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使和神 小美没有落到韩灵子的衣服上,也没有撞上冲过来的米娅,更没有受伤,而 是在距离地面很近的地方稳稳停了下来。那团淡淡的雾气汇集在一起,将小美和 不知生死的丘赫托在半空。 米娅距离小美最近,伸手去扶小美,她试了几次都没能将悬空躺着的小美扶 起。300 斤的重量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讲,根本就不可能搬动。 众人聚拢过来,木头跪下来,仔细观察小美,在确认没有受伤后,轻轻将两 人抱起,小心放在地上。 “小姐,你真的没事吗?”米娅迅速解开系在小美和丘赫腰间的保护绳,泪 流满面;木头帮助解下丘赫沉重的背包。 “我没事。”丘赫被抬走后,小美顿感呼吸顺畅:“米娅,你看看他还有救 吗?” 大家又围拢到丘赫身边,借助被小美点燃的紫色火焰,看到丘赫钉着金箭的 脸厉鬼般可怖。鲜血流满了全身,七窍都在流血,胸膛没有呼吸时的起伏,从他 身上根本看不出一丝生命的迹象。 “我的药箱呢?”米娅吼道。 大伙七手八脚地帮米娅抢救丘赫。小美悄悄站起来,向上面的石阶挪动了几 步,坐下来看着大伙忙忙碌碌的身影,努力地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躲开!”米娅一把推开了挡住光线的佟林,继续实施抢救。 佟林抱着他的好像刀子一样的布条,哆哆嗦嗦地撤到了一旁。恐怕这是佟林 今生第一次面对如此血腥的死亡吧,苍白的脸上愈发没有了血色。 米娅用剪刀将金箭周围的衣服剪掉,露出丘赫健瘦的身体。 “木头哥,你按住他的手。灵子,你用纱布堵住伤口。我要拔箭了。” 木头和韩灵子分别照米娅说的做了,米娅自己则骑在丘赫的身上,用双脚夹 住丘赫的腿,两只手抓住丘赫肋下的箭。 一切准备就绪,米娅深呼吸了几次,猛地将金箭拔出。韩灵子马上用纱布堵 住了伤口,但是血马上就渗透了纱布。 小美再也没有力气坐在那里观看救援工作了,她软软地倒了下去。 筋疲力尽的小美躺在地上,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了,只是眼睛还能看到头顶呼 呼燃烧的火苗,耳朵还能听到急救发出的叮当声响。 被丘赫拥抱的感觉还存在,就连肩膀被抓住的感觉还都是那么清晰。但是, 刚刚还是霸气十足的那个男人,此刻却生死未卜。 为什么跟他拥抱的感觉是那么熟悉,那么强烈?为什么他会爸爸的岩上芭蕾?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不可能的,那绝对是爸爸的岩上芭蕾! 在极限运动中,攀岩被誉为岩上芭蕾,然而真正能够做到在岩壁上跳芭蕾的, 除了爸爸,小美还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别的人。是他将攀岩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 他可以自由地在石壁上行走。普通的攀岩依靠九个字——拉、撑、推、靠、胀、 蹬、跨、挂、踏,但是爸爸为它添上了第十个字——飞。 不是说小美的爸爸真的能够在石壁上飞,四肢当中,任意两点离开石壁都是 非常危险的,小美的爸爸之所以能飞,是因为他的动作太过轻巧和迅速,以至于 人们都以为他是飞上石壁而不是爬上去的。岩上芭蕾最典型的特征就是用脚趾触 及手指,甚至跨越指尖,在必要的时候,双腿保持水平或是垂直180 度仍然可以 利用上肢和腰部的力量攀援;腰部可以进行90度旋转,并同时保证四肢中至少有 三点都与石壁接触。也就是说,在适合灵巧的小个子进行的攀岩运动中,只有岩 上芭蕾是为四肢很长、兼俱力量和柔韧的大个子专门设计的。 可是,因为爸爸很早就失踪了,几乎没有人学会他的岩上芭蕾。那么,丘赫 又是怎么学会的呢?难道是他自己悟出的?或者因为自己从没有见过真正的岩上 芭蕾而胡乱猜测的?抑或是此时太渴求父亲的保护而将丘赫看作了父亲的化身? 难道他真的是爸爸的化身?难道他见过爸爸?他在哪儿,什么时间见到了爸 爸?丘赫,你一定要活过来啊,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你救了我的命,我还要 向你道谢呢!丘赫,要坚持啊,丘赫,求求你,一定要活过来,丘赫…… “妈妈!”小美惊叫了一声。 妈妈拉着丘赫向小美走过来,在小美对面停下来,可是他们却让小美感觉非 常遥远,好像他们不是在同一个世界的。 “小美!”妈妈伸手摸摸小美的脸,眼神里满是心疼。 “妈妈……”小美哽咽了。