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床上的故事 弟弟的床边还摆放着那个小花盆,盆里的绿苗已经长大,叶子上的脉纹开始显 露,根茎也开始粗大,整个植物的绿色已经有了深度。 新月在弟弟的一声呻吟中停止了动作,转脸对我时已经满脸泪痕。这张还有些 稚气的脸,让我想起我曾经的女孩生涯。弟弟的一声呻吟吓了我一大跳,我以为我 听错了,可他紧接着又呻吟了一声!我冲到床前抓住弟弟的手,我的天!弟弟的手 指一下抓住了我,抓得紧紧的,不肯松开! 我叫着弟弟的名字,泪水便和新月一样流淌。我不知道对她说什么好,只是直 直地、心跳不已地看着她。 “姐,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我看了你放在床下的病历……我觉得……也许 他,能感觉到” 新月的声音小得可怜,她把弟弟的病历拿在手中,眼睛不敢看我,也不敢看病 历。我接过那本被我遗忘了的病历,触碰到了新月的手指,她的手在轻轻地发抖。 久远了,lO个月,突然想起来、突然闪现出来,就像远古丛林中部落里的故事。 那时候弟弟会开朗地笑,会每天甜甜地叫我几声姐姐,会在路上出其不意地出现, 然后请我吃个冰激凌。那场车祸出现的时候我们正在路旁的树下吃冰激凌,车撞来 的时候我尖声大叫,他却已经飞出了几米之外……大夫尽力了,他没有再醒来,他 就这样睡下了。我觉得我也尽力了,虽然我以失望告终。 我在失望中只觉得我要善待弟弟,就让他这样活着,等待奇迹。 这份让我疼痛的亲情在10个月中被打磨得十分实际,我知道他活下去的理由, 却找不到他康复的办法。 我把弟弟的病历放在他的床下,一次次的失望让我再不看那些已经开始发黄的 纸片。我曾对前来定期“查房”的医生说,我很有钱,只要能让弟弟康复,我可以 用掉我现在所有的积蓄,我可以再赚,我的公司不会关门。 姐,我是个卖身的,虽然我现在不做了,但毕竟我做过。那些日子我忘不了, 那些是疼,作为女人,那疼,永远不可能忘……我每天早晨都很累,一夜的皮肉生 意,我恶心,发神经。姐,我苦。就在来你家的头一天,我还在做,而我要找一个 光明正大的事做,已经找了半年多了,你收留我,我觉得是老天给的福啊!我不敢 相信啊!你知道,那天你问过我,是什么人打了我,那个晚上我去了哪里,我能去 哪里啊,我想回到这平家,但我怕他们知道我住在这里,我怎么敢回来啊!我让他 们知道我住这里,他们就会不停来找我了!我被过去的“客人”拉到宾馆,我想, 我最后一次,明天逃回来,再也不出门,再也不出现在昆都! 那天我回来就穿着衣服躺在他身边,刚刚逃出来的担心和害怕就慢慢没有了。 我和他说话,我说我的故事,说我的苦,说我想家想父母想年幼的弟弟……我拉着 他的手,把自己的心事都告诉了他,不用忌讳什么也不用隐瞒什么。我对他说我有 你真安心,你这个不会思考不会折磨女人的男人真可爱,简直可以嫁了……我放心 地抱他,抚摸他。我对他说,你有些瘦了,要好好调养才行啊,你安安静静,真好。 我说女人的爱情若是能放在这样平静的一个人身上,真是享福了,我也哭着说,我 多可悲啊,抒发感情竟然会找到你这样的“活死人”…… 他的手指一点点攥紧,然后放松,当我再说话的时候,他手指又攥紧。我就说, 你听懂了吗?你是不是能听懂?你怎么病的你还记得吗?你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那时候你有没有爱情?有没有过女人?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身上给他摸。他的手一 点点动得频繁起来,竟然在喉咙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我就在他身边,他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我想我们都曾经怀疑过自己的耳朵, 但我这次是证实了的!我说。你再出一次声音吧,你多多哼几声吧。你姐姐听到你 的哼声,不知道会多高兴啊!她一直盼望能有奇迹在你身上发生啊,你的床上长出 了一个小草,你的姐姐说过多少次那是吉兆啊!你哼吧,多哼吧…… 我再次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身上,我想这样的重复也许能激发他……我想我们能 常常听到他的声音…… 姐,病历上有个人写了话的,写在“专家意见”栏里,他说要“调节阴阳”。 你说你做了这张纸床就是舒筋活血的,是调节阴阳的,用的中药都是最好的。也许, 我想,男人女人也算阴阳,他算阳,我算阴,小说里也写传么阴阳调和,那些恶心 的“客人”们也对我说些“采阴补阳”的下流话…… 我不迷信,也不懂古老的阴阳学说,我问过“查房” 的医生,他也不懂,他说这样的东西也许只有李时珍能明白。我只能相信,弟 弟这样,这是个奇迹。我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创造了这个奇迹,这个奇迹里有叫我 恶心的成分,但我却不知道我这份恶心是不是现代社会中应有的成分。 天亮了,从窗口能看到了一颗又大又亮的星星。我心里太乱,我说不出口,我 哭在那里。邱雨寒走过来拍了拍我肩膀,新月小心地扯了扯我的衣袖。我突然抱住 新月,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