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夜含风漫无目的地走在呼啸而过的风中. 消沉与颓废是一种慢性细菌, 它逐渐侵 入身体, 直到大脑完全麻木. 她走过一家又一家宽敞明亮的店铺,她打量着玻璃墙上 孤独颓败的身影,突然之间,她觉得该成个家了。成家的理由就是她不愿再过这种颠 沛流离的生活;不愿再独自一个人在深夜漫无目的混迹于互联网的虚无;不愿毫无希 望地走在物欲横流的都市街头。 她没有工作,向来独来独往。因为她惧怕与人打交道,除了从事艺术工作,人都 得学会与人相处,学会虚伪地说笑逢迎,学会讨好上司打败对手,甚至学会勾心斗角, 阴谋奸诈。这是给心灵上了枷锁。她厌倦这一切世俗的纷争,远离人群,试图写作, 靠文字养活自己,但现实是她的文字过于晦涩,过于飘忽,得不到认同。 她明白对于在生存之道,她其实是个弱智。唯一能令她陶醉的是她毫不着调的爱 情。爱情让她成为一个大笑话。 现在,她只想成个家。结果她去了一家知名婚介所。 夜含风坐电梯到十八楼的婚介所。她在电梯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面容。头发梢显 凌乱,脸色稍显苍白。身边两个男人用在商场挑选东西一样的眼光打量她。出了电梯, 她先找洗手间,用水弄湿卷曲的发梢。再往脸上扑一点粉,嘴唇上抹上亮一点的唇膏。 直到满意了她才走出洗手间。 一个精明干练的女人接待她。她有过分犀利的眼光和热情有度的笑容,让夜含风 感到压抑和紧张。 “女士想入会吗?”那女人问。 “嗯,来看看。” “我们是C 城规模最大最有信誉度的婚介所,有会员五万多,我们还有最完善周 到的服务……”女人背诵着早已烂熟于胸的台词。 “哦,就你们这一家就有五万多会员?现在有这么多单身的人吗?”夜含风打断 她的话没头没脑地问:“你们这里会不会有婚托?” 女人笑了,似乎在嘲笑夜含风的无知,“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是C 城最权威最 正规的婚介所,不是那些骗人钱财的小婚介可比的。” “那行。”夜含风怯怯地问:“我该怎么办手续呢?” “先填个表。”女人拿出两张表。 夜含风略微看了一下,就在那张表上填上自己的资料。 姓名:叶寒凤。年龄:38岁。职业:无。毕业院校:C 城师范学校。婚史:无。 月收入:无。住房情况:租房。 还有兴趣爱好,身高体型,性格特征,联系方式。最后是对男方的要求。夜含风 在那一栏写下一行字:年龄40岁以上,五官端正,能够养活我的健康男人。 那女人看完夜含风的资料问:“叶女士从未结过婚吗?” “没有。” “也没有孩子?” “没有。” “这一点是你的优势。不过,可能会有人对你这种年龄的女人却没结过婚产生疑 问。” “请尽管放心,我身体健康,性格也不坏。我没结婚是因为我没有遇上合适的对 象。” “哦,是这样啊。你这么漂亮是该好好挑选。不过,恕我直言,你现在的年龄已 经到了不允许你精挑细选的时候啦。” “这我明白。所以我对对方几乎没有什么要求。” “是的是的,你的要求不算高,符合你要求的男士在我们这里有成千上万。绝对 没问题。” “那好,我想出去旅行一次,等我回来可以作一些安排吗?” “不用等那么久,今天就可以给你安排见面。”女人显得很性急:“入会500 元, 见面交50元的见面费,地点就在那边茶楼。茶水5 元一杯,各付各的。当然,我们这 里的男士大都有风度,他们一般会替女士付那5 块茶钱。怎么样?如果行现在就交费, 我马上给你安排。” 夜含风掏出550 块钱递给她,还有身份证。 “有单身证明吗?‘”没有。“夜含风摇头。 “嗯……”女人沉吟道:“我们还是先给你入进来吧,下次记得补来哦。” 女人发了张会员卡给她,上面有她的编号。 “你以后可以自己来,只要输入你的编号和密码就可以在电脑里查任何一个会员 的资料。”女人指指墙边一台电脑说。然后转身招呼别人,不再理睬夜含风。 下午三点,夜含风接到婚介所的电话。安排她与一位男士见面。 她拖拖沓沓四点才到。 男人看上去与她年纪相仿。穿一件质地糟糕的西装;系一条劣质领带;头发上堆 砌着廉价的摩丝或发蜡,眼睛细小,他每看一次夜含风眼皮就使劲牵撤一下。夜含风 几乎想转身而去,可她又及时想起一条古训:人不可貌相。再说婚介所的人说他经济 基础不错。 