这些天来,离奇的灾难让小美一个人过得很辛苦, 心里的孤独和委屈化作泪水,一股脑倾泄而出。 “小美,这么爱哭可不行啊。”妈妈说着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要咬住牙, 坚持下去啊!” 小美点点头,人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 妈妈为小美抹去泪水,把丘赫领到小美跟前:“小美,15年没有见过爸爸了 吧……” 什么?不可能!丘……丘赫是我爸爸?开什么玩笑!我爸爸怎么会是一个不 到20的毛头小子?爸爸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我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妈妈,你怎 么了?这么多天,你都去哪里了?怎么刚刚重逢就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丘赫微笑着走了过来。 简直是魔鬼!丘赫微笑的脸就像魔鬼一样可怕!冰冷的眼睛,没有一丝情感 ;上翘的嘴角让整张脸上的肌肉发生了极度僵硬的变形;陶瓷一样雪白的牙齿, 发出刺眼的闪光,似乎每一颗牙齿都要把小美撕成粉碎。丘赫伸出手,长而干枯 的手指暴露着青筋,虎钳一样钳住小美的手腕,小美觉得手腕要被捏断了。 这哪里是爸爸?记忆中温柔、强健的父亲怎么会变成眼前魔鬼的样子? 啊,对了! 爸爸本来就是恶魔啊!这……这难道就是爸爸的真实面目吗?等了15年,本 来已不抱任何希望能够见到爸爸,却又在希望之火刚刚点燃的时候,被一盆冷水 劈头盖脸地浇灭!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见面的好!妈妈,你真的爱这个魔鬼吗? 你真的喜欢一个可以当自己儿子的年轻人吗? 小美的心脏纠结在一起,绞痛超过了手腕断裂般的剧痛,就连大地都开始颤 抖。天在转,地在颤,小美的心被掏空了!丘赫还在笑,另一只骷髅般的手朝着 小美的脸伸过来,鬼哭般的声音凄厉地响起:“把我的眼睛还给我!把眼睛还给 我!还给我!” 小美猛地惊醒,额头上冷汗涔涔,舅舅留下来的水晶晃了两晃,发出清脆的 碰撞声。 大地还在一起一伏地颤抖,小美定了定神才看清自己正伏在木头肩头。周围 不见了无止境的阶梯,而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 这里好像是片森林,只是在冰雪世界里,所有的花都谢了,所有的叶都落了, 所有的生物都藏了起来,连空气都是静止的。什么都没有,除了雪还是雪。在这 片宁静而苍茫的大地上,惟一有所变化的,就是木头陷进没过膝盖的积雪中艰难 前行留下的脚印。 小美试着从木头背上下来,她不想给木头增加负担,但是,一点力气都使不 出来。 “嗯?醒了吗?”木头感到了小美微微地动弹。 “唔——”小美含含糊糊地回答。 “这是哪里啊?”小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 “去冥谷的路上。”木头好像是怕打破了这里的一派宁静,声音轻得只有伏 在他耳边的小美能够听到。 “其他人呢?”小美说着,试着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但是毫无作用。 “别动,你吃了米娅的药,现在使不出力气。还是我背着你走吧。大家都在 前面等咱们呢。” “前面……”小美抬头看过去,只有白色的雪,根本看不到大家的脚印,他 们去哪里了?不是说不让分开吗?怎么还是不见了踪影? 小美放弃了继续抬着头,这样实在太消耗体力了,小美支撑不住。 “丘赫……怎么样了?”刚才的梦境让小美心有余悸,能够念出“丘赫”的 名字,小美也鼓了鼓勇气。 “他在后面,没什么大碍,奇迹和他在一起。放心,米娅的医术是很高明的。” 木头轻柔的声音让小美想起了记忆中的爸爸。爸爸应该是这样的,不会是丘赫那 样的,不会是魔鬼的样子! 小美为丘赫的平安无事舒了口气。 “不过……”木头停下来,把小美向上托了托,继续往前走,“他的左眼看 不见了。” 看……看不见了?什么意思?不是说米娅的医术很高明吗,怎么会看不见了? “米娅救不了他吗?”小美有点急了。 “米娅能做的只是让那些能够自己恢复的部分加速恢复,就好像你的膝盖。 米娅为你治疗一夜,你就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但是,眼睛是无法重生的。那些 死了的部位,连神都救不了。” 