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看电影 丁家干跟崔园长吵架了。 从上班第一天,我就看出来,崔园长在丁家干跟前并不具备权威,这次丁家干 敢和崔园长吵架,可以说进一步验证了我的判断。 他们的争吵是在办公室里,声音很大,园里很多人都站在门口听。 可以! 可以! 丁家干狠毒毒地说,我不当所长可以! 你一句话就行了,可你得 说说撤我职的理由! 没有理由,人事变动,很正常。崔园长说,脸上一如继往地没有表情,就像冬 日里的树皮。 不可能,不可能没有理由,我丁家干工作很好,很……很他妈出色! 你是打击 报复! 别把我当猪! 不行我把官司跟你打到多种经营管理局去! 找局长我也不怕! 丁家干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充满着仇恨,你想撤我职,鸟门都没有! 你今天撒我职, 明天你就得复我职! 你姓崔的手摸胸口窝想想,你把植物园里搞成了什么样子,狗 屁一团糟,就像我鸟毛! 我看你把自己撤了还差不多! 崔园长说,我不跟你吵,我是有组织有原则的人,我敢撤你职,有一千条理由, 但是我不跟你说,这是组织原则。实话跟你说吧,我跟局领导打过招呼了,有本事 你去告吧。对不起,我要到局里开会去,没工夫跟你吵。 崔园长骑上自行车走后,丁家干没了对手,就在院子里跟自己吆喝。他主要是 讲自己的光辉历史,讲他当年在朝鲜战场上如何跟美国鬼子拼刺刀,讲他身上的五 处枪伤,讲他身上的弹片,还脱了棉袄,扒下裤子,把身上的五处枪伤亮出来,让 我们看。自己跟自己壮胆说,枪林弹雨都过来了,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怕眼前一 泡尿宽的小阴沟? 不干所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当所长还敢不听我的? 他崔园长 屁眼也不干净,也臭哄哄地往外爬蛆,别以为我没有掌握他的材料,等有机会,看 我不把他的糗事抖抖,保证虮子虱子满地爬! 我不当所长,我有事干,我烧澡堂去 ! 他姓崔的要是不当园长,我看他吃屎都是冷的! 哈哈哈……我屙泡屎,要等冷了 才喊他吃,热屎留给狗吃,哈哈……等有一天,他姓崔的请我当所长,拿八抬大轿 请,我还要考虑考虑! 丁家干在植物园的大院里走来走去,对着人讲,对着墙头讲,对着树木讲,他 上厕所里,一边撒尿一边对着尿讲。他眼睛的方向还是和人体的方向不相一致,白 眼珠子似乎更多了,似乎闪着绿光。 人们都在议论丁家干,说他嘴巴太损了,太脏了,都能掏出蛆来。 丁家干当不当所长,在我看来,没有多大变化,和当所长时一样,他还是小猫 日狗的脾气。 小陈,丁家干说,小崔庄今晚放电影,听说是战斗故事片,跟我去看电影啊, 我带你到大白牙家喝酒! 看电影怎么喝酒啊? 先喝酒,然后再去看电影。 我不敢说不去。我不是说不去看电影。电影是我喜欢看的,我经常星期天跑到 县城的电影院看场电影。我是不想跟他到大白牙家喝酒。他要是当所长,我还能说 不去。他刚不当所长,我就说不去,这不是太不给他面子了吗。 尽管,现在还没有宣布他不当所长,也还没有任命新所长。但他不当所长,在 我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了。崔园长的狡猾和阴险,是丁家干都想象不了的。 崔园长的确屁眼不干净,连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都看出来了,他和豆叶就是例子。 丁家干不知天高地厚,他脑壳子就像一只瓜篓,崔园长能够容忍得了他? 但是,丁 家干就算不是人,就算我跟在丁家干的屁股后边有风险,我也不能伤他的面子,不 就是喝酒吗! 我跟丁家干走在去小崔庄的路上。丁家干说,小陈,你有知识,我最看重你了, 你说说看,我这人到底怎么样? 好啊,挺好啊! 我说。 崔黑子,崔大个子,崔园长,他敢惹我,等着瞧吧,我可不是好惹的! 小陈, 你说我能怕他? 我含糊其词地哼一声。 崔黑子也不是没有把柄,我已经揪到他的尾巴。 