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中心的温暖 离开那座山壁,才知道寒风的猛烈程度。夜含风用围巾把整张脸几乎全裹起来了, 只露出两只眼睛。格桑把他的皮帽也让给夜含风了,两个人在雪地里艰难地走着,眼 看夜含风拉下一段,格桑就停下来等她。后来,他干脆搀扶着她走。 她想给格桑说话,这样分散注意力或许不会感觉那么累,路途也不会那么遥远。 可她根本无法张嘴,她一说话,声音就消失在狂风和大雪中。狂风裹着大雪在半空中 飞舞,天空、大地,天空与大地之间全是可怕的白茫茫的一片。 似乎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们终于要开始翻越那座海拔五千多米的高山了。 “现在快中午了吧,我们吃点东西再走。翻过这座山就到那个村子了。”格桑指着那 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说。 “哦……”夜含风有气无力地答道. 她已经累得半死。 风雪依旧,厚厚的积雪淹没到她们的膝盖。夜含风拽住格桑的手努力爬到半山腰, 再也挪不动步了。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她感到头晕,胸闷,腿软绵无力。她坚 持着又继续走了一段路,然后就感到一阵目眩,跌倒在地上。她扯掉蒙在脸上的围巾, 喘着气对格桑说:“格桑,我,再也,走不动了。”说完,她就躺倒在雪地上,闭上 眼睛。 格桑看见她的脸变成灰黑,嘴唇也变紫了,这是由于高原缺氧引起的反应。他明 白夜含风不能再做剧烈运动。可离山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他们还得走,而且必须要赶在天黑以前到达那个小山村。 “躺下来,真舒服呀!”夜含风依然闭着眼睛, 声音细小而无力。 “你说什么?”格桑跪下来凑近夜含风。 “我,我不想走了……” “不行!我们必须走!你躺在这里,只会被活活冻死。”格桑大声说道。 “死?不,格桑,我,我不想死!我怕死!可我,真的,走不动了……”她的脸 上露出不知所措的恐惧的神色,似乎死亡已经来临。 格桑有力的手臂使劲抬起夜含风的身体,他说:“放心,有我在你会没事的!我 背你走。” “不行!你别管我,你自己快走吧。” “我没那么自私!”格桑果断说到。然后他把两个背包里的东西重新筛选了一遍, 拣最重要的带上。他把背包挂在胸前,把夜含风背在背上继续往前走。 由于负重,格桑走得更慢了。但他明白,他只能往前走,多走一步就意味着离死 亡远了一步。路是有尽头的,坚持下去,他们就获救了。 夜含风伏在他背上,她的手死命地攀住格桑的脖子,她感觉格桑的身体就像雄伟 的高山一样,可以为她抵挡住寒风暴雪的侵袭。她喘息着把嘴凑到他耳边艰难地说: “格桑,我感到,难受,胸痛得很。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 “可我感觉,我的灵魂,已经,离开身体了。它好象,已经,飘起来了,像雪花, 一样,在飘……” “别乱想,我们就快到山顶了。我们很快就到了。” “格桑,我要死了。我知道我要死了……” “格桑,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她的声音细弱游丝,泪水滴落下来,凝 固成冰棱。 “你不会死!我发誓,你没事的!看见了吗?马上就到山顶了。坚持!你一定要 坚持!”格桑焦急地喊道。 “那山顶,望不见啊,我望不见山顶,它太高了……,”夜含风的头伏在格桑的 后颈上,“小时侯,我常常做梦,爬山,也是这样的一座山,对,和我梦中的,一样。 我爬呀爬呀,老也爬不到山顶。……” “你看,我们不是很快到了吗?”格桑已经累得快瘫倒了。他咬紧牙,拼命往前 走。他知道一旦他倒下了,就极有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 “那山顶,望不见啊,我望不见山顶,它太高了……,”夜含风的头伏在格桑的 后颈上,“小时侯,我常常做梦,爬山,也是这样的一座山,对,和我梦中的,一样。 我爬呀爬呀,老也爬不到山顶。……” “你看,我们不是很快到了吗?”格桑已经累得快瘫倒了。他咬紧牙,拼命往前 走。他知道一旦他倒下了,就极有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 “格桑,你今年,多大?我想,认你,做个弟弟。