白玛去看江孜城。这是一座古城,城 中悬崖上有座名叫江卡孜的宫殿,江孜城也因此得名。镇上只有一条街,因商业不 发达,那里的商店都有午后关门的习俗。 从江孜到康玛,要一直沿峡谷行走,途中经过乃宁和杂昌时,我向白玛介绍, 那里有许多木龙年间的抗英遗址。据说,林芝地区的农民武装在乃宁寺的大院内, 共打死了一百二十多名英军。英军看到林芝人身穿用两张山羊皮前后缝合的披衣, 打仗中随着手脚的舞动,披衣上的四只羊蹄也一起飞舞起来,事后,心有余悸地说 :“千万别去惹这些人,他们每人都有四只手、四条腿。”白玛听后笑弯了腰,这 是她从拉萨上路后发出的第一次笑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