我不知道丁家干揪到的,是崔园长的什么把柄,莫非也是他和豆叶的事? 不过, 我可没有把崔园长和豆叶的事说给任何人听。 我这人,谁都不怕。丁家干继续说。 我还是没有答他的腔,我觉得,他的话,不需要我作答。 我扛过枪,打过仗,受过伤,死都不怕,我怕谁呀我! 恐怕,一路上,他都要不停地自说白话了。 快到小崔庄了,丁家干像突然才发现似的,说,小陈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听你说哩。 丁家干又神秘地问我,你小子,还没碰过女人吧? 我被他问得不好意思起来。 电影是在小崔庄的打谷场上,天还没黑,银幕就拉起来了。丁家干只让我远远 地望望白色的银幕,就说,走,喝酒去! 我们正在大白牙家喝酒。天似黑未黑的时候,也是喝酒最酣的时候。 酒是丁家干带来的,三块三毛五分钱一瓶的汤沟大曲,丁家干提了两瓶来。大 白牙可能知道丁家干要来喝酒,弄了好几个菜,鱼啊肉啊都有,还有一盘炒兔肝。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莱,拿筷子拨一下,没敢吃。银花说,吃吧,没事的,不药人。 大白牙用筷子指着那盘莱,说,没吃过吧? 这是兔肝,野兔子的肝,银花在崔老鳖 家拿来的,崔老鳖用竹夹子逮了不少兔子,吃不了,就把肉腌起来了,这是成兔肝, 很有筋道,来,尝尝! 丁家干说,崔老鳖拿竹夹子逮兔子,那天夜里差点把我也逮 住了。大白牙说,你的肉也不好吃,稀罕逮你! 小陈,别听他吹,吃! 银花也拿眼 睛看着我。我却不敢尝。我是属兔子的,吃兔子肉,就像吃我自己的肉一样。我在 植物园食堂吃过一次兔肉,吃一口就恶心。我说,什么肉啊? 有人说,兔子肉啊。 我就再也不吃了。现在是一大盘兔肝,那要宰杀多少只兔子啊。银花看着我,足有 一分半钟,才说,我知道了,你是属兔子的。我不怕,我属牛,牛是吃草的,怪不 得我不喜欢吃草呀! 银花的话惹得丁家干和大白牙都笑了。 丁家干还被笑噎了一下,不停地打着喷香的酒嗝。丁家干差点把嘴里的兔肝喷 出来。丁家干说,银花银花你真聪明,你要是做我女儿就好了,你要是做我女儿, 我就让小陈做我女婿,这事我包了……丁家干的手上挨了大白牙一筷子。丁家干被 抽疼了,甩着手,说,你打我干吗嘛? 我说错啦? 你要能找到小陈这样的女婿…… 丁家干的手上又挨一筷子。大白牙说,你要再乱讲,我把你牙敲了,你没看银花脸 都红啦? 你看看小陈,脸也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你还给不给小孩喝酒啊,来来来,我敬你一杯,堵堵你这张臭嘴! 丁家干拿碗 和大白牙碰一下。丁家干说,一共两瓶酒噢,你和银花包一瓶,我和小陈包一瓶。 大白牙说,两瓶酒算什么啊,我家里还有酒。我一听要喝这么多酒,赶快说,我不 能喝酒,我就喝碗里这点,这都有二两了。丁家干说,二两酒算个屁啊,你至少再 喝二两! 剩下的六两,是我的! 大白牙也说,银花都能喝四两,你好意思说二两, 不行,少了四两不许你出门! 别以为我家没酒! 我喝醉了。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我也不知道我能喝多少酒。我把大白牙安 排我的酒喝完了,脑袋就开始了旋转。我看到大白牙家的屋顶在旋转,大白牙家的 墙壁在旋转,墙上挂的一双鞋也在旋转,就连大白牙也不停地往一边倒,银花也跟 着倒,不是一个银花,而是两个三个银花。而大白牙又从床底摸出一瓶酒来。我心 底就没底了。我说我看电影去了,我不能喝了……可大白牙还是给我又倒上了,大 白牙说,喝,男子汉,喝点酒,胆子才大,才敢干大事情……喝! 我说我真的不能 喝了,我想去看电影。大白牙说,不能喝酒还能看电影啊,看什么屁电影啊……你 要去看看看看电影,你就去看……银花,你你你……你带小陈去看电影去……银花 你没醉吧? 银银银花不醉……我我我……我跟丁……再喝一阵,我要把……灌醉了 …… 丁家干跟我挥着手,说,都走! 天已经黑透了。村子里也黑透了。村路上更是影影绰绰的。人家的房舍啊,树 啊,草垛啊,猪圈啊,也是黑的,只不过和黑夜的黑不太一样而已。风有些冷,刮 在脸上我感到冷,说明我还没有醉到不省人事。