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无歌 子丹给乔未冬打完电话就出门了。她用围巾把自己厚厚地包裹起来,慢慢向小山 丘走去。在那个地方,她可以自由地呼吸新鲜空气,她喜欢那带着雪花般的寒冷气息 轻轻触到她的鼻尖,然后化作一股白茫茫的雾气。她就露出孩子般的微笑。 太阳一晒,大雪就化掉了,露出苍茫的大地,就像被剃得七零八落的癞痢头,千 疮百孔,丑陋不堪。 子丹走到山丘的另一面。她记得上次有一群与她一般年青的少男少女在那里堆了 个雪人。 雪人没有了,那群少男少女也没有了。却有一个瘦高硕长的身影在那里孤独地徘 徊。是那个会唱歌的男孩。他一看见子丹就开心地笑了。 男孩穿灰黑色的牛仔裤,白色的羽绒夹克。脖子上围着蓝色的长毛围巾。他有夏 日阳光般的灿烂笑容,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给人健康温暖的感觉。子丹接触到 他清凉无邪的眼睛,她也笑了,她笑得有些羞涩和腼腆。 “嗨。”男孩像个老熟人似的给子丹打招呼。 “嗨。” “你好些天都没来这里了吧?” “嗯。”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呀!”男孩乜斜着眼睛看子丹:“至从在这里遇上你,这里 就变成了好地方。” 男孩俊朗的笑脸在阳光下一尘不染,干净而漂亮。子丹看着他不说话,只是微笑。 “可我总觉得你挺孤单的,为什么呢?你父母呢?”男孩问。 “我没有父母。”子丹平静地回答,依然看着他。 “哦,Sorry ……那你和谁住在一起呢?” “和……一个养活我的人住。” “他是谁呢?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知道他收留我,对我很好,赛过我所有的人。” “他很爱你吗?” “也许吧。”子丹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不知道,你是被女巫施了魔咒困在古堡里的公主。”男孩指了指风雨园的方 向,眼睛里慢慢涌起一抹忧伤。 “那是童话里才有的。我不是。”子丹。 “你不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吗!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卫子丹。” “我叫童言。就是童言无忌的童言。” “你的名字真好听。”子丹说。 “你的也一样。” “明天是平安夜。我们有一个圣诞派对,你愿意来参加吗?”童言从口袋里掏出 一张自制的请柬。上面画着一位白衣少女,像公主一样微笑。 “这个画的是你。你的笑容是我想象出来的,我希望你每天都这样开心地笑。” 童言说。 “是你画的?画得真好!”子丹用手指轻轻触摸卡片上自己的笑容,卡片还带着 童言暖暖的体温。 “你来吗?”童言问。 “嗯。”子丹点点头。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电话了吧?”童言看子丹的眼神全是脉脉温情。 子丹掏出手机问童言:“你的号码呢?” 童言告诉她一个号码,子丹拨过去,童言的手机响了。他们相视一笑,寒冷就此 消融。然后他们开始聊天,童言告诉他,他今年刚上大学,在美术学院学西洋画。他 喜欢与艺术有关的一切,他喜欢唱歌. 本来想学唱歌,可他更迷恋用各种油画颜料堆 砌出来的艺术,很厚重,很有历史感。他崇尚梵. 高,对一切抽象的东西都有独到的 见解。一个十八岁的英俊少年温暖、阳光,对生活充满见地,聊起天来滔滔不绝。然 后他突然意识到忽略了子丹。 “你呢?你念什么学校?”他问。 “我辍学了。”子丹眼神黯然下去。 “为什么?” “我妈妈生病了,需要很多钱……” “哦……” “后来,我妈妈死了,她是自杀的,为了不拖累我。那个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是我妈妈的私生女,我没有户口,没有身份,没有别的亲人。我害怕极了,我不知 道我该怎么办,当时那真是个世界末日。” “后来呢?” “后来是他帮了我,他带我离开和妈妈住过的小屋来到这里,他对我很好,我感 到安全。” “可他是个自私的人,你应该念书。” “这不他的错,是我自己没有兴趣。” 乔未冬远远地看见两个年轻的身影在小山丘上犹如雨后的春笋般生机勃勃的显现。 他站住了。童言英俊的脸庞在太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子丹美丽的眼睛里一片流光溢 彩。好一对金童玉女!同样的高挑修长、优美雅致。乔未冬仿佛遭受当头棒喝,他没 有勇气走上前去,他的心里隐隐地自卑。 童言发现了乔未冬,他碰碰子丹,向她示意。 