小美沉默了,因为自己的过错,害得同伴成了残疾,不知道以后是不是都要 过这种命悬一线的生活。 四周万籁俱寂,小美只能听到木头的脚踏进雪里发出的咯吱声。 空中没有飞鸟,地上没有走兽,连冷冷的空气都是因为小美和木头的呼吸才 有极小范围的流动。苍茫大地上,只有这对孤独的年轻人,带着身后一串深深的 脚印,在死寂的森林里默默前行。 “其实……”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木头说话了,“丘赫在爬上去之前,就做 好了牺牲的准备。现在他能够活着回来,应该算是很幸运了。” 小美依然沉默不语,她至今都不愿相信,他们这几个人所采取的任何一点行 动都要扯上生死,她至今也不敢想像,他们当中也许有谁会从这支队伍中永远消 失! “我们也一样。”木头再次停下来,把小美向上托了托。 木头的脸直冲着地,小美只能看见呼呼的白气在木头面前形成一团烟雾。 “就算我们都不在了,也要让你活下去。没有你,我们活着就失去了意义。” 木头说得很坚定。他不再柔声细语,也没有慷慨激昂,只是在看到同伴牺牲后, 变得更加坚强和成熟。每说一个字,都充满了刚毅的信念。 小美怔住了。从一开始,他们就在这个也许是世上惟一相对安全的地方,苦 苦等待自己。他们几乎没吃没喝,连阳光都看不见,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等 着自己。他们是为了什么? 木头冲进火海,米娅彻夜守护,韩灵子言传身教,丘赫舍身相救。他们这些 或温柔,或细腻,或大惊小怪,或冷漠无情的人,尽管感觉上还不是很熟悉,但 实际上却在处处维护着自己。 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们宁可丢弃生命也要保全? “你们……这样尽心尽力地保护我……是因为……我的手链吗?”小美不愿 意用这样的口吻跟木头说话,她觉得把这些生死与共的朋友的性命说成与她的手 链等价,是对朋友的一种亵渎。 木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停住,白气冒得更多了:“不 是。你的诞生石的确与众不同。我们每个人都只拥有一颗诞生石,而你却拥有五 颗,但它到底有什么作用,谁也不知道。” “那么,我能学会那些咒语,就是因为我比你们多了这几颗诞生石?如果是 这样,咱们干嘛不把所有人的诞生石集中给一个人,这样一来,那个人不就拥有 超强的能力了?” 木头轻轻一笑,显然,他认为小美的这个念头太天真了。 “每颗诞生石都有它的主人,它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另一个人身上,除非主 人心甘情愿地将它送出去。不过,那也是在主人死后,诞生石饱含主人的灵气, 借助主人最后的力气被送出去。而且,它也只能当作纪念留给后人。它已经不是 能够帮助新主人的诞生石了,只不过是普通的宝石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舅舅的死终于被证实了。额头微微晃动的绿色水晶就 是舅舅的最后留念。 木头一边走一边说:“你能学会那些咒语,可能与这些诞生石有关,但主要 是你的灵性好。学会通灵法,男的就可以成为神汉,而女的则成为巫婆,继续修 炼就可以成为法师。大多数人成为法师后也就止步不前了。神汉和巫婆只能跟有 灵性的,比如妖精、小天使,还有鬼对话;而法师可以利用法器杀死一些恶灵。 很少有人在可以降妖除魔后,还能耐住清苦,继续修炼,成为天使。很多法师以 除恶灵为一生荣耀,或者以此为生。只有极少的法师能够抵住各种诱惑,包括成 为英雄的诱惑,最终修炼成天使。” 小美这才知道,他们的父母是经历了很多磨难才修行成天使的。 “他们的修行就是练习那些咒语和杀死恶灵么?” “嗯——基本上是吧。不过有些人不必修行,天生就是天使。” “天生?” “对,神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天使。他们毋需修行就拥有很强的法力。你妈妈 就是爱神姬德最小的孩子。” “爱神姬德?”小美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关自己家庭的事。这个姬德不就是自 己的外公或者外婆吗?如果他是神,他为什么不来救我们?仅仅因为女儿的越轨, 他就要狠心杀死自己的外孙女?“他现在在哪里?他也要追踪咱们吗?” “他已经圆寂了,去了极乐净土。” “死了?神也会死吗?” “嗯,只是神200 年才轮回一次。他们拥有法仗,圆寂后他们的接任者就是 能够拥有法仗的人。