我还能听到电影里的枪弹声。这是 战争片,我想,听这炮打的,跟炸鞭炮一样热闹! 在我身边是银花,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老是打晃,像风中的一棵小树。她会不 小心晃到我的身上。我很想扶住她,可是我不敢,我怕她不让我扶。我怕她并不像 我这样的醉。但是,她不朝我身上晃的时候,就往路边晃,有一次,差点撞到猪圈 上,有一次,差点撞到树上。正当我要伸手拉她或扶她的时候,她又晃回来了,她 胳膊撞了一下我的胳膊,让我感到疼。银花说,快点走,电影要演完了! 但是,银 花还是没有站稳,她旋转一下身体,一歪,倒在路边的草垛上,顺着草垛,就滑坐 到了地上。我也转了一圈,没有看到银花,倒是听到她说话了,她说,拉,拉我… …拉我起来。我看到草垛下的黑影,伸手拉她,我手往她身上捞一下,不知捞在她 身上的什么地方,反正都是棉衣。 我想把她拉起来,可我身上没有力气,反而被她拉下去了,差点趴到她身上去。 我在她身边坐着,摸到了她的手。我拉拉她的手,拉不动,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软 软绵绵的。银花拉我一下,她也拉不动我,她被我带到我怀里来了。银花一晃晃身 子,趴在我怀里不动了,银花嘟囔着说,看电影,看电影……看,电,影,你就看 吧……看吧。银花把我的手拿在她的胸脯上。隔着厚厚的棉袄,我能感觉到银花胸 脯的坚挺和柔软。这是我第一次触摸女孩的胸,那里的神秘,一直是我无法想象的。 我的手隔着衣服摸了一会儿,像蛇一样游进了她的棉袄里了。我碰到了银花的乳房。 我突然有种想吐的感觉,想把心都吐出来,因为它的确已经堵在嗓子眼里了。银花 的乳房结实而硕大,我的手根本抓不住它,它胀我的手,有种喷射的愿望。 它真要喷出来了……银花咻咻地喘着气,把我抱紧了。在最初的莽撞和冒失之 后,我开始细细品味它,感受它,开始轻轻抚摸,在乳头上弹弄,我的心也渐渐回 到心窝里。而银花的头一直埋在我的肩上,我感觉到她不时地抽搐,感觉到她血液 的流动…… 我酒清醒了不少,可清醒后更是肆无忌惮了。 有人走过来了,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一高一矮,也是摇摇晃晃像醉酒一样。 莫非是丁家干和大白牙? 他们喝完酒啦? 他们看电影去啦? 不对呀,电影在南面的 打谷场上,他们是往北走来的呀,是往村子里走来的呀。我一动也不敢动,我的呼 吸声很不争气,我耳朵都听到我的呼吸声了。别怕,他们很快就走过去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走过去,他们在我们前边不远的地方,其实就在路的斜对面, 十来步远的一棵大树下,站住了。高的背对着我,撒泡尿,矮的也在撒尿。 他们一边撒尿一边说话了。我一听声音就吓得差点往草垛肚里钻——他们一个 是老杨,一个是崔老鳖! 这是二十块钱。老杨说。 才这点啊! 崔老鳖说。 别搞错了,这五十是崔园长的,崔园长的钱,你还敢赖! 想死啦你? 老杨说。 他什么也不干,凭什么拿这么多! 崔老鳖说。 别搞错了,他是园长,没他顶着,我们两人全完蛋! 老杨说。 我不怕,我又不是你们植物园的,不怕他! 凭什么我就拿最少? 东西都是我偷 的,我最累,最苦。 又不是你一个人。老杨说。 你才偷多点? 崔老鳖说。 你笨啊,不是我掩着盖着,拿到城里去卖,早让丁家干给查出来了,丁家干老 跟我们作对你晓得不晓得? 我杀你家一条小破狗你还跟我记仇啊? 我这回也才拿二 十块钱……拿去,你要,都给你,算是我赔你家的狗! 老杨说。 崔老鳖不吭声了。 两个人扎好裤子。崔老鳖说,反正我吃亏了。 你吃什么亏? 你家女儿迟早要嫁人……我老杨还能亏待你不成! 两个人又继续走了。 两个黑影叫黑夜的黑淹没了。 我醉意全无。我明白了一直困扰我的事。 原来,崔园长、老杨和崔老鳖,他们都是贼! 他们合起伙来,偷销一条龙。我 晃晃身边的银花。银花睡着了。我有些手足无措……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