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盛开的郁金香 没有一丝空隙的花丛在只有一丝月光照亮的山谷中摇曳着幽魂的魅力,丛生 的荆棘向人们展示着带血的炫目花瓣带来的死亡诱惑。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年轻 男子正朝着这片死亡花海全速前进,另一个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女孩却愣在原 地,看着这个男子义无反顾地冲向死亡。 “慢着!” 丘赫油腻的栗色长发被微风拂过,在腰间轻轻晃动。 无论丘赫对于小美来说是敌是友,只要小美发话,他一定会分毫不差地照办。 丘赫停在花丛前,没有回头,只给了小美一个背影——他在等小美说“我的 木头哥哥还没有来,咱们要等他”,或者是“咱们还没有找到米娅他们,等找到 他们大家要一起进去”——他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但是他必须听,他还不能现在 就违抗小美,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不能半途而废。 “你看!”小美并没有说丘赫意料中的话,“那些骨头!” 丘赫这才看见,在及膝的花丛里,一些黑色的骨头若隐若现。幸亏有小美提 醒,不然自己就做花下鬼了。 小美蹲下来,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拨开长着刺的花茎,一具完整的黑色人 骨曝露在幽蓝的月光下! “他的衣服只剩下几块布片了,骨头是黑色的,看来这些花有剧毒。如果是 这些刺带毒,我们最好找一些不怕刺的东西挡在腿上;如果是花粉带毒,只要不 起风,我们呆在这儿还是安全的;可是如果这些花能散发毒气,我们恐怕坚持不 了多久,即使不去碰它们也会死在这里。”小美看着那具尸骨,心里有种说不出 的滋味。 从扶耳林出来,小美的心里就空荡荡的,莫名的悲哀甚至夺去了困扰她多日 的恐惧。死亡变得不再那么可怕,而绝望,无奈的绝望正在侵蚀心底一切的美好, 这种感觉才是最可怕的。 丘赫向后撤了几步,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就在小美把树枝收回来的时候,他 看见那具尸体的前后左右还有很多黑色的骨头。 倘若不幸被小美言中,即使原地不动,他们也是会葬身此处。 怎么办? 丘赫看看两边光滑的峭壁,那上面光滑到寸草不生!照此看来,花粉带毒或 者这些花能释放毒气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爬上去吧,我在你前面,看好我上去的路线,你得快点跟上我。”丘赫的 声音依旧冷漠,只是说话的速度比以往要快些。 本来他是想用保护绳拉小美上去的,可是无论是他先上去再拉小美,还是他 拖着小美向上爬,速度都会很慢,一旦这里真的有毒气,他们根本来不及逃!现 在只好赌一赌小美的记忆力和她的体力了。 小美点点头,她已经学会了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与生命对抗,只是这种别无 选择的选择让她心痛。 丘赫观察了一下山崖,决定了爬行路线后,尽量照顾小美身高、臂长的距离, 在小美能看清的基础上,用最快的速度向上爬行。他没有使用岩上芭蕾,并不是 他不相信小美的学习能力,小美能在瞬间学会“圣火通明”,就足以证明她的悟 性有多高,但是岩上芭蕾是需要体力的,光有悟性,这辈子也只有看着别人爬上 山顶的份儿。 小美在丘赫爬上去一人高的高度时,沿着丘赫的脚步,向光秃秃的石壁发起 冲击。她从没有玩过攀岩,也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牢牢抓住还没有指甲宽的岩石 凸起,她只能拼尽全力去追赶丘赫。 攀岩真的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也许在有教练和保护绳的帮助下,这是一项 不错的休闲运动,但是用来逃命就只有紧张和恐惧了。 小美在努力,连石壁的十分之一都没有爬到,从来没有承受过整个身体重量 的胳膊就开始发抖了,可是她只能继续,稍有松懈便会掉下去,就算不会被毒死, 也会摔死! 