比他们低一级的仙,在圆寂后需要乘坐自己的坐骑前往极乐 净土。因为他们不会飞,所以,很多猛兽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仙的坐骑。到了极 乐净土,它们就都可以成佛了。” 小美让自己的脑子冷静下来,慢慢给自己混乱的思维捋出头绪:照木头的话 来说,只有“神”才会飞。那么,韩灵子让我练习飞不就是练习成为神吗?这么 说来,姬德已经圆寂了,妈妈又失去了法力,看来这些人是认为我能够成为神才 在暗无天日的洞里等我。如果我能够成为神,就可以把他们从磨难中解救出来。 可是……这听上去太离谱了吧! 小美没有问有关“神”的事,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该问什么。 “那么……神司是怎么回事啊?”小美想起,佟林说过他们的父母是在追踪 空典和苏弥时,被深水潭诱惑的神司和祭司。既然妈妈天生是天使,怎么又成了 神司呢? “噢,神司就是……”木头停下来,喘口气,再次把小美往上托了托。 “我是不是很重啊?我自己走吧。”小美挣扎着想要从木头背上下来。 “没有。”木头笑了,双手攥紧小美的腿:“说起来,我还应该是你表哥呢, 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照顾你,作为哥哥太不应该了,现在就算补偿好了。” 木头的话让小美心底泛起阵阵暖意,连脸上都感觉热热的。 木头接着讲:“神司就是经过修炼的天使。大概每100 个天使里会有一到两 个成为优秀的神司。你学的‘圣火通明’就是神司才会运用的咒语。其实,神司 和天使有着非常微妙的关系……” “也就是说,”小美打断了木头,“我现在就是神司了?” 小美觉得如果自己是神司,离神的距离就非常近了,能够拯救大家的希望就 大了很多。 “还不是,神司是要……” 没等木头说完,突然阴风大作。狂风中夹杂着一股血腥。 “不好!”木头想加速跑开,但积雪太深,他费了很大力气也没跑出几米。 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重。刚才还一片沉静的森林,霎时涌出无数飞鸟、野兔、 老鼠,这些小动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拼命地四散奔逃;树上的猴子发出 “吱吱”地尖叫,彼此报警;蛇在地上“嗖嗖”地划出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抱紧我!”木头一看跑已经来不及了,准备爬到树上去。 小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很恐怖的东西在接近他们。她抱紧木头, 相信这个魁伟的年轻男子能够救他们,他是自己惟一的哥哥! 木头瞅准一棵老树,用力一跳,很高,但积雪还是阻碍了他们——木头没有 跳到树杈上,他只是抱住了树干。 身后可以听到什么东西正在靠近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 “来不及了!小美,你快爬上去!”木头用手指抠住树皮,指甲里渗出了血。 小美不敢耽搁,踩着木头的肩膀爬到了树上。刚刚站稳,木头就坚持不住掉 到了地上。 “快来!我拉你上来!”树上的小美没命地喊着。她已经能够隐约看到树林 深处的那个正在向这边走的黑影了! 木头后撤了几步,准备奋起一跃。 可是,没等他跑,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咆哮——一只爪子有整只兔子那么大的 老虎龇着有小美小臂那么长的牙,朝他们呼啸着走来。 小美被吓呆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凶残而庞大的野兽! 木头知道跑是没有用了。隆冬季节,很难觅食的各种野生动物对于任何人都 是异常危险的。他只有跟眼前这只大猫拼了! 他回头看看小美,小美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木头冲小美笑笑,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组成一个“V ”字形,用尽全力向远离 小美的方向跑开。 小美抓着树枝,浑身剧烈地颤抖,脑子里飞一样地闪过无数个能够救木头的 念头,但几乎没有能够实现的! 老虎已经发现了木头,它咆哮一声,扑了过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