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死 丁家干把澡堂烧了一半就跑了,是大白牙来叫走他的。大白牙像遭遇鬼火一样, 疯疯癫癫地跑到植物园,跑到丁家干跟前,揪着他的耳朵,就要拖他走。 丁家干说咋回事咋回事,你让我添足了煤再走啊。 大白牙把丁家干拉到家里,说,这回是真出大事了! 你老是这样吓我,你看你,牙都吓白了,你急火火是想我那个你吧? 来,那个 一把! 你还有心说笑,我一巴掌把你眼珠都打正了! 你要能把我眼珠子打正了,我做你家一条狗,一辈子为你摇尾巴! 那你要把我牙吓白了,我做你裤裆里的家伙,天天跟着你! 你倒是会说,那不是让你痛快死啦! 别油腔滑调了,快想想办法吧! 你等等再说好不好? 我想跟你做一次…… 丁家干说着,手就上去了。 大白牙一巴掌扇开他的手,说,不行! 丁家干拧着脸上的肉,歪着头,拿正眼看她,说,你怎么像一条翻眼狗啊,喝 点酒,你就行,服服帖帖的,不喝酒,你就不行,浑身都刺啊! 我把澡堂烧了一半, 跟你来,你心里还没数,来吧来吧……只当你又喝酒了。 狗屁! 我都能急死了,哪有心情跟你痛快啊,你不知道丁丁丁所长,二朋他可 能不行了,这狗吃的在小吴场赌钱,让公安抓了,狗吃的二朋不要命了,对着蔷薇 河就跳下去,水深流急啊,又穿着棉袄,活活淹死在河里。豆叶这骚货认尸去了… …也不知是真是假。二朋要是真死,就遂豆叶意了,她天天就跟那个野男人快活了。 唉,丁所长你真是个没用处的人,叫你打听豆叶的野男人,你怎么到现在都没弄明 白他是谁呢? 她昼夜不归,还能躲到天上去啊,还能躲到地里去啊? 就是躲到天上, 就是躲到地里,你姓丁的也该给我找出来! 你那么大本事,怎么就这点事不能帮我 办呢? 我白让你……那个了! 我知道,我一直在找,我把老杨的枪借来了,从今往后,我什么事不管,专找 豆叶的野男人,我就不信他真的会钻天入地! 你净是吹,我要看你行动啊。你要拿不出行动,看我不把你卵泡捏碎! 要是崔二朋死了,你还能管人家豆叶啊? 什么话说的,二朋怎么死的? 不是她骚货害死的呀,拿了证据,才能让她一辈 子没脸见人! 大白牙说,我们不在这里嚼舌根了,走看看二朋他奶吧,她就要咽气 了。 丁家干和大白牙转过一条巷子,来到崔二朋家。崔二朋的瞎眼奶奶,有病已经 一年多了,半死不活的,有饭就吃一口,没饭就喝口冷水。 几个月前,躺倒了,豆叶端什么她都不吃,还骂豆叶,说都是豆叶害的她家二 朋,说二朋迟早要死在豆叶的手里。崔二朋的奶奶只听大白牙的,大白牙端饭给她, 她就吃一口,大白牙扶她起来,她就起来,到太阳地里晒晒太阳。崔二朋的奶奶肯 定地说,二朋迟早会叫这骚货害死,二朋要是死了,我一头也撞死算了,跟二朋去 过好日子! 豆叶临去小吴场认尸时,没好气地跟她说,你孙子赌钱淹死了,我去认尸! 老太太没听清,只听到“死了”,以为豆叶又是在骂她,也就没再问。她不想 跟豆叶说半个字。 大白牙和丁家干走到老太太床前,看到老太太像是睡了,正要离去,可她却说 话了,他小婶,你身边是谁呀? 你看见啦? 大白牙说。 我看不见,我听出你脚步声,我听你身边的脚步有些生。 他是植物园的丁所长。 老太太一听植物园,嘴唇就抖了,说,植物园没有好人,我二朋就坑在你们手 里! 丁所长是好人。 老太太相信大白牙的话,她说,好人,好! 好人啊,你帮我把骚货的野男人交 给我,我死了,把他也带走! 下傍晚时,豆叶回来了。豆叶一进院门,就骂了,什么事都赖我,什么事都往 我身上赖,谁再往我身上泼屎,我日他妈! 大白牙赶快出来,问她,二朋…… 豆叶不等大白牙把话说出来,就嚷道,一条死狗,说是我家二朋! 是死狗? 对,就是一条狗! 大白牙小声说,你是说,小吴场淹死的,不是二朋? 不是,我家崔二朋命大福大,哪能说死就死了呢。他要是死了,就算我前世修 来的福! 