丘赫加速前进,他希望通过自己的速度带动小美上升。因为闻不到花香,他 无法判断他们是否已经离开花粉的毒气范围,他只知道,离地面越远,他们就越 安全。 小美有些支撑不住了,不仅四肢不受控制地抖动,头也开始发昏,眼睛也看 不清了。 真的是毒气吗?我是中毒了还是体力不支? 小美抬起头,努力看清丘赫的脚步,想要跟上他,可是她眼前只有一件杏黄 色的衣服在来回摆动,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清。 小美把脸贴在石壁上,大口大口喘气,紧紧扒住石壁缝隙的手指因为压力过 大已经变成了紫黑色。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掉下山崖的! 小美的意识在逐渐消失,手指也有些松动。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小美耳边响起: “小美啊,从今天起,你就是个大孩子了,以后做事情要有主见,要坚强, 遇到危险和困难的时候,记住,爸爸妈妈把你养大不容易,要懂得爱惜自己……” 是妈妈!是我18岁生日那天妈妈说的话!妈妈,妈妈你在哪儿啊?我好害怕, 我不想死啊! 又一个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你生来与众不同……去你该去的地方吧,这是惟一能够拯救你父母和其他 人的机会……” 是舅舅!这是舅舅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公主,无论遇到什么,你都要坚持住啊。” 曦靼!是曦靼! 他们……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很多困难在等待我,他们从一开始就知 道,我必须去承受这些!为什么他们不告诉我?是因为他们都爱护我吗?他们都 想陪我多走一段路,但是,没有谁能拯救我,所以只有靠我自己!所有的困难都 只能依靠我自己的力量去解决! 以前我太依赖大家了,受伤了就会找米娅,有危险了就会躲在木头和丘赫身 后,毫无办法的时候就会想到韩灵子的咒语。这些人不顾生命地保护我,就是因 为我能够拯救大家!如果我总是又胆小又软弱,怎么能够拯救大家?怎么能够拯 救下落不明的爸爸和妈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舅舅和背叛地狱的曦靼? 小美抬起头,睁开眼睛——她能够清晰地看到丘赫,他已经离自己有一些距 离了。追上去!这个年轻的生命正积极地跟命运做抗争,他是为了我才放弃安逸 的生活,来到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我要追上去!有那么多人为了我拼死作战, 我也不能成为他们的负担,我一定要追上去!我要拯救大家! 丘赫还在奋力向上爬,突然,脚下一滑,一块石头从脚尖滚落! 幸好丘赫的双手和另一条腿都非常牢固地挂在石壁上,很快他就找到了新的 落脚点。对于攀岩高手来讲,这样的情况时常发生,而且也非常好解决。他遇到 的最艰难的状况是在接受西域圣斗士特训的时候,在正在爆发的火山上练习岩上 芭蕾。大地炽热且颤抖,没有一块石头是结实的,空气里弥漫着二氧化硫毒气, 脚下是翻腾的熔岩,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逃生,而最快的攀岩方法就是岩上芭蕾。 这样的绝境都没有难倒丘赫,区区一个冥谷的小石壁根本就不在话下。 但是今天不同,小美在下面,就在石头落下的地方! “你没事吧?”丘赫看不到下面,只能通过小美的回答来判断她是否受伤, 或者掉了下去。 还好,丘赫听到小美说“没事”,他小心地继续前进。 丘赫终于爬到了山顶。一条腿刚刚跨过山崖,他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去拉小美。 小美终于坚持到了丘赫伸手能够到的范围。被丘赫拉上来的时候,她只剩下 能够呼吸的力气了。 丘赫把小美抱在怀里,小美的头发凌乱地盖在脸上——她头发的黏腻程度快 要接近丘赫了。 丘赫把小美的头发拨开,想帮她把湿乎乎的汗水抹掉,然而呈现给他的却是 ——黑色的血从绿色的水晶下渗出,顺着鼻梁,流过脸颊,把帽子上的白色毛边 染成了黑色,小美牙齿紧闭,眉双紧锁,脸是铁青色的。 