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剧 人的追求过于执著的时候,眼前会只有很短的视野,这就像中国俗话说的“钻 牛角尖”——罗老爷当年这样对我说。在我爸爸很痴迷于赌场生意的时候,据说是 罗老爷提醒了爸爸。 你爸爸是最听我的话的,他总说我的话有道理,在每次做出什么重要决策的时 候找我算上一卦。罗老爷说。 您的卦准吗?我当时问。 准不准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事情都有个规律可循,好好认识这个事情,就基 本能知道些规律,八九不离十。罗老爷说。有几个大事是准了,叶利钦当总统,中 国人集聚地被封锁,“麒麟城”易主,这些我都算准了,只是你爸爸被杀,我真的 万万没想到,我觉得咱中国人没那么狠毒。 小事呢?小事您算没算过? 什么小事?你爸爸从来不跟我说什么小事,他自己能料到的。 安娜姐的事,爸爸没提过吗? 没啊,安娜?那个赵安安吗?她没多久就离开“麒麟城”了嘛。 是。可爸爸心里一直放不下她呢。 哦,这个,这个难说了,难说了。 和罗老爷说话,往往就像听一个系列故事,往往就像莫斯科电视台播放的百集 情景剧。他甚至能把唐诗宋词演绎成有情有景的故事。陆游和唐婉的故事他就是从 每句诗词中讲出来给我听的,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中国古代的爱情故事,那种凄惨的 感情让我终生难忘。 爸爸去世后,罗老爷把爸爸的被杀原因分析给我听—— 你爸爸搞的商会,一直是所有在莫斯科的华人都向往的,多年来我们华人一直 受欺负,成立个组织只是一个名称叫商会,实际上是要团结所有的华人,共同展示 我们中国人的实力,形成一个组织才能对应和协调莫斯科政府对华人的政策。但向 往归向往,向往和实施并不是一回事。这个组织的壮大发展,就会动摇了一些人在 莫斯科用美圆铺垫多年的地位,而地位的动摇会直接影响到那些人的财力。多少年 了,根深蒂固了,那些人也不容易,他们不可能看到投入的金钱在顷刻间失去意义, 他们必然阻止你爸爸的组织。邱家的势力在莫斯科是数一数二的,动了邱家有很多 后患,但你爸爸是没有势力的,他这么多年靠得是自己的奋斗和聪明才智。杀一儆 百,做到你爸爸的头上是必然的,早晚而已。我劝过你爸爸还是应该去投资个什么 生意,可你爸爸说,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把华人的地位稳定住,投资在俄罗斯、 在莫斯科,就等于打了水漂一样。我说,老弟你这样做会得罪很多人,你会有很多 麻烦,你爸爸说不怕。 他是不怕。但他被打死了。 我以为你爸爸的结局最多就像在“麒麟城”一样退出,却没想到他有性命危险, 我怎么也想不到现在的中国人也这么黑,竟然真的起了杀心。 你爸爸当天去取一个设计图后又直接去交涉两伙中国帮派的争斗,他像当年的 政治指导员一样和各方的人讲团结讲和气生财。警察局后来说两方的人都没有杀你 爸爸的动机,绝对是第三人干的。送葬的队伍你也看到了,吊唁的中国人真是不少, 可没有人给警察提供可心的证据。人心不齐啊。在莫斯科死一个中国人不算什么奇 怪的事,没有人关心杀人的细节,就连你爸爸自己也不关心啊。 那,爸爸有可能是谁杀的呢?罗老爷您会算,您给算算。我问。 人命关天,靠算卦怎能行?罗老爷说。 多年来我一直没有试图查找杀害爸爸的凶手,爸爸临死前不让我过问他在莫斯 科的事,舒拉妈咪和安娜姐都拦阻我、告诫我,我在爸爸死后连“麒麟城”和商会 都没去过。罗老爷对我说,孩子,时间是个好东西,时间会把发生的一切慢慢消化 掉,你毕竟才成年,你还要过很多时光呢。我忍着难受,强忍着,因为我没有别的 办法。我希望真像罗老爷说的那样,用时间消磨这些钻心的疼痛。 但我无法忘掉这些。我离开电视机好多年,我看不了那些凶杀和枪战的电影, 节日里的一声鞭炮也会惊得我瞪大眼睛,街上突然传来的刹车声也会让我心惊肉跳。 我的脑子里有个自己编排的情景剧,有人端着枪拦截在爸爸的车前,刹车声刺耳地 响了起来,枪声紧随其后…… 2003年我结婚,邱雨寒说,小艳我们买台电视机怎么样?房间里只有音乐听有 点烦闷。我说,不要,只要音乐,或者电台,我受不了艺术家编排的电视剧,我能 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