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一九六七年一月,上海——这个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发生了一系列震惊中外 的重大事件: 一月三日,《文汇报》社“星火燎原革命造反总部”夺了《文汇报》社的领导 权,接管了报社。 一月五日,“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等十一个造反派组织,在《文汇报 》上发表“告上海人民书”。同日,夺取了《解放日报》社的权。 一月六日,又是这个“工总司”,组织上百万群众,召开大会,批斗了市委书 记和市长,夺取了上海市委和市政府的权力。 于是,“一月革命风暴”迅即席卷全中国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一月二十一日凌晨一点,人们还在睡梦中,吉县学校、机关和各单位的造反派 也联合起来,冲进吉县县委、县人委大院,夺取了吉县县委和县人委的大权! “吉县革命造反指挥部”的红卫兵捷足先登,在县委、县人委被夺权的当天上 午,也冲进校部,夺了吉县中学党支部和校务会的权! 其他各派红卫兵和造反派们不服气,纷纷谴责“吉指”。谁都标榜自己是“响 当当”的造反派,在文化大革命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应该得到校党支部和校务会的 大权(实质上就是那两枚图章)。于是,造反战士们互相厚颜无耻地胡搅蛮缠起来, 他们强词夺理、文过饰非地为这两枚图章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漫骂、攻击、污蔑成 了家常便饭;拉锯、翻烧饼式的夺权戏剧性地演绎着——今天你把这两枚图章抢到 手,你成了座上宾;明天他把图章夺回去,他又不可一世,似乎这两枚图章就是权 力的象征,谁得到了它们,谁就大权在握,谁就是统治学校的王者!从校党支部和 校务会被夺权的那天起,学校就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争权 夺利的撕杀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派性斗争。 以马文华为首的“红教工战斗兵团”没有参与红卫兵小将们之间的混战,他对 这种狗咬狗式的争斗不屑一顾。在他看来,这是年轻人血气方刚,争强好胜爱出风 头的表现。这种出风头式的冲冲杀杀,在文化大革命中既是他们的优点,但更是他 们致命的弱点!他不能跟着他们为两枚毫无意义的图章搞内耗,他要把主要的精力 放在紧跟伟大战略部署之上。运动开展以来,“两报一刊”经常发表社论以及署名 “梁效”、“程越”、“池恒”和“洪源”等等的文章,尤其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 有“最新最高指示”发表,伟大领袖亲自圈阅的红头文件更是经常不断地下达到全 党全军和全国人民。作为一名政治教师,他深深懂得学习这些红头文件、学习“两 报一刊”社论以及刊载在“两报一刊”上的那些署名文章的重要性。只有逐段逐句 地仔细研读,认真地捉摸和推敲,才能牢牢地掌握斗争的大方向,不使自己在运动 中迷路。 他把运动初期的“五一六”通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 大革命的决定》与近来《人民日报》上发表过的社论、《红旗》杂志上刊登过的署 名文章进行了认真的对照和分析,发现有一个最主要的精神贯穿始终。“五一六” 通知指出:“全党必须高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旗,彻底揭露那批反党反社会 主义的所谓‘学术权威’的资产阶级反动立场------,必须同时批判混进党里、政 府里、军队里和文化领域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清洗这些人 ------ ”,《中国 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说得更加明确:“这次运动的 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今年八月五日《人民日报》社论 《炮打司令部》中又提出:“党中央号召全国无产阶级革命派动员起来,集中火力、 集中目标,进一步深入地、广泛地从政治上、思想上、理论上对党内最大的一小撮 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开展革命大批判------” 集中火力、集中目标揭露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从政治上、思想上、 理论上对他们展开批判,是自始至终贯穿文化大革命的一条红线,也是当前运动的 斗争大方向!只有牢牢把握这个大方向,才不会偏离伟大领袖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 和党中央的战略部署!