丘赫心头一惊,赶紧抓起小美的手臂——手臂是黑色的,他又撩起小美的裤 管——腿也是黑色的。 怎么会这样? “喂,喂!”丘赫摇晃着小美。 小美似乎听到有人在召唤自己,可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丘赫用左手紧紧抱住小美,右手握拳,亮出魔域之光,嘴里轻声地念道: “地狱之门,魔域之光。阎王名下,死神集权。天地悠悠,生命幽幽。众神归去, 惟我独存。极乐净土,魔域之颠。郁金花开,勇士归来。” 这又是什么咒语?尽管视线还很模糊,小美却能将眼睛睁开了。 丘赫念完咒语,魔域之光就播撒出一片银色光辉,那光辉挡住明亮的月光, 覆盖在小美身上,小美顿时觉得温暖了许多。 在光辉的照耀下,小美慢慢清醒了,意识也非常清楚,但是身体没有知觉, 所以动弹不得。 就在光辉消失的时候,小美听到了几个人的脚步声,她想看看丘赫把什么人 叫来了,除了天界和地狱,还有什么人能够帮他们,愿意帮他们? “哦?是你叫我们吗?”是一个挺年轻的大男孩的声音,声音里还带着由于 过于年轻而显现的叛逆情绪。 “不满意吗?”丘赫放下小美,站起来看着来到的人。 “你有这个资格吗?”男孩似乎一点也不畏惧丘赫冰一样的眼神。小美真的 很想看看这个男孩子是什么样子,她自己看到丘赫的时候总是心里怕怕的,而这 个声音听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孩子,不知他为何如此勇敢? “没有吗?”丘赫扬起魔域之光。 “你也就能拿这个吓唬吓唬曦靼,”男孩走近小美,抓起她的手腕,露出镶 着诞生石的手链——小美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脸,只看到了一只古铜色的手,“我 们是听了公主的召唤才来的。” 我是他们的公主,他们跟曦靼一样,也是地狱的魔鬼吗?爸爸在地狱有这么 大的影响力啊,只要一召唤,随时随地就会有魔鬼出现在我身边。 “是吗?你没有看到魔域之光吗?”丘赫咄咄逼人的样子,小美还是第一次 看到。在小美的记忆里,丘赫从来都是金口难开的。 “你没有看到我们四人的郁金香花开了吗?”男孩晃了晃小美的手腕,小美 看到她手链上的那四个曦靼所说的“净土神话”之外的郁金香形诞生石真的盛开 了花朵。 “哼,”丘赫轻笑了一下,“没有我,你们的郁金香能开花?” 男孩轻轻放下小美的手:“你这么本事,怎么变成独眼龙了?那个漂亮的米 娅小姐怎么没给你治好啊?” 小美心头一惊,他们到底是谁,跟丘赫什么关系?他们不仅知道我们与曦靼 的相遇,连米娅为丘赫疗伤的事都知道,难道说他们一直在跟踪我?丘赫背后到 底隐藏了什么神秘集团? “你要是有时间跟我废话,最好看看你们的公主殿下还能不能活着跟你们回 去。”丘赫转身离开了小美的视线,朝着远离他们的方向走开。 男孩朝丘赫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小美看到了他的背影。 男孩转过来,小美看清了他的模样:又大又圆的眼睛闪烁着年轻的稚气,浓 重的眉毛好像被精心修剪过,两三寸长的短发,不知是打过了嗜喱,还是被冻上 了冰碴儿,支支棱棱的,尽管瘦得巴掌大的脸上都棱角分明,但是整个人因为古 铜色的肌肤而显得非常健康。小美有点不太相信他们一直在跟踪自己,看看她和 丘赫,浑身上下又是土又是血,一副脏兮兮的样子,可是这个男孩海蓝色的衣服 ——有点像自己穿的银白色睡衣——却是那么透亮。 “丘赫大人好像很喜欢你哦,不要惹他生气哟,他生起气来可不是好玩的事 情。”一个穿着水晶紫色衣服、长着蒜头鼻的女孩子出现在小美的视野里。 “哪有啊?一脸臭屁,看了就让人不爽!” “哪有?”“蒜头鼻子”眨眨眼,“他怎么不跟我说话啊?哦——我知道了, 丘赫大人有‘那个那个’情结,不然他怎么只跟男人说话,不理女人呢?” 男孩刚要反对,女孩马上叉开了话题,把脸凑近小美,问男孩:“哎呀,你 说,公主殿下会不会看到我们啊?” 小美看着这个稀奇古怪的女孩在自己眼前摆出调皮的表情。 “你这不是废话吗?看不到的话,神都救不了公主殿下了。”男孩有点不高 兴地对她说。 “这可怎么办呢?”“蒜头鼻子”女孩有些犯难。 她装腔作势的样子看起来很像韩灵子,只是她比韩灵子漂亮、可爱。小美又 开始想念米娅,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会不会也遇到危险了?