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断指 春节以后,植物园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老杨没有顺理成章地当上药材研 究所所长,所长叫小谢当了。二是,植物园又新添了两名职工,银花和豆叶。银花 被安排在药材所,豆叶被安排在园艺所。对于丁家干的失踪,已经没有人特意提起 了。人们在提起丁家干的时候,大多是在澡堂里,洗澡水热了,烫屁股了,有人会 说,这水烧的,比丁家干差远了,烫猪啊! 洗澡水冷了,起鸡皮疙瘩了,有人会说, 汪牛啊,又不是夏天,丁家干才烧不出这种水来啦! 洗澡水要是半边冷半边热了, 也会有人说,我操,手残废啦? 就不能把水搅搅匀? 也不向丁家干学着点! 烧澡堂的是徐师傅,他才不想烧洗澡水啦,他巴不得大家都说他不会烧澡堂, 让崔园长另换一个人。可崔园长更是老奸巨猾,他烧不好也不换他。 我以为,崔园长没让老杨当所长,老杨心里一定疙疙瘩瘩的。但表面上,又看 不出什么来。老杨的脸上成天还是笑笑呵呵的,而且,好像比从前更能笑了。见到 我,会说,小陈,陈秘书,然后,笑笑,并没有话要说。见到张会计,也笑笑,也 没有话。见到崔园长,依旧是笑笑。不过,他跟崔园长是有勾当的。他跟崔园长的 笑,一定跟我们的笑不一样。他跟崔园长笑过了,跟崔园长还有话说,说些什么, 我当然是不知道了。但是,隐约的,我又知道,无非是分偷药的赃款。我现在对崔 园长在植物园编织的这张网,已经大致知道了其脉络。简单说吧,崔园长就是这张 网上的蜘蛛王,在他周围的那些人,其实都让他粘在了网上,成了他随时享用的美 食。我有时候会想,春风得意的小谢所长,领着大家干活的时候,他能有多大的权 力? 成天在他身边的,是小胡,他和小胡的那种关系,能不在干活中有所表现? 小 胡会听他的吗? 小胡要跟他使使小性子,他又是如何应对? 小胡口口声声称她的丈 夫是军官,在部队干秘密工作。小谢也不敢对小胡如何如何,她怕小胡翻脸,告他 个破坏军婚的罪名。就凭这个,小胡不但能掌握小谢,实则上也掌握了崔园长。 而曾当过药材研究所负责人的老杨,更像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他干活的时候, 还是规规矩矩,任劳任怨,对当不当所长好像无所谓,至少,表面上,没有让人看 出来。对小谢所长的话,也是言听计从。有时候,小谢所长想不到的,他还能主动 提醒他。看起来,药材所是空前地团结。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药材所暗藏的杀机, 伤及了小谢所长的手指。那天,小谢所长领着大家包装白芽蒿。这是蔷薇科全草类 中药,秋天收割上来的,不多,堆在仓库里,只有一小堆。小谢所长看它碍事,说 干一样少一样,先把它解决了。老杨说,白芽蒿不值钱,扔了也不可惜。小谢所长 自从当了所长,觉悟很高。他不赞成老杨的话,说,不值钱也是药,扔了就是浪费。 干吧。于是,便由他续草,老杨掌握铡刀。刚铡有四五把,身后的银花叫小鬼针扎 了手指,呀地尖叫一声。小谢所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扭头,问银花,怎么啦? 他只听银花说没事,手指头就被老杨的铡刀铡下来了。小谢所长感觉不对劲,手指 头刷刷地凉,一看,中指、食指和无名指不见了,齐刷刷的,碴口白白的,随即, 血便喷涌出来。小谢所长哎呀一声叫,我的手指! 小谢右手的三根手指头,和一节一节的白芽蒿混在一起,稍长一根的手指头— —那应该是中指了,似乎还在一跳一跳地抽搐。小谢看着和自己无关的手指头,号 啕大哭。 小谢的哭声里先是带着疑问,大约是不相信那是自己的手指吧,后来他试图伸 出左手去抓,但他还是胆怯地缩回了手。 就这么简单,事故在不经意中发生了。 老杨对自己的大意很是内疚,多次说过对不起小谢的话。但是,有人不这样认 为。小胡就说,老杨,真是太阴了,他不过是没当上所长,就跟小谢下毒手。我看, 他下面要跟崔园长下毒手了! 崔园长听了,嘿嘿地笑两声,他心里有数。他问小胡, 小谢那三根手指头,能接上? 小胡说,谁知道,医院说,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崔 园长倒是很有信心,他说,人死了,还有还魂草,断了手指,医院肯定也有办法。 