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午后的阳光洒在病床上,晒得人懒懒的。任鱼躺在床上听音乐,王家亿忙着打 电话,遥控公司事务。 趁他打完一个电话的空隙,任鱼除下耳机,对他说:“王家亿,我不想治疗。” “为什么?” “那些药,我吃了不舒服。” “怎么了?” “我有点恶心,浑身没力气,好象还有点发烧,哦,还拉肚子。” “我叫医生!”王家亿按了床头的铃。 护士来了。王家亿赶紧把任鱼的不适告诉护士。 “正常的,不是太严重就没事。严重了就吃点减轻症状的药。”护士轻描淡写。 “没事?”王家亿有点恼火,“病人不舒服你们叫没事?那还要你们干什么?” “癌症治疗是这样的,药物多少都有点不良反应。受不了就让医生换药。”护 士白了他一眼,丝毫不把他的怒气放在心上,“不过她现在用的药已经是最好的了, 再换,恐怕副作用更多,更严重。” “去把医生叫来!”王家亿朝护士吼。 “算了,她说的没错。”任鱼淡淡地开口,“不用叫了,你回去吧。”她对护 士说。 护士又白了他们一眼,扭头就走。 沉默了片刻,王家亿在床边坐下,握住任鱼的手,轻声问:“小鱼,很难受吗?” “嗯。”她点头。 “忍一忍好吗?我再帮你找一家好一点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他抓起她的 手放在他脸上摩挲。 “王家亿,其实多活一年半载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我不想生命最后的记忆里 都是药物和不良反应。我只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享受一下生活,然后平静地 离开。” “小鱼……”王家亿用力握一下她的手,“你不能放弃希望,我也不会让你放 弃!” “王家亿,你太霸道。”任鱼叹口气。 “不要怪我,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我觉得你有点偏执。” “我要不偏执,一早就失去你了。” 任鱼不经意摆弄着mp3 机。“王家亿,是你开车撞了苏畅吗?”她看着他的眼 睛,手稍稍用力握住他的手,“我想听实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任鱼沉静的双眼,他竟无法出口否认!“我… …一时气极,并不存心要伤他。”终究还是撒了慌,粉饰一下自己的罪孽。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一直缠着你,我讨厌他!” 任鱼又叹口气,“王家亿……你不该伤害他。”你知道吗?我本来已经决定跟 你走完人生最后的时光,但现在,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受着罪,而和伤害他的人在 一起?如果你没有伤他,我会略过那些不愉快的事,继续我们生活的轨迹,直到我 的终点。如果你没有伤害他,没有囚禁我……她摇摇头,沉默了。 “小鱼,我错了。”承认着自己的错,王家亿心里却后悔没有撞得狠一点,没 有要了他的命。“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求你好好配合治疗,不要放弃,好吗?” “好。”任鱼轻笑,塞上耳机不再说话。 医生查完房,任鱼提议出去走走。为了不让王家亿怀疑,她把现金、身份证、 银行卡和钥匙放在口袋里,没带提包。她忍着身体的不适,让王家亿搀着去逛商场。 明明刚刚被迫吃下一个香蕉,胃却持续着空荡荡的感觉,不饿,就觉得空,还有点 犯恶心。比起得肠胃炎,这种不适并不强烈,但这种绵长的折磨最能让人意志消沉, 生不如死。任鱼慢慢地走着,四肢乏力,不过还好,相比晚上那种清晰的无力感, 现在根本就不能算什么。昨天晚上她躺在床上,两条胳膊无力到发软,难受得翻来 覆去无法入睡,恨不得把手臂砍了。后来她拼命掐捏自己的上臂,才勉强睡着。她 宁愿承受肿瘤带来的疼痛,也不愿受这样的罪! 其实身上的肿瘤并没有让她太痛,就这样活上几个月或几年,然后离开,对任 鱼来说不难接受。她都已经打算好了,如果实在太痛了就吃止痛药,如果止不住了 或有其他的不适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就吃多点安眠药……她不想为了从阎王那里偷 点时间而让自己仅剩的一点时间变得难熬。