可该死的偏偏不死! 我命苦啊,怎么摊了这么个男人! 你见到二朋没有? 我见他要死啊? 我上哪去见他! 我这一辈都不想见他! 你到底见没见到? 没见着! 淹死的也不是他? 不是! 丁家干拉了下大白牙的袖子,意思让她快走。 大白牙说,不是二朋就好。我们回去啦。 小婶你走好,丁所长再见! 豆叶说话一句是一句,嘎里嘣脆。 回到大白牙家,丁家干埋怨道,鬼惊鬼乍的,哪里就死人了! 我烧了半拉子澡 堂,半边冷半边热的水,要被骂了。都是你搅的,你今天要是不让我亲你一回,我 就冤透了,来! 就一下啊。大白牙就把衣服撩起来了。 丁家干像猪一样在她怀里拱了一会儿,伸手去解她的裤腰带。 大白牙一把把他推开了。 大白牙说,你死一边去! 丁家干说,都到这一步了。 大白牙说,我没工夫跟你闹! 要不了多长时间,十分钟解决问题。你来不来? 你不来我要喝酒啦? 丁家干从 碗柜里摸出来半瓶酒,来,我们喝两杯,就来劲了! 大白牙夺过丁家干手里的酒瓶,放回到碗柜里。 丁家干随手又抢出来。 大白牙又夺过来。大白牙这回没有再送回去,而是拧开酒瓶,嘴对嘴,咕咕咕 咕就往嘴里灌酒。 丁家干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唉,唉……你留一口给我呀我操你家…… 丁家干抢过酒瓶,酒瓶里连一滴酒都没有了,叫大白牙几口喝光了。丁家干扔了空 酒瓶,说,这下该干正事了,来来来…… 丁家干要去关门,被大白牙一把拉回来。 大白牙说,你神经啊,你没听出豆叶她话里有话? 这骚女人又不知耍什么毒心 眼了! 我要再去看看。 丁家干说,等一会儿不迟。 大白牙说,我要做饭给二朋他奶送去,我要烧点冬瓜汤。你就别想好心事了。 你要不想滚,就老实坐这里,我多添一瓢水,让你也喝碗冬瓜汤,你要还想好事, 你就趁早回! 丁家干火急火燎地说,你这人成什么人了,酒都喝了,还不上劲,早知道,我 也咕一口……那你让我看场电影总行吧? 大白牙说,你刚刚不是看过啦? 丁家干说,不行,我要换换片子。 大白牙说,就看一眼。 丁家干说,就一眼。 大白牙叹口气,朝门口望一眼。门口有几只老母鸡,在地上悠闲地觅食。大白 牙说,你呀,说好了,就看一眼。 大白牙撩起棉袄,怀里水一样淌下两只冬瓜奶子…… 丁家干在大白牙家喝冬瓜汤,心里盘算着,又省了一顿晚饭钱了。大白牙送冬 瓜汤给崔二朋他奶了。算起来,大白牙心肠还不坏,就他妈人怪了点,都这一正子 了,又不是没干过,还假正经! 丁家干一口气喝了三碗冬瓜汤。大白牙回来了。 大白牙说,今晚有戏,豆叶在家涂胭脂抹口红了,肯定是会她野男人去的,我 在后窗望着,她前脚走,我们后脚就跟着。丁家干说,你笨不笨啊,天还没黑透, 我们两人跟在她屁后,不是打草惊蛇吗。大白牙说,也是,让骚货先走,天黑透了, 我们再走。丁家干说,这还差不多,现在闲着也闲着,不如我们做一把。大白牙恨 铁不成钢地说,你咋就这点出息呢? 不行! 大白牙坚决说不行,丁家干还是不依不 饶。丁家干说,你咋就一点不同情我呢,就算借你一回。大白牙扑哧笑了,说,这 怎么好借? 丁家干说,好借啊,我们这次干了,下次我要干,你不干就行了。要不 等你想干了,我不干,就算还你了。大白牙说,不行,你那点狗心眼,就会骗我。 丁家干到底没有如愿。 大白牙和丁家干走在通往植物园的路上。 天真是黑透了,黑得连丁家干都看不到大白牙的人影了,大白牙也看不到丁家 干的影子,大白牙和丁家干只能手牵手。大白牙说,这回让你逮着了。丁家干说, 光拉手有屁意思! 大白牙说,天怎么这么黑呢? 丁家干说,还没有你牙黑。大白牙 在丁家干的手上掐一下,说,还没有你心黑! 丁家干龇着牙,说,你掐我呀,早知 道,我把电棒带来,还能照几只野兔子。大白牙说,你有电棒? 丁家干说,我跟老 杨借啊。 你知道不知道,夜里兔子的眼睛是绿的。