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旅程 进入腊月,天气愈发寒冷了。即使在这个南方的城市,依然能感觉冷风像加足马 力的火车,呼啸而来。夜含风带着简单的行李从C 城坐车到成都。再从成都坐长途大 巴去康定。 车里有暖气,她感觉不到寒冷。她一边喝热豆奶一边查看地图。那一条弯弯曲曲 的黑色线条穿过密密麻麻的地名,直达她心中向往的神奇土地。她直起身,用眼睛搜 寻与她一样的驴友或背包族。这个年头生活过于波澜不惊,喜欢冒险的人就层出不穷。 遗憾的是她没有看到像驴友的人。 前面两个人用她听不懂的外乡口音在交谈。他们有古铜色的皮肤,锐利的眼睛, 头上戴着宽大的毛皮帽。 她轻拍一下那人的座椅问:“请问,你们是藏族人吗?” “是啊。”对方说着藏腔普通话。 “我想去藏区旅行,可不知道我到康定该怎么走?” “哇哟!你一个人现在去旅游?!劝你还是别去了,到了康定玩两天就回吧。” “可我真的很想去看看雪域高原!” “到处冰天雪地也没什么好看的。路也难走,明年开春再去吧。”那人看着夜含 风渴望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又说:“如果你非要去,可以到康定去搭军营的车。他们一 般都是成队走,你让他们把你捎去看看雪山就回,这样比较安全。” “谢谢!”夜含风靠在座椅上,脸上露出神往的笑容。 汽车过了雅安就慢下来,开始进山。高耸入云的山峰重峦叠嶂,一座连着一座。 路边到处是“路面结冰,小心驾驶”的警示语。中午过后汽车开始翻越二郎山。这是 一段危险的旅途,为了防止打滑,汽车轮胎被套上了防滑链。 天空阴郁而暗淡。山顶的积雪厚厚地堆积着。大渡河一如既往地流淌,靠近河面 的岩石嶙峋怪异,像老妇长满皱纹的脸孔。 一出二郎山隧道,夜含风惊喜地发现山的这一面竟然阳光灿烂。天空是透明的蓝, 白云轻快地游移,阳光照在山顶的白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她的心情因为阳光而 开朗起来。傍晚,汽车终于到达康定城。这座因《康定情歌》而闻名的狭长城市傍着 跑马溜溜山,四面环山。一条河流贯穿全城,奔腾而下。 天完全黑了,夜含风找家小宾馆住下来,然后迫不及待在街上逛来逛去。 湍急的河水在灯光下滔滔不绝地奔流着。街上的行人没有因为寒冷而减少。即使 他们不穿民族服饰,也很容易区分出汉人与藏族人。卖民族饰品的小店一家紧临一家。 一路看过来,眼花缭乱。有大颗彩色石头串的项链、犀牛角的雕刻、制作精美的藏刀、 羊皮画、唐卡以及成捆的经幡。每一样都有着浓郁的异族风情。 夜含风在一家小店买到一支纯银转经筒和一串石头项链。她在另一家店里买了一 包藏香。她记得曾经到一个朋友家去,那个朋友痴迷于藏族佛教。他喜欢在家里熏焚 藏香。那是一种很神秘很悠远的香味,超越于凡尘,似乎来自于天外之迷香。夜含风 爱上了这香味,她跑遍全城卖藏香的地方,都没有买到那种神秘的香。后来才知道, 这香是朋友去藏区高原采了好几味草药,自己调制的。非卖品。夜含风后来有一段时 间陷入一种失落的情绪。她对藏香有了特殊的情结。 她在正街逛了很久,看见有一家藏式小吃店。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店里,沿两 旁墙壁摆放着四张木塌。上面悬挂藏族风情画还有唐卡。木塌前是宽大的茶几。夜含 风走进去,看见其中一张木塌上坐着一位身着藏袍的小伙子。也是藏族人特有的古铜 色皮肤,深邃漆黑的眼睛,彪悍的形体,这就是传说中的康巴汉子?果然是威武雄健。 夜含风走到另一张木塌前,学着他的模样脱掉皮靴,盘腿坐上木塌。 老板是一位漂亮的年青姑娘,有一双藏族人特有的锐利大眼睛。