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拉 舒拉成为我妈咪的时候我刚满十二岁。爸爸在一天对我说“细艳,爸爸结婚了”, 然后就领回来了舒拉。 我被眼泪泡了很久。爸爸在领回来舒拉妈咪的第一夜是陪我睡的。我整夜没睡 觉,也没和爸爸说话。爸爸也不对我说什么,就是搂着我笑呵呵地抚摸我的头发。 第二天早晨我的眼睛和爸爸的眼睛一样红。我们走出屋子到餐厅吃舒拉妈咪给我们 做的日尔曼早餐。 舒拉妈咪是德国后裔。四十年代的战争把她的父亲留在了俄罗斯,娶了舒拉的 俄罗斯族母亲。不知道什么原因舒拉妈咪从不提起她的父母,爸爸说舒拉的父母都 回到了德国,而舒拉情愿自己留在莫斯科。 舒拉妈咪是个端庄、高雅的女人。我们的家在短时间里被她收拾的改变了“韵 味”。而这给人舒服的韵味,则成为我和她沟通的桥梁。 交谈是从舒拉妈咪研磨咖啡开始的。我习惯于早餐时喝红茶,而爸爸则用咖啡。 我们家里“NESCAFE”的铁盒堆得到处都是,是舒拉妈咪终止了我们的恣意。 她带来了一套完整的咖啡焙烘器具,她用纯咖啡豆磨制咖啡,用乌亮的金属罐烹煮, 在热沙上焙烘。我喜欢看她扶住咖啡杯在沙盘里慢慢地拉动的样子。她低头注视着 手里的活计,翘着小指牵动着杯子。从我坐着的座位看她,正好看得清她匀称的腰 身,把目光从她的手上挪到她的脸上时,最美丽的莫过于她眨动的长睫毛和安详的 下颔。 “舒拉妈咪,你真的很美。”我小声说。 她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很温柔。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中国话,告诉我: “细艳,你也是个美丽的小姑娘。” 我说:“您教教我怎么弄咖啡吧。” 舒拉妈咪说:“不难的,只是要耐心点儿。” 我需要带上手套才能保证不被烫着。我需要念念有词或者慢慢哼唱才能保证杯 子在热沙上缓慢地拖送。舒拉妈咪站在我身后,用她的手把握住我的手告诉我该有 的节奏。我多少往后靠了靠,时即时离地接触了她的身体。我涌上来一股眩晕,这 女人真的好温柔,她的双乳抵碰了我的肩背,我差一点返身搂住她。 我只有十二岁。我记得真切,我十二岁时看到了爸爸平静简单地结婚。 你即要找到宝藏 又想要到树下乘凉 世上没有这样的福气 让你坐享金黄 你要忍耐饥渴 也要独自沧桑 上帝和你在一起 需要你艰辛垦荒…… 舒拉妈咪唱的是德意志的民歌,她把它用俄语唱了,后面的没有唱词的部分哼 颂还用着德国的发音。她说在德国,新嫁娘喜欢唱这个慢悠悠的歌,歌词的意义已 经变的不再重要了,一般人们都是哼唱这个歌谣准备着做妈妈,因为它更像一个摇 篮曲。 “其实歌词也挺好的,好像在安慰人们呢。”我说。 “因为唱了好几代人了,人们不觉得歌唱的是什么了。不用听歌词,就哼出来 这个曲子,本身就好像归属了催眠曲的类型。”她说。 十二岁那年,我终于学会了烘焙我的第一盏咖啡。但咖啡豆是舒拉妈咪磨的, 热咖啡是给爸爸喝的。我没尝尝,舒拉妈咪不叫我尝,她说自己先尝尝就是自己对 自己没有信心,如果喝咖啡的人看到煮咖啡的主人在尝自己煮的咖啡,对主人也会 轻看的。我给爸爸倒咖啡,亲手给爸爸的咖啡杯边上摆放了面包片和方糖,等待爸 爸来用餐。 倒咖啡的时候一点点残液流在了烘焙器具上,我要用抹布擦,被舒拉妈咪拦住 了。她在水池里用大水流冲洗后用干抹布轻揩。然后对我说: “这套乌黑的咖啡具是纯银的,在局部用力擦拭,就会恢复原来银子的本色了, 那样会看上去不协调了。” 我再次去用手掂量,真的很重很重。银子的。乌黑乌黑的,它真是银子做的。 爸爸端起杯子喝了。爸爸没感觉出来这杯咖啡的不同,他以为还是舒拉妈咪像 往日一样亲手焙烘的。 2002年我回到中国昆明的时候,带回来了这套乌黑的银咖啡具,舒拉妈咪已经 把它正式送给了我,而她留在了莫斯科,她说,她还是陪着爸爸。 爸爸在莫斯科郊外的树林里睡着了。那郊外就是歌里那个缠绵的郊外,中国人 几乎全部都知道,姑娘小伙子在那里谈恋爱的那个只有晚上的郊外——上世纪人们 唱了几十年,这个世纪人们怀旧的时候还在唱。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