大白牙说,我就知道你眼是绿的。丁 家干说,我眼真的绿了。丁家干说罢,转过身来,就把大白牙抱住了。大白牙在丁 家干的怀里游了两游,荡了两荡,便不动了。丁家干说,你非要我来硬的! 硬的痛 快是不是? 丁家干身子往下一缩,就把大白牙放到肩上了。丁家干扛着肉嘟嘟的大 白牙,下了路。下了路便是西塘,丁家干扛着气喘吁吁的大白牙往没膝深的草地里 走。丁家干说,我还没累,你喘什么呀。大白牙在丁家干的屁股上拧一下。干枯的 草,在丁家干的脚下荡漾着,草香飘起来了,大白牙被草香呛了一下,打一个喷嚏。 丁家干拿脚在地上镗镗,又镗镗,找到一处又深又软的草,像扔皮球一样把大白牙 扔到草地上。大白牙哎呀一声,你想摔死我呀! 丁家干说,松松你这脾气! 丁家干 跪下来,撩起大白牙的棉袄。丁家干有些失望地说,操,白天还是彩色影片,现在 变成黑白的了。大白牙咯咯笑了,说你狗日的这回得了,彩色电影看了,黑白电影 也看了,我打也打不过你,骂也骂不过你,在这荒野老地里,由你摆布吧……哎哟 ……你狗日的轻点……哎哟哎哟……你家死人啦使这样大力气…… 丁家干和大白牙还不知道,他们在干枯的草地里忘情野合的时候,离他们二三 十米远的地方,也有一对野合的男女,他们把大白牙和丁家干的话全都装到耳朵里 了。 丁家干和大白牙回到植物园的时候,植物园办公室里的电视也到了高潮,看电 视的人屏息敛气,聚精会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进来的丁家干和大白牙。大白牙见到 电视眼就直了。而丁家干心里有数,他在一张张闪烁不定的面孔上辨认着,他没有 找到豆叶。丁家干撤身回了。 丁家干回到宿舍,给土枪装药。 丁家干拎着土枪出来了。 丁家干像黑夜的黑一样,在植物园的大院子里寻找豆叶。 丁家干没有找到豆叶。 连续几个夜晚了,也没有找到。丁家干为了便于夜间活动,还专门跑到县城, 买一把电棒。其实,豆叶也没有刻意躲着他,白天还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还到澡 堂里洗过澡,可一到晚上,就蒸发了。但是,也不能说一点收获也没有。豆叶有一 次骂话给丁家干听。豆叶从丁家干身边走过,一扭腰,说,跟屁狗! 丁家干吓一跳, 豆叶骂他跟屁狗,说明豆叶知道丁家干在找她。本来,丁家干千注意万小心,怕让 豆叶觉察到蛛丝马迹,没想到还是让她知道了,这说明,至少,豆叶在跟野男人约 会的时候,差一点儿让他逮到。 跟屁狗就跟屁狗。丁家干在心里说,有肥胖、肉感、野蛮的大白牙,跟屁狗算 什么呀,痛快就行! 丁家干还带着土枪,鬼魂一样地游弋、出没于断魂岗。如果不是烧澡堂的日子, 他会趁着中午时,潜伏在断魂岗的某个坑塘里,守株待兔,妄想抓到偷药贼。有时 候又是在天似黑未黑的时候,在进出断魂岗的要道上守候。更多的时候,是在电视 散场或半夜里,一个人往断魂岗摸去。所有这些都是徒劳的,他没有看到偷药贼的 影子,连一根毫发都没有发现。偷药贼也好像防到了他这一手,按兵不动,不再疯 狂地挖葛藤根。即便这样,丁家干也没有放弃努力,他相信古人的话,常在河边走, 没有不湿脚的。他还相信狗改不了吃屎的俗话。所以,偷药贼不会见好就收,他迟 早会出现在他的枪口下。 然而,出现在他枪口下的,不是偷药贼,而是小谢和小胡。 丁家干深夜从断魂岗归来,冻得两腿发麻。他有办公室的钥匙,想看看办公室 的炉火熄灭没有,烤烤火再回宿舍。他刚把门开开来,回身关上门的时候,听到踏 踏的脚步声。丁家干缩回了拉灯的手,从玻璃向外望。一个高个子人影,从他眼前 一闪而过。丁家干认出来这是小谢。深更夜半了,小谢干什么去呢? 莫非他就是偷 药贼? 丁家干轻轻拉开门,闪出半个身,他看到小谢走进了通往食堂的月亮门。