可惜自己只有 眨眼的力气,什么忙都帮不上。 “放心,公主殿下清醒之后就不记得咱们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拍着 “蒜头鼻子”的肩膀说。黑衣男子有着宽宽的额头,细长的丹凤眼,窄而高的鼻 梁,在平板的脸上显得异常突出,好像山脊一样。 我会不记得他们?真的吗? “那咱们多倒霉啊,”“蒜头鼻子”噘着嘴说,“丘赫大人就好了,公主殿 下一定对他感激万分。可是咱们跟公主殿下朝夕相对,她却不知道咱们。哎……” 黑衣男子笑着对她说:“没关系,等回去之后公主殿下就会知道你是谁了。” 有点泛黄的脸色,配上一对小兔牙,黑衣男子神秘的气质里透着一股亲近感。 “我们快点吧,被陈楠禾看见就不好办了。”小美没有看到说话人的脸,她 只听到低沉、浑厚的声音,看到一只大手伸到自己面前——那人的袖子是红色的。 似乎这四个人中,红袖男子是他们的头儿,他刚说完,其他三人都收敛了笑 容,尤其是那个女孩子,立刻变得认真起来。 他们四个每人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那匕首跟小美的一模一样。然后,他 们分别抓住小美的四肢中的一个,用匕首在动脉划开一道口子——小美都没有感 到疼,只是稍稍有点触感,知道自己在流血。 小美真的很想开口说话,她不敢肯定这样的方式能否拯救自己。如果流血不 能拯救自己,她想在临死前问问这四个神秘的魔鬼,他们知不知道她的爸爸在哪 里? 血流到小美连眨眼都觉得困难了,体温下降得很快,小美觉得寒气不是来自 天寒地冻的空气,而是从心里散发的冷气。 四个魔鬼伸出左手,用匕首划开自己手腕上的大动脉,把自己的伤口贴在小 美的伤口上,汩汩的鲜血流进了小美的身体。 又是那种感觉,是那种熟悉的温暖! 小美一直努力睁着眼睛,她怕自己把眼睛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 星星在空中一闪一闪的,小美从未见过这么多星星。在城市生活太久了,城 市生活很忙碌,没有时间抬头看天空;城市生活很浮躁,没有心情去看天空;城 市生活很污浊,没有机会看到天空。今天,小美终于看到了这么多灿烂的星星, 还有她在城市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银河,很缥缈,很遥远。夜空原来是这么的美轮 美奂,难怪人们总是很一厢情愿地认为天堂在那里。 月亮捂着半边脸,偷偷看着他们,从小美的头顶走到她的右手边,可能这就 是月落吧。小美正这么想着,丘赫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也许是这种感觉太舒服了, 连丘赫冷冰冰的脸在小美看来都变得宁静、柔和了许多。 丘赫抱起小美,那四个人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趴在了地上,他们的手还搭在小 美的伤口上。 丘赫给他们五个人每人吃了一粒止血的小药丸,他们都不再流血了。 小美还是不能动,她尽量想转过头去看看那四个人怎么样了。 “丘赫大人……”是那个女孩子的声音。还好,他们还活着,只是声音很微 弱,“公主……” “没事了。”丘赫冷冷地说道。 “小笨蛋,”是那个大眼睛男孩的声音,他比女孩的声音还要微弱,“丘赫 大人跟你说话了吧……” “哈……”女孩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发出了一丝气息,“真不想死在 这儿啊……” “别……别胡说,”男孩还在苦苦支撑,“等回去,我带你……去藤蔓山庄 ……” “你会娶我吗?”女孩好像怕来不及说完一样,赶紧问男孩。 “会。”男孩这个字说得清晰、有力。 “你会永远爱我吗?”女孩还不放心。 “会。”男孩的声音更坚定了。 “像丘赫大人爱公主殿下那样?” “对……” 女孩心满意足,不再说话了;男孩也筋疲力尽,不再出声。 丘赫没有理睬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这四个人,抱着小美,踏着月色,向西 方无尽的黑暗飞奔而去。 小美的眼睛不自觉地闭上了,她的目光始终盯着丘赫——他爱我?可能吗? 又有四个人为了我牺牲了生命,我真的会忘记这一切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