子丹转头看见乔未冬,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乔未冬靠在一棵枯树干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她发现了他的落寞,便对童言说:“我该走了,再见。”然后她快速地向乔未冬 走去。 “他是谁?”乔未冬伸手握住走来的子丹。 “不知道,我们刚刚认识。” “看上去和你差不多年轻,挺漂亮的小伙子嘛。” “……” “子丹,看见你结交朋友,我真高兴。”乔未冬握紧子丹的手,有些言不由衷。 子丹转头看着他笑了。他从未看见过子丹如此动人的笑,他的心就像被蚂蜂蛰了 一下,生生的痛。 “他还邀请我明晚去参加他们的圣诞派对。”子丹说。 “噢,那种太杂乱的派对不适合你!”乔未冬蹙起眉头。 “我想,不会杂乱的。他们都挺可爱。” “这么说你想去?” “是的。” “你已经答应他了?” “嗯。” 乔未冬懊恼地沉默了。他沉吟片刻说:“好的,你去吧,我负责接送。” 圣诞晚会在城郊一座废弃的修车厂举行。是童言的铁哥们找到的。他说荒凉的地 方总是暗藏生机,那里可以带来无穷的灵感。童言去看了,也很喜欢。这个地方没有 城市的喧嚣,却又离城市很近,城市边沿的狂欢夜将是精彩的。他与美院的同学们提 前几天就把那里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接通水电。他们在墙壁上画各种抽象的图案。在 屋顶悬挂各种能买到的水果。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摘到任何一样喜欢的水果。灯泡也 用红黄蓝绿的彩纸包裹起来。他们后来还弄来了非常不错的音响。 乔未冬把子丹送到那里,与她亲吻道别。他看着子丹走向那座灯火通明、音乐大 作的房子,然后他把车倒进路旁的树林里。他坐在黑暗的车里,点上一支烟,情绪低 落地望着那座房子。 音箱里播放的是强劲的摇滚。屋子里足有上百个人在随着音乐疯狂地摇摆。所有 的人都浸沉于自己内心的癫狂,跳得酣畅淋漓,没有人注意到子丹的到来。这个时候, 即使一个乞丐闯入,他们也会把他当成其中的一员。音乐和快乐、发泄与疯狂没有贫 贱之分。只要你投入,你就会快乐。 子丹在人群里寻找童言。她四下环顾,穿梭在人群中,没有发现童言的身影。她 失望地停在屋子中央,看着四周混乱的人群。突然,音乐猛地停止了,灯光也在瞬间 熄灭。四下里一片寂静。人群和音乐就像魔法城一样突然就消失了,她惊恐得叫不出 声来。 突然,音响里传来童言的声音:“欢迎我们的公主子丹降临!” 一束灯光打在子丹的身上,接着全场的灯光都亮了。人群早已退到四周,像潮水 般的掌声响起来。 子丹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不知所措。 一分钟之后,她反应过来,看见熟悉的英俊男孩向她走来。音乐缓缓响起,是一 曲缠绵的慢四步。 子丹把手放到他温暖的手里。他俯下头来,漆黑的眼睛里是动人心魄的凝视。子 丹微仰起眼睛与他的视线相交。在她的印象里,学艺术的是狂燥、灰暗和肮脏的一群。 这个男孩却明亮、干净,略带忧伤,像一朵独自在月光下绽放的小白花。 这个漂亮的男孩——童言,从头到脚,无一不在打动她。子丹想,难道这就是爱 情?! 快乐将没有止境。 乔未冬坐在开着暖气的汽车里不停地抽烟。当他抽到第四支烟的时候,他被自己 呼出的烟雾呛住了。他头脑发胀,思维混乱,不得不摇下车窗透透气。 冷风从车窗外灌进来,很快他就感觉到了寒冷。他想给子丹打电话。这是最好的 理由,他相信子丹会立刻离开那里。但他却不想把自己的意思强加给她,他希望子丹 会主动想起寒夜里孤独的他,会抛弃那个快乐的狂欢舞会,向他奔来。接着他被自己 这个天真的想法逗笑了,他嘲弄地笑了起来,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嘟囔着谁这么善解人意,在他倍感孤独的 时候就及时地出现。 电话是夜含风打来的。在这个寂寞的夜晚,夜含风略带沙哑的声音湿漉漉的,透 露着温情。乔未冬空虚的怀抱需要拥抱点什么,即使是他不爱的女人,在这个时候, 任何言语或问候都将摧毁他最脆弱的孤独感。 “你在干嘛呢?”夜含风问。 “我在野外。”他听着那座房子里传来狂欢的声音。 “一个人吗?” “是啊。” “那女孩呢?卫子丹?” “她在狂欢呢。” “不会吧!她是个安静的女孩。” “如果有个漂亮的男孩出现,她就不会再安静了。” “哈哈,你也有失落的时候啊?吃醋了?”夜含风放肆地笑了。 “我还没幼稚到吃个孩子的醋。” “情窦初开的女孩很容易对她的同龄人产生爱情!我说的是真理!” “我也有我自己的优势。”乔未冬底气不足地说。 “呵呵,我只知道你现在被抛弃了,正独自一个人呢。” “我不是还有你吗?你真善解人意,及时来了。” “我每次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你得意的时候消失。”