在小谢所长住院期间,崔园长又让老杨成了临时负责人。崔园长盯着老杨的脸看, 想从他脸上看出花样来。但是崔园长和老杨共事二十年,他还从未在老杨脸上发现 什么秘密。老杨的脸上,始终是一个表情,似笑非笑的。老杨说,我这时候当所长, 人家不会说我是故意陷害小谢所长啊? 崔园长说,人心隔肚皮,有人要说,就让他 说去,你干你的。不过你不是所长,你只是临时负责一下。就是临时负责,你也要 把工作干好。老杨点着头,说那是,那是,就是不叫我负责,我也会干好工作的。 老杨也不辱使命,带着大家干活,更是认真负责。不过,干活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小谢所长住院,植物园派了小胡去服侍( 本来也许轮不上小胡,是她主动要求的) , 加上徐师傅隔三岔五去烧澡堂,干活的,只有大李和新职工银花。这期间,大白牙 来过一次,她甩着屁股,脸上腿上都是欢笑。 她到干活的大仓库里,问老杨,银花干活怎么样啊? 老杨说,银花干活,没的说! 一边干活的银花,脸就红了。 大白牙咯咯咯笑着说,我就知道,银花干什么活都像样。哎,我说老杨,幸亏 丁家干死了是不是? 丁家干要是不死,我银花能到植物园来上班? 谁说丁家干死啦? 老杨正色着脸。 失踪了,还不是跟死了一样? 丁家干要是不死,我也想不起来到植物园闹事。 闹了几天事,我才想起来,人死不能复活,闹事也闹不出人来了,闹了也白闹,还 不如让银花顶替丁家干的职……哎——丁家干要是不死,银花又能到植物园当工人, 那该多好啊,我们家就有两个工人了,两个工人,两份工资……我命苦啊…… 大白牙说着说着就哭了。 银花对母亲的到来,很不高兴,不知为什么,只觉得没面子。大白牙一哭,她 又不知道如何劝她。好在大白牙也不用劝,哭了两声,不哭了,又笑了。她说,老 杨,我家银花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带带银花,银花还小,过这年才十八岁。 谁说我十八啊。银花终于找到反驳的机会了。 虚岁才十九嘛。 那周岁还不到十八啊。 这丫头,什么都跟我计较,我不是想让老杨多关心你么? 老杨说,植物园的活,跟庄稼活一样,好干,不碍事,你家银花,有这模样, 心灵手巧的…… 大白牙还没等老杨夸完,就抢过话说,那是那是……我家银花,我最放心了, 我不放心的,你知道是谁吧? 是我那侄媳妇,豆叶。 她在园艺所那边,天天育树苗,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不懂! 大白牙说,好啦,银花,好好干活,听领导的话,不懂就问,下班就 回家,我走啦! 银花嘀咕一声,你早走早好! 可大白牙又转回身了,说,老杨,我那天看到你了。 看到我? 是啊,在县城人民桥下的药材市场,早上,天才麻麻亮,我看到你在卖药,我 喊你好几声你都不理我,我还以为认错了人呢? 不会吧,我上那里卖什么药,你眼睛叫裤子盖住了吧? 我们药材所的药又不到 市场去卖。那你还真是认错人了。 噢,那是我看错了,我说么,我喊了好几声,你就是不理我嘛。我还以为你那 药是偷来的,不敢理我呢。后来,我想,也是啊,老杨怎么会到药材市场去呢,我 知道你们药材所的药都是卖到县药材收购站的。 就是就是,下回不能乱认啊。 那是那是,你忙啊,我回啦! 老杨好像还有话,他望着大白牙,说,你天麻麻亮,就到药材市场,干什么去 啊? 你有药卖啊? 我哪有药卖啊,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能偷也不能抢的。我昼夜睡不着觉,刚一 打盹,丁家干就托梦给我,说他到人民桥去抓偷药贼了,让我赶紧去帮他一把,我 才赶着黑去的。我以为能在药材市场找到丁家干的,可我找了一大圈,哪有他鬼影 子啊? 丁家干常常托梦给我,让我干这干那的,就跟真的一样,唉,我迟早也要让 他害死! 噢,是这样。老杨说,你放心,你家银花,在我手里,会越来越进步。 放心,放心。大白牙讨好地赔着老杨笑,试探着说,赶有时间,我还要请你老 杨到我家喝两杯哩,要赏脸啊老杨。 老杨答非所问地呵呵着。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