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事、什么人让她必须 做出这样的牺牲,她会!但没有。晓东是坚强的,而且现在幸福了,她放心;王家 亿是强硬的,轮不到别人为他担心;只有苏畅,她欠他,欠他这么多年的守候,这 么多年的情,但注定还不了,不如痛痛快快走人。 任鱼觉得自己很可悲,不管怎么想都没用,她连支配自己身体的自由都没有! 她很想自由自在地在阳光中睡个懒觉,然后出去喝碗豆浆,吃两根油条;围着围巾 带着帽子在寒风中走一走,运气好的话能碰到一丛盛开的迎春——她喜欢那种小小 的黄花缀满枝条的样子;过了吃饭高峰时段,找个川菜馆吃一盆香辣嫩滑的水煮鱼 ;然后串串门;下午去吃一碗馄饨外加一两小笼;晚饭么……看情况,然后看看电 视,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天亮……她还很想见见晓东,很想陪陪苏畅。如果不逃出去, 王家亿肯定不会让她见他们,必须先自由! “王家亿,我要去洗手间。”想着,她就行动了。 “前面就有。”王家亿指着天花板上挂着的指示牌说。 任鱼进洗手间洗了下手,出来看到王家亿等在门口,“你不去吗?”她问。 “不用。来,我扶你。”他扶住她,“怎么这么快?” “不干净,换个地方。”其实她希望王家亿去方便一下,好让她有机会溜走。 不过这个机会太渺茫,看来只能另想办法。 “那我们到楼下去。” “不用了,商场的不干净,回医院再去吧。”洗手间又没有后门,你不进去, 到几楼都没用。 “好,我们现在回去吧?” “嗯。”任鱼应着,大脑飞快地运转。一楼有个食街,应该有机会……“王家 亿,我想吃馄饨!” “哦,好啊!什么地方的好吃?我带你去!”任鱼有食欲,他很高兴。 “这里一楼的就挺好。” 他们坐电梯下楼。走出商场门,右拐不到十米就是食街的门。这是个很典型的 食街,五六百坪的大厅放着几排长桌,三面围着几十摊小吃任人选用,一面是通透 的玻璃墙和大门……从外往里看,里面的情景一目了然,从里往外看,也是这样。 门外是人行道,零零散散有人走过。再过去是一条四车道的马路,现在是下班时间, 车很多,自行车也很多……不管车怎么多,一个行人走在里面,没遮没拦的,还是 会很突兀。而这条路,很长。任鱼所处位置前方后方一百米之内没有岔道!恐怕出 店门没走上几步就会被王家亿发现。怎么办?任鱼蹙眉。不如先到商场女装部躲一 躲。 任鱼挑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王家亿,我要一碗开洋馄饨、一碗田螺、牛百 叶和蟹粉小笼。你去帮我拿吧,我走不动了,在这儿等你。” “好,你坐着,我很快就来!”王家亿快步走向买券的地方,还不忘回头看看 她。 任鱼朝他笑笑,老老实实坐着。 买好券,王家亿拿着个大托盘去拿食物。一碗田螺放到托盘上,他回头看看任 鱼。任鱼撑着下巴看着他。一盘牛百叶放到托盘上,他又回头看看任鱼。一笼小笼 放到托盘上,任鱼朝他招招手。王家亿把食物端来放到她面前,微笑着说:“你先 吃吧!我去拿馄饨。” 任鱼点点头,从筷筒里抽出双筷子。 王家亿拿着托盘朝馄饨摊走去。任鱼看准机会起身,一步跨到门口,推开门, 快走几步,推开商场另一扇门,上电梯,随手拿起一件衣服躲进更衣室。 王家亿站在馄饨摊前,看着厨师数了一把馄饨扔进沸腾的锅里,搅了搅。他回 头看任鱼……任鱼呢?桌前空空的,不见人影!他冲到桌子边,桌上放着一双未拆 的一次性筷子和没动过的食物。 “小鱼!”他大叫一声,四下张望。吃东西的人并不多,他环视两圈就确定任 鱼不在这里。王家亿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小鱼……不会的!他对自己说:她可能憋 不住去洗手间了。心里这么想,脚却出了店门,远远近近搜寻一遍没见人,他又回 到店里,走向洗手间。等了几分钟,他试探性地叫了声:“小鱼!小鱼,你在吗?” 没人应。 王家亿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小鱼!”他又叫一遍。 还是没人应。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开门。里面有两个蹲位,都显示“无 人”。王家亿推开看一看,真的没有。 “同志!你走错啦!这里是女厕所。”门外一个阿姨探头探脑。 王家亿一言不发退了出来。也许小鱼嫌这里脏到别的地方去了,他安慰自己。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