好歹,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 呵……” “26岁。” “呵,我整整,比你大一轮呐。你真年轻!年轻,真好!”夜含风的声音越来越 含混:“可是,我就要死了。我知道我就要死了,我会去天堂,我会去向上帝忏悔。 我错了。” 时间以滴水穿石的速度缓慢地前移着。快接近黄昏的时候他们终于爬到了山顶。 这时候雪也停了,大自然变得出奇的寂静。格桑把夜含风放到一块岩石边,就动弹不 得了. 他坐在雪地里,回头看那一串歪斜漫长的脚印, 热泪盈眶。 “我们终于到了,”他喃喃地对夜含风说,“我们到山顶了。” “我还活着吗?”夜含风依在岩石上,没有神气。 “对,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格桑说。 “你看,”格桑指着山脚下几间被雪覆盖着的民居说:“那就是村子。” 那个山脚下的小山村是夜含风生存的全部希望。它看起来近在咫尺,却又那么遥 远。因为走到那里还需要一段时间。 格桑对夜含风说:“我们得抓紧时间,如果我背着你走,天黑也未必到得了,但 要是我从山坡上滑下去会快许多。你在岩石后面等着,我去找人来帮忙。” 格桑说完,握握夜含风的手,她的手已经冰冷得不听使唤了。“很冷吗?”他问。 “嗯。”夜含风点点头,“我的脚已经没有知觉了。” 格桑想也没想,拦腰抱起夜含风,他把她抱到岩石后面,脱掉她的鞋子然后用手 搓揉她的双脚。直到搓红了他再揭开自己的棉袍,让夜含风的脚掌紧紧贴在他温暖的 胸口上。他体内的热量透过他的胸口源源不断地输入夜含风的脚底,然后再传遍她的 全身。夜含风的眼睛又湿润了。她说:“格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知道吗,从 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男人!我觉得我现在是最幸福的人! 我真想永远和你呆在这个山顶上,再也不走了……” 格桑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他看着夜含风,渐渐地表情变得沮丧起来,“我以 前也对梅朵好,可她还是走了。” “格桑,她会回来的。相信我,有一天,她飞不动了,她还会回到这里来。” “真的吗?”格桑茫然地问。 “真的!” “可我现在已经不盼望这一天了。”他平静地说。 “为什么?” 格桑不自然地垂下头去,他没有回答夜含风的问题。他说:“好了,你现在穿上 鞋,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去村子里找人来。” “你别去。”夜含风突然伸手死死拽住格桑的手:“我不让你去。” “不行,等天黑了,我们会被冻死在这里。” “我宁愿和你一起冻死在这里。” “别傻了,听话。我马上就回来。嗯?”格桑挣脱夜含风的手,朝山下跑去。 他跑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夜含风说:“你一定等着哦,我很快就 回来!” 夜含风呆了一瞬,格桑那个微笑多特别呵,像她想象中的太阳神一样英俊迷人, 可又那么不真实。她举起手臂摇晃着依依不舍地给他道别。 “格桑,回来!”夜含风突然凄厉地喊:“回来,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一会就回来。你放心吧,我会找人把你救出去的。” 格桑走得很快,渐渐远了,远得成了一个小黑点。夜含风趴在悬崖边一块岩石上, 这样可以一直看着格桑,直到他走进村子。有几次她看见格桑在雪上滑行滚动,她吓 得惊呼起来。但格桑下滑了一段路程又总是能及时刹住脚,这样他很快就下到了半山 腰。 突然,随着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还似乎伴着电闪雷鸣,她看见一股巨大的白雾 轰隆隆地坍塌下去,格桑瞬间消失在白雾中。她惊呆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雾弥漫开来,朦胧了她的整个视野。莫非,这就是雪崩?!格桑呢?!她焦急 地瞪大眼睛徒劳地搜寻那个小黑点。她不相信像山一样雄壮的格桑会被雪掩埋。生命 怎么可能那么脆弱?!或许,等尘埃落定,一切恢复宁静之后,那个小黑点依然会鲜 活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切平静了。大自然静得似乎从未发生过任何变故。那个 小黑点——格桑没有出现。