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接下来几天,王家亿请任鱼的几个姨妈来帮忙打理两位老人的身后事,他则全 心全意照顾伤心过度的任鱼。他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把一言不发的任鱼搂在怀里, 轻抚她的背;他一勺一勺地喂她吃饭;他轻轻地给她擦拭眼泪;他给她喂牛奶,哼 摇篮曲哄她入睡;他一整夜搂着她,为她驱赶恶梦……他从来没有这样温柔体贴, 她也不曾如此柔顺,他们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 第三天,任鱼终于自己拿起勺子吃粥。一碗粥喝完,王家亿刚好讲完一个电话, 他接过碗,对她说:“小鱼,公司有点事,我必须马上回去!我打电话让晓东来照 顾你。” 任鱼那颗因为失去双亲而孤独飘摇的心,彻底凉透!“好。”她淡淡地说。其 实早知道我在你心里算不上什么,只是你这几天的温柔体贴和一再强调不能失去我 给我一种“我很重要”的错觉。然而,我于你,终究还是无足轻重。 王家亿旗下一家工厂发生爆炸,数名工人受伤,他赶紧回深圳处理善后。 看着父母被先后推进那个地方,看着工作人员随随便便按下那个按钮,等着无 情的火把最爱她的两个人化为灰烬……当她最后颤抖着手捧住那个盒子——那个装 着两个人融合在一起的血肉和灵魂的盒子——的时候,任鱼再也坚持不住,她脚一 软,晕了过去。 旁边的晓东和苏畅及时扶住了她,把她送到医院。醒来后,一位老医生来问她 哪里不舒服。 任鱼稍微动了一下四肢,说:“没什么,只是……胸口有点疼。” 老医生检查了一下,让她去照个X 光。 任鱼本不想去,亲人去世,伤心过度,胸口有点疼不是很正常吗?但苏末说什 么也要她去检查一下。杨青去世,他已经够伤心了,任鱼不忍心再拂他的意,只好 在晓东的陪同下去了放射科。 老医生看了X 光片,又给她检查一遍,坐下,抿一下嘴,右手敲着桌子,犹豫 片刻,然后象下定决心一样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你……可能…… 长了乳腺肿瘤,并且……有可能已经转移到胸骨和肋骨。当然,光是X 光片也不能 确诊,最好做个活检。” 任鱼冷静地听他讲完,唯一的想法是:这么平的胸也能得乳腺癌?看来默默无 闻也不见得安全。她很惊讶,不是惊讶自己得了癌症,而是惊讶得知自己得了癌症 居然没有传说中的天塌下来的感觉! “转移了是不是治不好了?”她问。 “也不是。化疗、放疗、手术等都有一定效果。具体的治疗方案要等做完全面 检查才能商定。” “无法治愈是吗?” “这个……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患有无法治愈的疾病——衰老,我们健身、保养, 吃这个吃那个,无非是想延长存活期,当然也只能这样。癌症也没什么大不了,它 有一个漫长的病程,你可以把它当成衰老之类的疾病来看待。” “我明白了,谢谢医生!”任鱼拿回病历和检验单,说:“我不想再做什么检 查,也不想接受治疗。” “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要太轻率。”他劝她。只是心里在想:如果我是你,也 不会让那些药物和射线来折腾自己,当然,我已经老了。 “好,再见。”任鱼起身,“还有,如果我的朋友来问您,麻烦您不要告诉他 们。” “好!走好,姑娘。唉!疼的时候可以吃止痛药!” 任鱼回到家,谢绝了其他人的陪伴,独自躺在床上,身边放着全家福照片。她 闭着眼睛躺了会儿,拿起照片凝视片刻,然后笑了——爸爸妈妈,你们走了,是天 意吧?否则看着我生病、死去,岂不是很悲惨?原来让她悲痛欲绝的事,居然成了 最让她庆幸的事!她抱着照片,呼吸平稳,心情平静,这半年多来的负面情绪一扫 而光。爱与不爱、背叛与忠贞、忽略与关心,以及这样那样的顾虑和牵挂,似乎都 与她无关。她只想好好睡一觉,梦里,再也不会失落、无助和彷徨。 几天后,王家亿回到苏州,任鱼没有拒绝他的温情。