她礼貌地坐在那男人对面。礼貌地微笑着。 男人说:“我看过你的资料了。我也没有结过婚,没有小孩。我觉得我们挺般配 的,是不是?” “是吗?”夜含风笑了笑,喝口茶。 “不过,我有个疑问,你一直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吗?” “十五年前有过,在个小山村教书。” “那这十五年来你靠什么为生呢?” “这个嘛……,十五年前中国开始发行彩票,我去买了,结果……”夜含风不紧 不慢地喝口茶。 “结果怎么样呢?!”男人瞪大眼睛急切地问,仿佛他现在正在兑奖。 “结果当然是我中了头奖。之后我就靠那笔奖金生活。”她心里产生恶作剧的快 感。 “哇!你真幸运!”男人眼睛里流动着兴奋而羡慕的光彩:“那笔奖金挺多的吧? 有五百万?” “呵呵,十五年前发行彩票最高奖金才只有二十万呢。”夜寒风又喝了一口茶说 :“那二十万我用了十五年,到现在已经身无分文啦。所以我不得不到这里来征婚, 找个男人养活我。” “啊!……唉!”男人像霜打的茄子,失望至极地低下头。他刚做了一场一步登 天的美梦,很快就遭受无情粉碎。夜含风同情地看着他,然后她哈哈大笑起来。快意 在心中流动,她没有向那男人道别就走到服务台去。 “还有没有别的人选?”她依然在笑,问上午接待她的女人。 “这个看不上?” 她笑而不答。 “好吧,我给你找找。呀,你运气真好!有个约会因为女方临时有事取消了。那 位男士正好还没走,在7 号包厢,我带你去。”女人热心地带夜含风去7 号包厢。 夜含风还没有走到7 号门口,刚才那男人居然追过来高声喊:“大姐,我觉得你 应该继续买彩票,你那么有赌运,一定能中500 万。我们可以合作呀。哎,大姐...... 别走哇......” 7 号的这个男人65岁,戴细边眼镜,穿灰色羽绒服,看起来整洁斯文。他是某高 校退休教授,教汉语言文学的。儿子定居国外,老伴去世多年。夜含风想,虽然年龄 大了一点,但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而且是教汉语言文学的,这正是自己的特长,和 他交流和沟通应该不难。嫁给他大概就可以塌实过以后的日子了。她在心里接受了他。 “叶女士可以做个自我介绍吗?”教授彬彬有理。 “我38岁,未婚。无职业,无收入,无住房。但身体健康,性格柔顺,会做家务 和做饭。” “哦?你没有职业以何为生呢?”还是同样的疑问。 “我中了头奖,靠可观的奖金生活。”还是同样的回答。 “呵呵,这不可能!”教授冷笑着毫不留情地说:“你怎么看怎么不像发横财的 样子,相反,你正急切盼望着发财呢!” 夜含风身子摇晃了一下,她哆嗦着嘴唇问:“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教授盯着她的眼光是洞悉一切的冷静与清醒,并且冷酷地揭开谜底:“你是依靠 关系不确定的男人养活吧?” 夜含风感到狼狈而无法循形。她垂下仰着的头。 “我有个学生就是这样。为了过上奢侈的生活,她跟过很多男人。她有和你一样 空洞而游离的眼神,到后来也如你这样麻木不仁,准备嫁人。”教授鄙夷地说:“我 要找的是能安分陪我渡过余生的老伴,不是你这种寻找暴富机会的女人。” “你说的那是过去。我早就放弃寻找了。”夜含风开始辩解:“是,我有过过去。 可那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悔悟了。我现在只想重新开始,只想好好过平静的生活。” “那不是悔悟!那是因为你穷途末路!你大概连明天的早餐都没有着落吧?真是 伤风败俗!”教授愤怒地起身,拂袖而去。 她呆呆地坐在那儿,面如死灰。她并没想到会自取其辱,她只是想塌实地过日子。 可命运不打算给她机会。她几乎对自己绝望了,难道没有一个想正经过日子的男人愿 意接受她吗? 晚上,夜含风坐到电脑前,她决定破釜沉舟,到网上去试一次。如果有人肯娶她, 不管他是做什么的,不管他有多穷,多么没有文化,只要他是一个男人,肯娶她,与 她相依为命过完余生,那她一定嫁给他。 她随便上了一个征婚交友网站。点开同城聊天室。 这一回她没有用“小宝贝”“性感小猫”一类的名字,她现在想做一个贤妻良母。 想让男人一看见她的名字就认为她是一个贤惠的值得信赖的妻子。这一次她的名字叫 “孤独的孟江女”。