她穿滚白毛边的 藏服,说流利的汉语。笑容像跑马溜溜山上的月亮一样。跑马溜溜山上的月亮是什么 样子?夜含风当然不知道,但她知道肯定和面前这位藏族姑娘一样迷人。 “您喝点什么?”姑娘问。 “喝……”她看了看那位汉子:“他喝的什么?” “酥油茶。” “传说中的酥油茶?行,给我也来碗吧。” 姑娘退下去了。夜含风浏览了一遍墙上的唐卡。巴台上的电视机里播放的是高亢 的藏族民歌。然后她的视线落在藏族汉子的脸上。他有坚毅的方下巴,高而略带鹰勾 的鼻梁,他低着头喝茶,脸上没有表情。 夜含风一直看他,直到他抬起头, 视线与夜含风相交. 她仿佛被电击一样,她发 现这强壮的汉子居然有一双忧郁的眼睛。是那种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忧伤,似乎承载了 一种心灵的负荷。这眼睛带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感觉亲切。 她友善地对他笑笑:“你好!” “你好。”他礼貌而充满距离。 然后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藏族汉子也低了头,似乎不愿再与她交流。 藏族姑娘用托盘端来酥油茶。用银制的奶壶盛着,有满满一壶。她往碗里注入奶 白色的酥油茶,把它递到夜含风的面前说:“请。” 夜含风浅浅地尝了一口,略带咸咸的奶味,第一次喝,竟然习惯了这种口味。她 慢慢喝着酥油茶,一边和那姑娘聊天。她虽然有一副藏族人的面孔,但皮肤却白净细 嫩,举止之间透露出藏汉混合的韵味。 “你叫什么?” “央金。” “你家就住康定城吗?” “不是。离这里还远,有几百公里。” 央金说着又往夜含风碗里注入酥油茶,然后走到那汉子面前去。他在她们说话的 时候一直朝门外看,那里停着一辆锈迹斑斑的北京吉普。有些地方脱了漆,帆布车身 遍布小洞。 央金对那汉子说:“格桑,你还是别走了。等明天再走吧。” 那叫格桑的汉子沉吟着,似乎很犹豫。 央金几乎用哀求的口吻说:“你的车也该修一下,万一路上出什么差错,村里那 些病人和孩子怎么办?我……” 格桑的视线再一次落在门口那辆破烂的吉普上,他终于点点头,露出微笑。 央金也笑了,如释重负的样子。 第一眼,夜含风就对那个叫格桑的汉子有了好感,她飞快地盘算着,招手叫过央 金。 “他要去哪里?” “回村里。” “远吗?” “远,得走两天。” “那里美吗?可以看见雪峰吗?” “很美。现在这个季节,雪山到处都能看见。” “那给他说说,让他捎上我?” “你?!”央金摇摇头说:“你不行!下雪了,路可难走哩。别去遭罪了!” “我不怕。我就是来体验艰险的。”夜含风央求她:“去给他说说吧,我不会给 他添任何麻烦的。” 央金终于走过去给格桑说了。格桑看了一眼夜含风,直摇头。央金又说了些什么, 他还是不答应。 夜含风沉不住气了,她走过去对格桑说:“格桑兄弟,求你带我一程吧,我只是 想看看雪域高原。我可以给你车费。” 格桑脸涨红了,他坚决地摇头,然后走出店去。 夜含风坐了很久,看看格桑不会回来了。她沮丧地出了小店,她决定去打听一下 有没有军车进藏。转了几圈,一无所获。这个季节进藏的车辆很少,有人说,昨天才 来过几辆进藏的车,不过,那人又说,他们中午就出发了。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再等 等。 夜含风只得回到宾馆。宾馆老板告诉她明天有人要进藏。他们是一群进藏旅游的 年轻人,共八个人,两女六男。开着两台越野车。他们就住在隔壁宾馆。夜含风向老 板道谢,马上去隔壁宾馆联系他们。 她向宾馆老板说明来意,然后有个姑娘带她去他们的房间。她轻轻敲门,有人打 开门,她看见一屋子年轻人和一屋子的笑声。