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招聘 俄罗斯来的女孩子并不胜任照顾我弟弟的工作,就算我给她双份的工资,她也 没有伺候人的概念。她把电视开大音量学汉语,把弟弟的纸床一次再次弄湿,她闻 不了床上浸满的中药味道,把鼻饲机的温度调错了好几次。 我对女孩子说,你,可以时常来我这里玩,做客,但,你不能当我弟弟的保姆。 邱雨寒把一个中年妇女找来,他说大婶伺候了很多年病人,对卧床不起的人很 周到体贴,应该是能胜任的。可大婶看到躺在床上的弟弟时却说什么也不干这份工 作,她说看到病人一动不动她就害怕,她的老伴就是这样一动不动死在床上的,连 屋子里的中药味道都一样。 “聆”公司的招聘广告再次出现在报纸上。这次是“特殊工种”,待遇已经提 高到了1500元月薪——按“聆”公司的员工待遇招聘。 前后有十一名手持报纸的男女找到“聆”公司,邱雨寒一一过目并给来人讲解 了服侍植物人的若干要素,结果只自动留下了一位。 新月,女,二十三岁,老家在四川农村,到昆明已经一年,无工作。 我对新月说,姑娘,这是我的私人招聘,工资和其他待遇一样不比在公司上班 的员工差,只是需要你时刻呆在我的家里,你要吃住在那里,就像我们家里人一样。 弟弟是个十分聪明的阳光男孩,我爱他,我要照顾他才对,照顾他,直到他醒过来。 大姐,他能醒过来吗?新月问。 能,他的大学还没有读完,他还没有谈过恋爱,他还没叫够我姐姐……我们相 聚的时间一共才一年多,从前我甚至不知道我有这样一个弟弟……我说。 我试试,大姐,我也有个弟弟,他正在读中学,我也爱他,我知道你。新月说。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 邱雨寒说,新月的眼睛有些红肿,面色疲劳,他问过她在这之前是干什么的, 新月始终没说出来。 “你要当心。”邱雨寒对我说。 “你要尽心。”我听见邱雨寒对新月说。 我看见了新月在我弟弟床前表现出来的恐惧和无措,她不敢去碰弟弟,她问邱 雨寒,弟弟的手和脸是不是冰冷的。我把新月拉到床前慢慢坐下,手拉着弟弟的手 递在新月手里,告诉她植物人并不是死人,他只是休眠了,脑中的什么神经被损伤 了,他只是自己不能动,生活无法自理,但他活着,和我们一样活着。 我们说什么他也听得见吗?新月问。 听得见!我说。我能感觉到他听得见! 弟弟的病我没间断过联系医生,通过各种渠道在北京和上海都打听了,甚至安 娜姐帮我询问了莫斯科和波兰的医院。但结果几乎差不多——医生们都无能为力, 他们找不到能直接促使植物人醒来的方法。手术疏通神经和电子疏通神经,醒来的 希望也只有1%,而死亡的概率却超过30%.安娜姐安慰我,弟弟睡在家里本身就是一 种安慰,一种温暖,没有办法让他醒过来,又何必冒险呢。 我说,安娜姐,他这样活着……和死有什么区别呢? 我在夜里端坐在床上祈祷,我说圣母玛利亚,我在充满对您信仰的国度生活了 多年,我也是您的孩子,您给我的弟弟一些力量,让他醒来吧。 我的祈祷被外屋的新月听到了,她轻轻打开门,走到我身边。 大姐,您睡吧。 新月的眼睛里和我一样忧郁,我看了她好几秒钟,竟被她的这种忧郁打动了。 我突然感觉我并没有比新月忧郁得深,我几乎是刚刚开始忧郁,从前我的眼睛里的 表现就和娜达莎、和娜达莎领来的那个姑娘一样,那不是中国的眼神和感知——过 去,我真得是个浮萍。 突然间我发现了我对亲情的渴望更胜于对爱情的渴望,因为为了爱情,我没祈 祷过。圣母知道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