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似水流年 谢建军开一辆黑色奥迪,既不失身份又不过分张扬,“恰到好处”是他做人办 事的一个原则。他挑了一家僻静雅致的饭馆,拉开车门请周家娴下车走在头里,谢 建军则跟在后面。周家娴特意站下等着,谢建军却说,我喜欢跟在你身后。周家娴 不解地问为什么,谢建军不动声色地说,我喜欢跟在后面看你的两条长腿。一句话 终于打开周家娴记忆的闸门,眼前的这番对话早在三十年前就巳发生,她顿时怔在 了那里。片刻的慌乱过后,周家娴不自然地笑笑说,谢总真幽默,都是年近半百的 人了。谢建军这时也笑着说,情绪调动起来了,等下才好一醉方休。说完走到前面 带路。 谢建军一口气点了一桌菜,周家娴连说破费了。谢建军盯住周家娴说,今晚我 特别高兴,千万不要谈钱。周家娴急忙摆手说,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母亲身体不好, 必须早些回家照顾。谢建军抬腕看表说,十一点送你回家,家住哪里?周家家说住 “天龙”大厦。谢建军高兴地一击掌道,原来是邻居!周家家说自家住裙楼,与主 楼有天壤之别,就像此刻两人的装扮。谢建军双眉一扬问什么装扮,说着目光朝周 家娴身上看去。 周家娴穿件式样过时已辨不出色调来的的确良衬衣。谢建军说,请不要任意扩 大我们之间的距离,你在我心中永远是一尊……女神……,周家娴听了这话身子一 阵僵硬。她尽量挺直腰,吃力地问,为什么要如此恭维?五年前我就下了岗,工厂 垮台了。五年前我也离了婚,家庭破碎了。我—无所有,对任何人既不构成障碍也 不带来福音。周家娴说着目光直视过去,无畏的坦陈中包含着轻蔑。她了解那种暴 富后急于显露的心理。 谢建军熟悉这目光,看似柔弱却能透视心底。近年来,他见惯了各类媚俗的眼 神,愈发感觉到珍藏于记忆中的这道光亮的可贵。谢建军兴奋地迎接着熟悉的目光, 冲动地喃喃道,你误会了,你是我的初恋!很可借,周家娴未能听清楚谢建军的后 一句心灵表白。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激烈,于是道歉说对不起。谢建军此时已无有 重复表白的勇气,有点尴尬地笑道,没什么,多年不见,彼此少了沟通,先听听我 的自述吧。接下来,谢建军侃侃而谈,他的确需要倾诉的时候,尤其面对一个钟情 已久的女人。 周家娴默默地看着桌子对面的男人,这次遭遇太突然,使她那颗本以为粗糙了 的心显露出细腻的一面。她已经很久不去注意自己和注意男人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曾经赢得过她的好感,那还是在她的少女时代。那个时代的男女之情拘谨朦胧,限 定于纯洁的友情。记得谢建军参军要走的头天夜里去过她家,一身新军装令周家娴 激动不已羡慕不已同时伤心不已,因为她马上要下乡插队,从此天涯陌路难再相逢。 谢建军离开周家时,头一回握住了周家娴的手说,我会写信给你,你一定要回信。 周家娴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说,别碰我……说完低下头羞怯地笑了。本来说定第二 天不去车站送行,可第二天一早周家娴还是悄悄去了。人头攒动的月台上,周家娴 找见站在闷罐车门口东张西望的谢建军。她知道他在找谁。但是,她没有勇气出现 在他面前,她弄不明白这种感情属不属于爱情,因为昨夜母亲曾警告过她,他们之 间不可能产生爱情。因为他的父亲是高级干部,而她的父亲是“五类分子”。望着 慢慢启动开走的列车,周家娴流下一串串泪水。从此,他们之间中断了任何联系。 失去联系的另一个原因是,随着“文革”运动的深入,周家搬出旧钱庄的洋房,住 进楚善里。 周家娴静静听完谢建军参军、转业、下海的人生三部曲,叹道,真是一条康庄 大道,该有的都有了,余下的时间可以写写回忆录。谢建军却说,不全是这样,还 有一样最宝贵的东西没有得至到。周家娴调侃道,难道想长生不老,像历代帝王那 样。谢建军不理会这调侃,清晰地说,我还没有得你的感情!周家娴听了一惊,手 里的汤匙一抖,奶白色汤汁洒了出来。 桌面上的沉默过后,周家娴困难地说,谢总,请不要开这种玩笑,你有闲情, 我却被生计压得喘不过气来……谢建军打断她的话说,我不会兜圈子,可能有些操 之过急,我的意思是你应该重新开始,首先摆脱困境,找一份好点的工作,然后… …周家娴坚决地截住话头说,没有然后,也不可能有……谢建军接着打断她的话说, 听我解释,当年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全部退了回来,说查无此人。你从空气中消 逝了,我到哪里去找,难道你要我跳海殉情?谢建军当的是水兵,大海曾经是周家 娴一度向往的地方。 周家娴无话可说,双眸潮湿起来。 (坐拥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