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想必每一个男人都知道,他们一定愿意 娶一个像孟姜女那样千里寻夫,意志坚贞的女子。 但这一招并没凑效。她在聊天室里溜达了半天,没有人搭理她。现代的男人们并 不喜欢古代的孟姜女。他们喜欢千娇百媚的女人。女人有没有坚强的意志不重要,女 人勤不勤劳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女人一定要够漂亮,够性感,还要够嗲。 最后,夜含风把“孟姜女”改成了“单身女寻夫”。这个名字简洁明快,直接坦 率。五个字就交代了自己的性别,婚姻状况以及来此的目的。这个名字的灵感是抄袭 聊天室里一位男士的。那位男士叫“单身男寻妻”。 这个名字表达他与夜含风一样地迫切结束单身生活。夜含风决定找他赌一赌,成 不成在此一举。她点击他的名字,打出一行字:你好。可以聊聊吗? 单身男寻妻:你好。可以啊。 感觉不错。这个男人不温不火,还比较礼貌。她又问:你也单身吗? 单身男寻妻:对。 单身女寻夫:想找个什么样的?漂亮的吗? 单身男寻妻:外表不重要,一般就行。你呢?想找什么样的? 单身女寻夫:我想找一个善良正直,对我好,不花心的男人。 单身男这时使用悄悄话对她说:可以视频吗? 单身女寻夫:视频干吗? 单身男寻妻:看看你呀。 夜含风生气了,想必这也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好色之徒吧?但她转念一想,别人要 求看看长相也不算过分。谁愿意娶一个丑八怪做老婆呵?这个世界谁也不是圣人,谁 也不能修炼到对丑陋视而不见。她说,我没有视频,但有照片。 单身男好象有些失望,最后勉强答应看看照片。 看完了照片,单身男还比较满意,夸奖夜含风漂亮,气质好,有女人味。之后也 发来他的照片。照片中的单身男高大魁梧,不英俊也不丑,但眼神暧昧,看不出是干 什么职业的。 夜含风不得不问他是从事什么职业? 政府部门。单身男回答简捷,似乎不愿意细说。 两人聊到深夜,似乎都有些迫不及待,彼此留了电话,最后约定第二天见面。单 身男在下线的时候居然称呼她,我的爱人。 第二天夜含风很早就起床收拾打扮,然后专心等待单身男的电话。她与单身男约 在下午两点见面。离见面还有好几个钟头,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不知道该怎么打发 这漫长的几个小时。然后,她开始上网。她用“性感小猫”的名字进了昨天那个聊天 室。 很快,有几个男人来套近乎,她心不在焉地应付。至从离开乔未冬,她再没有兴 趣去聊天室挑逗男人。以前那是为了让乔未冬吃醋,之后则是因为空虚。现在,这种 游戏连空虚亦不能填补。 令她想不到的是,有个也叫单身男寻妻的人来打招呼。 单身男寻妻:你好,可以聊聊吗? 为了证明此单身男非彼单身男,她回应了他:你好。可以。 单身男寻妻悄悄对她说: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性感小猫:可以啊。你是单身?想找个老婆? 单身男寻妻:是啊。 性感小猫:我可不愿给别人做老婆。 单身男寻妻:不愿做老婆?那做情人也行啊。一夜情更好。 性感小猫:做你的情人要什么条件呢?要漂亮吗? 单身男寻妻:只要像你一样性感就行。 性感小猫:你是做什么的呢? 单身男寻妻:政府部门。仍然回避,接着转开话题,你有视频吗? 性感小猫:没有。 单身男寻妻:照片呢? 性感小猫:也没有。 单身男寻妻:那你的咪咪大吗? 单身男寻妻:功夫好吗? 夜含风忍无可忍,火冒三丈:你去死吧!臭男人! 单身男寻妻:****货!你来这里不就是想找个男人操吗?装什么装? 夜含风愣在那里,眼泪慢慢涌出眼眶。单身男还在用不堪入目的下流话咒骂她。 过了良久,她拨通了单身男寻妻的电话,她只在电话里咬牙切齿说了两个字:“流氓!” 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而丑陋。没开始就已结束。现实如同腐烂的尸体,臭气 熏天。大多数人因为无力改变,只好接受,半真半假,欲拒还迎。久而不闻其臭。但 夜含风不是一个甘愿糊涂的人,因此注定常年生活在痛苦中。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