丁 家干便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 一进月亮门是女职工宿舍,女职工宿舍那边就是食堂,食堂的后头就是篮球场, 穿过篮球场就是澡堂。丁家干太熟悉这里了。但是丁家干在食堂门口没有找到小谢, 食堂的门上挂着锁。小谢不会这时候去澡堂的。丁家干就悄悄走上女职工宿舍的走 廊。丁家干在小胡的窗户下,听到了说话声。声音很小,一男一女在对话,丁家干 听不清楚,只辨别出是小谢和小胡。丁家干把耳朵贴到玻璃上,断断续续能听到一 点了。 你心眼真小! 小胡说。 ……啊? 小谢声音。 要不是崔……多大事啊? 小胡说,还不是吃你下胡? 小谢说,……好……我好难受…… 小胡说,我喜欢……崔园长说了,所长肯定是你的,你还担什么心! 你当上所 长了,还要怎样? 小谢说,……他让我当……我是看你面子…… 小胡说,别臭美了,男人都这样,不是你哭着赖着,要当所长? 我不下点毒药, 所长凭什么轮到你? 人家老杨都负责了,你还没数! 先是负责,要不了几天,就扶 正了。老杨和崔的关系,你还不晓得? 我要不是为你,我想让崔碰我? 我要是不主 动找他,他还不敢调戏我,知道不知道,我是军婚…… 小胡说,你说什么啊? 大声点,没人听见! 小胡的声音突然大起来。 小胡说,你哭什么? 你真哭啦?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我就这点本钱,就这点毒药可下…… 小胡说,嘻嘻嘻……好,我多给你几回……不就裤裆里那点事? 你真吃醋啦? 我倒是喜欢你这样子。 后来就没有声音了。再后来,声音就大了,床板都要颠了起来。丁家干知道是 怎么回事,想溜,可脚下像钉了钉子,他还是太好奇了,还想听听他们再说什么。 果然,几分钟以后,他们又说了。 这么快啊? 小胡心有不甘地说。 小谢说,我不想了…… 小胡说,你少装……谁都知道我是军婚,受到法津特别保护……你是讨大便宜 了,还委屈……要是让崔……知道你跟我睡……他不剥你皮才怪了! 小谢说,那崔怎么…… 小胡打断道,你又不是崔园长,崔园长是园长,你是猪脑壳子啊? 就你这样子, 还想当所长! 你先把所长当上,要不了几年,园长还不是你的? 你要是当了园长, 不是也像他一样。 小胡说,你不要笑,你就是当了园长,你也死了那条心——我可不许你到处播 种。 后来,两个人又哼哼唧唧的了。 丁家干对他的新发现又惊又喜。 丁家干夜里都睡不着觉,巴望着天亮,巴望着见到崔园长。可第二天,他见到 崔园长,他又不说了。崔园长转着手里的茶杯,拉长着脸,等着他说。崔园长感觉 他要说什么的。可他没有说出口,也觉得,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不过,他见到崔 园长,见到小谢,见到小胡,心里很是得意,心里说,我知道你们的鬼事! 哈哈, 你们的鬼事,我知道! 丁家干想忍住不说。但他只是想了想,忍不住,还是说了。他太兴奋了。他先 是对大白牙说,后来又对食堂的崔师傅说,他甚至对张会计都说了。丁家干不是说 一次,仅仅对我,他就说了五六回。只要和此事无关的人,他都说,有一次,他还 把小谢、小胡和崔园长之间的事告诉了老杨。丁家干最后跟老杨总结道,你的所长, 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那几天,丁家干特别想说,他实在找不到人说,就自己 对自己说,或者对着一棵树说。他在厕所里撒尿,对着厕所的墙壁说,他还不知道, 男厕所的隔壁,就蹲着小胡。 祸从口出,就是说丁家干这样的人的。因为崔园长很快就知道丁家干都散布什 么谣言了。 丁家干成了所有人的敌人。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