夜含风幽怨地说。 “所以我总是忘不了你!”乔未冬撒起谎来也是顺水推舟。 “那你现在来!来我这里。” “现在?几点了?”乔未冬抬起手腕看表:“嗯……十点过一刻。好吧,我马上 来。” “马上来吗?”夜含风有些惊喜:“你不再骗我了吧?那我得好好收拾收拾,我 已经好多天不化妆了。” “行,你打扮漂亮点,别让我一会儿看到你失望,我的黄脸婆。”乔未冬嘿嘿地 笑着:“一会见。” 他挂断夜含风的电话开始拨子丹的电话。 子丹与童言跳了几支舞。他们像相爱多年的恋人那样亲密无间。跳累了他们就喝 酒和吃水果,他们不说话,只相互凝视对方的眼睛。他们的眼睛同样的清澈透明,纯 净无暇。 有人开始表演节目。有几个人表演了一段小品,讽刺后现代主义。有人又展示一 组行为艺术,招来喝彩。他们各自以自己的方式抒发情怀。子丹对他们的表演毫无头 绪,她在他们大笑或感动的时候茫然地沉默。一个梦想成为诗人的男孩很深沉地念了 一首散文诗:“诗是诗人走过自己的唯一方式。 诗不是宗教,它的目的不在于拯救什么。 诗永远只因表现自我存在的世界而延续着。 诗只以它的平淡无奇无时不在揭示世界——生命只能如此,仅此而已。 …… 而当整个世界都在遗忘着什么的时候,诗人是最后一个记住自己的人。 ……“ 子丹听不懂那些句子的涵义,她觉得这群人离她越来越远。她看看童言,他专注 地倾听着,频频点头。她知道他理解了所有的含义。她感觉到了距离在她们之间悄悄 滋长,只有她体会到了它。自卑在啃噬她的灵魂,她慢慢地垂下头去。 那首散文诗念完了,掌声一片。 童言大声说:“现在有请最美丽的女孩子丹为大家唱歌!大家注意了,她的歌声 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 子丹吃惊地抬起头,看见童言期待的眼睛。 她犹豫着慢慢走到麦克风面前。 童言问:“唱什么呢?” “我不知道。”她茫然地说。 “唱王菲的吧,让我们看看你有没有她那样的空灵?”一个漂亮的女孩挑衅地说, 她的眼睛里全是嫉妒的火焰。 “我还是喜欢李雯的妖娆与性感。”一个男孩恶作剧地说着,朝漂亮女孩挤挤眼。 “还是唱玛利亚. 凯丽吧……”有人附和。 “还有惠特尼. 休斯敦的大气……” 她无助地看向童言。 童言用眼睛安慰她,他说:“唱首老歌吧,大家都会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怎么样?” “好……吧。” 伴奏音乐响起,子丹突然听不见鼓点,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忘记了 歌词,所有的歌词一下子从她脑袋中消失了,她变成了一具空白的木偶,绝望地站在 舞台上,等待毁灭。 “什么最具魅力的歌声哟!是破喇叭吧!不做声就算是藏拙吧,总算还有自知之 明!” 全场一阵哄笑。 手机及时响起,子丹拿起电话,把它放到耳朵上,闭闭眼,虚弱地说:“带我离 开这里。”说完,她的眼泪就滑落下来。 乔未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听见电话里子丹在无声地哭泣,他马上挂断电话向 那座房子跑去。 子丹一看见他在门口出现,就不顾一切向他奔来。他拍着子丹的背安慰着:“我 们回家,我们回家。”他拥着子丹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被打败的男孩,男孩 脸色惨白,带着无辜与茫然呆在哪儿。 乔未冬把子丹带回风雨园,细心地为她倒来热的开水,为她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痕。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子丹流泪。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他什么都没问,侍侯她睡下,然 后他走到书房去给夜含风打电话。 “我又等了你一夜,明白你再不会来了。”他听见夜含风潮湿的声音,他知道她 在哭。 “对不起!”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歉意。 “没关系。”夜含风努力想做到无所谓,声音却是哽咽的:“没关系,我现在是 个坚强的人。受伤多了,我已有了坚硬的外壳。” “真的对不起!我又辜负了你,可我不是故意的。” “真的没关系。我想睡觉了。晚安。”夜含风挂断了电话。 他又拨过去。 “还有什么事?” “我……我会补偿你的!真的!”他认真地说。 “没用的。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太执著……”夜含风抽泣着再次挂断电话。 乔未冬再打过去,她已经关机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