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陷的纸床 手机的声音把我和安娜姐都吓了一跳。我听见新月在电话那边语无伦次:“姐, 你回来,你回来,我把,姐夫,杀,杀了……” 天与地在顷刻间混沌起来,昆明的天空本来是蔚蓝的,我怀疑是不是我在北京 时给天空颜色的定义错误了,这时的昆明,怎么突然间就这样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我赶回家的时候,邱雨寒横躺在弟弟的床前,肋下深深地插着一把刀。新月已 经不知去向。我扑上去哭喊着大叫他的名字,却怎么也叫不醒他。随后跟进来的安 娜姐也惊叫一声扑上前来,她颤抖着把脸贴在邱雨寒的胸日听,她对我说,他,没 死,他没死。 安娜姐拿出手机拨叫了“120 ”呼救,刚刚报完地址门牌,她抬眼看了一下床 上的弟弟,又尖叫一声:“细艳、快看!” ——弟弟扭曲在床上,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床单,眼睛瞪得好大!他张着嘴,不 停地张开合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床已经塌陷,弟弟的下半身陷在塌陷的地方, 上半身已经挪出了床外!我的天!他不知挣扎了多久啊, 塌陷下去的床单上全是湿的! 这里发生了什么?新月!新月! 邱雨寒和弟弟住进了同一家医院,两人被推进各自的急救室里,每个人都有六 七个医护围着。安娜姐拉着我跑了这边跑那边,一刻也不敢停留。我看见弟弟被输 氧,转身又看到邱雨寒被转移到手术台上。我站在那里捂住嘴巴,不知道我应该往 哪边走,不知道我应该去陪伴谁。我的眼泪涌得厉害,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在医院 的走廊上大声喊叫起来:玛利亚我的圣母啊——俄罗斯东正教中,圣母玛利亚让我 确实地敬仰了很久。敬仰玛利亚,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她是个母亲。而我那时觉得自 己缺少的就是母亲。小时候当遇到突然情况时,同学们习惯于叫一声“妈妈咪”, 而我却叫不出来,我更习惯地叫一声“我的天”。爸爸说,玛利亚是个伟大的母亲, 你应该去教堂找她——爸爸知道我的苦闷。舒拉妈咪后来说,圣母是伟大的和宽容 的,她在俄罗斯民族中并不只是象征母亲,她是一片天,她能覆盖一切,安抚一切。 玛利亚,您能安抚一切,您最爱您的孩子,你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我知道我等不来圣母的声音,除非我去见我的爸爸才能昕到圣母的声音——这 一刻,我真的好想去见爸爸了。 一阵虚脱的感觉冲撞心口。我昏厥在医院的走廊里。 过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听见安娜姐在叫我,她说细艳快醒吧,你快醒吧。 我也躺在白色的病房里。我看到了手臂上接着输液管,看到安娜姐红肿的眼睛, 我感觉到屁股下是一张软得有点凹陷的病床。我对安娜姐说,弟弟的那张床塌了, 弟弟陷下去了,他怎么爬上来的?他是不是活过来了? 雨寒醒了吗7 弟弟在塌陷的纸床上的惨景和邱雨寒插着刀的惨景一样震撼,我 感到恐惧,集中在一起的恐惧轻易地击倒了我。我突然记忆起我昏倒时脑子里有片 刻的意识,我想起过我创办的公司,我为什么为公司取名“聆”?那“聆”是“零” 的谐音啊,我的一切,是什么?人要是死掉,就像我这样昏倒后不再醒来,就像弟 弟那样长睡不起,就像雨寒一样把血流干,就像爸爸似的突然浦失,一切,不都是 “零”吗?谁又能带走什么? 安娜姐告诉我邱雨寒和弟弟都脱离了危险,我机械地点着头,眼睛却空旷的很。 我的眼睛里是一张塌陷的纸床,那是我用心铺成的,整整一百层厚厚的草药纸… 那纸上湿漉漉的,是弟弟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