他们太年轻了,脸上是单纯的快乐。夜 含风感觉到自己的苍老和颓败。她立刻打消了与他们同行的念头。 她的眼前不停出现格桑的身影。这是一个刚毅的男子。锐利,淡定,具有处变不 惊的从容气质。有点像美国西部片中的男主角,勇敢善良。对女人有无穷的杀伤力。 如果与他同行,绝对强过那群装备完善的小青年们。夜含风打定注意,明天无论如何 都要让格桑捎上她。她感觉与格桑同行会是一段难忘旅程。因为他的眼睛让人塌实。 第二天一大早夜含风就带着行李去央金的小店。央金看见她很诧异,她说:“格 桑已经走了。” “走了?” “走了。” “呵……”夜含风失望地站着,再也无语。 “进来坐坐吧?” “不了。”她沉重地转身,慢慢离开。 “你真的想去吗?”央金有些不忍,在她身后大声问。 “是的!” “那好吧。我估计格桑现在还没有出城,他要去修车厂修车。”央金终于说。 “真的吗?”夜含风惊喜的问:“在哪里?” 央金告诉她地址,她便迫不及待地与央金道别,跑出几步她又折回来,她褪下手 上戴着的一枚卡地亚的银戒指,把它递给央金。她说:“央金妹妹,我请求你一件事。 如果……,将来有一个叫乔未冬的男人来找你,你告诉他我的去向,可以吗?” “哦,好的。你放心,他来了我会把戒指给他,告诉他怎么去找你。” 夜含风笑了,她满意地说:“谢谢,他会替我感谢你的。如果他不来,戒指你就 留着做个纪念吧。” “姐姐,你可要当心啊。回来你还来我的小店喝酥油茶哦。” “好,一定。” 夜含风找到修车厂,格桑果然在哪里。太阳下,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像一座铁塔。 他看见夜含风没有意外,似乎对她的到来早就胸有成竹。只是淡淡地跟她打招呼: “来了?” “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吧?”她笑着看着他。 “车修起来比较麻烦,估计得下午才能出发。” “没关系,我等着。”夜含风说,“我现在去买点吃的喝的,下午几点出发我来 找你。” “得三,四点吧。”格桑犹豫了一下说:“你别去了,真的。太危险了。会变天 的。” “你不用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下午出发是吗?下午3 点我再过来找你。”她 说完转身离开。 夜含风在街上东游西荡了一个小时,然后又到一家面馆吃了一碗面条,消耗了一 个小时,时间缓慢地爬行,她最后不得不到修车厂门口去等。幸好修车厂对门有一家 小店,可以喝茶。她要了一杯茶慢慢地喝。透过玻璃窗户,可以看见修车厂的坝子, 格桑的破吉普正好落在视线之内。 下午一点整,格桑走进修车厂。他打开车门,上去发动了一下,似乎车已经修好 了。夜含风立刻意识到她几乎又被甩。她跳起来飞快地跑进修车厂。 夜含风气冲冲地跑来,将行李扔进格桑的车里,然后背靠车门挑衅地看着他。她 说:“我今天跟定你了。” 格桑无可奈何地笑笑说:“你像我们藏族人。” “你们也像我这样倔强?” “是的。” “那么你同意带我了?” “我只同意带你一段路,为了你的安全,天黑前你必须返回这里。我感觉天气恐 怕要变了。”格桑说着,快速发动汽车,“上来吧。” “我怎么返回呢?” “拦车。我会拦辆可靠的车带你回来。” “如果拦不到车呢?而且,我怎么知道别人是不是坏人呢?” “不会的!坏人我能认出来。”他满有把握地说。停了一会他又问:“你难道不 怕我是坏人吗?” “我也认得坏人。”夜含风说:“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是好人!”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