她焦急地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 她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格桑再也回不来了! “不!不!”她艰难地摇头,她不相信格桑就这么离开了她,她拼命地揪自己的 脸,脸上的肌肉早已麻木。 她用所有的力气朝哪个方向撕心裂肺地呼喊:“格桑,格桑,格桑……” 格桑,格桑,格桑……她凄厉的呼喊在山谷中绝望地回响,泪水涌出眼眶,她仰 起头,悲愤地看着灰暗的天空,她的泪水已经流成了一条线…… 格桑最后那回眸一笑不停在她面前闪现。“有我在,你不会死的!”格桑说过: “你一定要坚持!坚持!” 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她在一瞬间完成了三十八年未完成的成长。“是我害死了 他!他是为我死的!我一定要活下去!为格桑活下去!”她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 “我一定要走下去!” 她背上格桑留下的包,上面还残留着格桑的气息。她感到格桑依旧在牵引着她一 步一个脚印地走。她的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她的步履越来越蹒跚,肩 上的包好沉,压得她直想往下蹲。她还是鼓起所有的勇气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着,然后, 腿一软,她跌倒在雪地上,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她惊恐地尖叫着,伸开双手胡乱抓扯, 希望能抓住哪怕一根救命的稻草。滚了一会儿,一阵钻心的刺痛让她停了下来,她碰 到了一块凸出的岩石。鲜红的血不一会就浸透了裤子,滴在雪地上。 她咬着牙想再次站起来,可是,一动腿就痛得钻心。也许骨折了,怎么办?怎么 办呢?“不能走还能爬!”她想。 “格桑,请给我勇气吧!”她默默地在心中祈祷着,“给我勇气走下去吧!”她 低下头向埋葬格桑的雪堆看去,突然,她看见山脚下有两个很小的黑点在移动,似乎 在朝着雪崩的地方走去。好象黑暗中看见了一点光明,她激动地大声呼喊起来:“来 人呀!救我!救救我!” 她的嗓子都喊哑了,那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听见。她颓然地垂下头去,开始艰难地 爬行。她爬得很慢,像虫子在缓缓蠕动,寒冷和伤痛几乎让她昏迷。脖子上的围巾散 开了她也没有力气去管。突然,一阵风刮起来,卷走了她的围巾。 鲜红的羊绒围巾像断线的风筝向远方飘去,向山下飘去,向那两个小黑点飘去… … 她看着那条红围巾嘴角露出一丝凄楚的微笑,她知道,是格桑在教她发求救信号 夜含风得救了。那两人看见那条红围巾,知道山顶有人被暴风雪困住,他们立刻赶上 山救下了她。 夜含风离开C 城到藏区才短短几天,对于她来说却是一个轮回。她在那个小村子 里养伤,等待雪化了好返回。 有一户好心的藏族人家收留了她。他们为她弄来了神奇的藏药,幸好她没有骨折, 只是腿部有一点轻微的骨裂。敷上藏药,她的伤口愈合得还算快,两个星期之后她就 可以一瘸一拐地下地走动了。 能走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格桑葬身的地方。雪还没有化,估计要等到明年开春 才能找到格桑的尸骸。 她久久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想,只是沉默地看着白色的雪堆。她忘记了身之所 在。有时候,她也不停地问自己:生命是什么?生命到底是什么呢?答案是迷茫的。 她的眼里也是一片惘然。可是她体会了生命的不确定性。人生无常,她不知道自己到 底需要的是什么?她本来以为是爱情,可她并没有真正得到过。爱情始终躲着她,不 给她相遇的机会。她拉了拉脖子上的红围巾,慢慢的往回走,天上挂着一轮夕阳,红 红的,红得耀眼。 她突然想起乔未冬,那也是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只分别不到一个月,却仿佛已经 离开了一个世纪,曾经站在生死的边沿,她第一次感觉他不那么重要了。 “现在他在干什么呢?”她想,“不管他干什么,以后再也与我无关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