不管是真的假的,发自内 心的还是刻意而为的,既然相聚的日子不多了,就不要那么计较了吧?任鱼想,应 该善待身边每一个人,她也是这么做的。有时候,她看着王家亿有点想笑——你说 绝不放我走,可老天要我走,你有办法阻止吗?你再能干、再强硬,还不是只能放 手?难不成,你还会徇情? 任鱼找晓东一起去逛了逛小学、初中和高中校园,甚至还去幼儿园旧址转了圈。 她把家里的东西搬出来仔仔细细整理一番,怀念着儿时的时光。她一遍一遍地怀想 经历过的快乐和悲伤,想她爱过的人,喜欢的人,讨厌的人,想她感激的人,牵挂 的人,愧对的人……爸爸、妈妈,这两个生养她,爱她,与她有着血与肉的无法割 舍的牵绊的人——已经走了;晓东,是朋友,是亲人,是她最放不下的人——注定 要走一条不平坦的路——她希望他幸福,而他现在很幸福;王家亿,他丈夫,一度 最亲密的人,不管有过多少*** ,多少怨恨,现在都已不重要——她相信自己的离 开对他的影响不会太大太久,他是个强者;苏畅,还有苏畅!他让她的心柔软,让 她的心痛!她不清楚自己对他是什么想法。哥哥?朋友?情人?或者兼而有之?忘 了我吧,苏畅!你说你会试着去爱别人!请再努力试试! 任鱼想起和爸爸一起陪伴在妈妈床边的最后几天,任振华对她说了很多话: “王家亿不坏,有些事不要太计较,如果对他还有感情,就别难为他了。”“苏畅 这孩子,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看着也怪让人心疼的。如果你还喜欢他……如果你 和王家亿没希望了……不如……再给他一个机会吧!”“如果你没有这种想法,最 好给他一个彻底放弃的理由。”苏畅,不管我有没有这种想法,看来都得给你一个 彻底放弃的理由了。任鱼想着,拨通了苏畅的电话。 “苏畅,你可以跟我去做一个亲子鉴定吗?” “啊?我什么时候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少占我便宜!你到底有没有科学常识?亲子鉴定除了可以鉴定是不是父子、 母子,还能看是不是兄妹,你不想知道吗?” “想!”是的,没人比他更想知道了。 苏畅第二天就到苏州。王家亿看到他们一起出门,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实在没 办法不跟出去看看。他们一路来到医院,王家亿躲在墙脚看着他们进了一个房间, 门口赫然贴着巨幅广告:亲子鉴定!什么意思?是想寻亲还是想为某种关系的人选 进行认证?如果想寻亲,找老头来不是更直接吗?难道……这还没离婚呢,就先忙 活备选人了?哼,忙也是白忙!有我在,就算你们不是兄妹又能怎样?我倒要看看 你们能怎么样!王家亿回到家,和他们一样等待结果。 说好任鱼一个人去拿结果,那天,她却在医院门口碰到等她的苏畅。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让我陪你一起。” “好。”她摸摸他冻红的鼻尖,露出个恬美的微笑,转身要进医院。 “等等!”苏畅拉住她的手,“等等,小鱼。”他把她拉到身边,突然搂住她, 低头就吻! 刹那的失神让任鱼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待唇齿间传来久违的触觉,她轻轻环住 他的腰,开始回应。她知道他的意思:如果是兄妹,这个吻,就给这十一年的思念 十三年的恋情画个句号。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苏畅深深地吻,倾注了全部的想念和 热情,企盼和惶恐;任鱼温柔地回应,试图用这片刻的柔情弥补欠他的情——被她 轻率舍弃的恋情和注定再也无法给的爱情。 王家亿坐在出租车里看着他们,身体僵硬,几乎无法动弹。原来,看着自己爱 的人和别人接吻会这么痛!他很想冲出去把他们分开,很想把苏畅撕成碎片,很想 把任鱼紧紧抱住揉进自己身体里,不让她看任何人、碰任何人,不让任何人碰她! 但他象脱了线的木偶,动不了了。“走,师傅。”他无力地对司机说。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