他想,从“走资派”手中夺权,得到这两枚图章,只是一种 形式;要真正从政治上、思想上、理论上批倒批臭他们,把他们打翻在地,再踏上 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却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 在吉县中学,如何集中火力、集中目标,从政治上、思想上、理论上批倒批臭 党内的“走资派”,看来这个重大的历史使命只能责无旁贷地落在他的身上了(他 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他想过,红卫兵小将们幼稚、头脑简单,只知道争风吃醋, 整天沉溺于一些无谓的争斗之中,只不过是政治舞台上昙花一现的人物。从客观实 际来说,他们总是要毕业,毕竟是要离开学校的。现在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夺到 的这些“权力”,到头来还不是顺理成章地落在了“红教工战斗兵团”手中。学生 嘛,都是属“飞鸽”牌的,只有他们教职员工才是“永久”牌!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从政治上、思想上、理论上批倒批臭以田瑾为首的 校党支部班子,特别是田瑾本人,只有他们永远倒下去了,马文华们今后才能站得 稳脚跟,掌得牢大权! 对田瑾,马文华又爱又恨。 “向梅事件”,至今想起来还令他心有余悸。 一九五八年,吉县中学开设高中班,招收了两个班共七十九名学生。那时,刚 从地区师范毕业的马文华回到吉县中学任教,被组织上安排担任高一(1 )班的班 主任兼政治教师。 年少气盛的马文华踌躇满志,校党支部书记兼校长田瑾对这位充满青春活力的 青年教师也寄予了厚望,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你是解放后党和人民政府培养的人 民教师,组织信任你,把你放在这个重要的岗位上,你一定不要辜负组织上的期望。 记住,这是吉县盘古开天地以来的首届高中生,你所教的政治又是一门主课,这头 一炮能不能打响,就全看你的啦!” 马文华心情激动地向党支部书记同志保证,下定决心在党支部的领导下,倾注 自己的全部精力,上好这门课,带好这个班,争取优良的成绩向领导汇报,决不辜 负组织的信任与重托! 高一(1 )班有个叫向梅的女学生,是从吉县最偏远的螺田乡来的。她虽然是 一位从农村来的姑娘,却出落得俊俏水灵,她那双清澈幽深的黑眼睛里,总是蕴含 着娇柔含羞的光。她的学习成绩平平,马文华从上第一节课见第一面起,在全班为 数不多的几位女同学中,对她的印象却是异常的深刻。 向梅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姑娘,她自知自己的学习跟同学们相比还有差距, 就暗暗下定决心赶上去,她采取笨鸟先飞的办法,多花时间,勤问老师,她想,无 论如何也不要给远在家乡的父母和乡亲们丢脸!政治是一门理论性较强的课程,很 多抽象的概念和术语难以弄清,她就经常找马老师请教。除了在课堂上,有时还到 老师的办公室,甚至连老师的宿舍她也去。开始时,去老师宿舍她有些顾忌,一般 都是白天去,而且每次去还要邀上一两位女同学做伴,后来,次数多了,渐渐习以 为常,就一个人也去。她的家离县城很远,由于交通不便,回家一次得走两、三天 的路,平时很少回家,只有到了寒暑假才回去,到了星期六星期天,她也大大方方 地来到马老师的宿舍,帮老师拆洗被褥,打扫卫生,整理房间,师生的关系因此越 来越融洽。有时,马文华感到过意不去,就拿出自己的饭菜票请她到教工食堂吃饭。 马文华的工作是勤奋的。他认真地备课,仔细地批改作业,晚自修时到教室耐 心地解答同学们提出的各种问题。政治教研组,教室,图书馆,经常看见他和同学 们为打响第一炮而拼搏的身影。 也许是接触越来越频繁,抑或是异性特有的诱惑力,马文华脑子里对向梅的印 象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愈加深。闲暇之余,向梅那窈窕的的身段,日渐隆起的胸部, 越长越俏丽的粉色鹅脸蛋,甚至连她前额发根处那排细密朝里弯曲的刘海,长长的 轻轻忽闪着的睫帘,两根乌黑的长辫子------总是在他的脑海里萦绕,尤其是她身 上那股特有的、淡淡的馨香,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常常弄得他神魂颠倒,春潮汹 涌,夜不能寐。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夜晚。 向梅摁着一摞子政治作业本来到马老师房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成 为班里的准政治课代表——全班的政治作业本都是由她代劳送马老师批改,然后又 从马老师那里拿回来发给大家的。 静谧的校园里,两幢教工宿舍只有几扇窗户透出亮光,大部分老师都回家度周 末去了。 像往常一样,马文华总是当着向梅的面先批改她的作业,耐心地跟她讲解做错 了的地方,对那些容易混淆的名词、概念和术语,他要反复地讲解到她完全掌握为 止。 向梅伏在老师旁边认真地听着,恨不得把老师的话一字不漏地全背下来,她想, 这政治难就难在这些名词、概念和术语上,只要记牢了,背熟了,考试的时候就胸 有成竹。由于靠得太近,她身上那股诱人的馨香向他一阵阵袭来,他甚至感觉到她 肉体辐射出来的温热。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了下来。向梅两只眼睛盯在作业本上,全 神贯注地听着老师的讲解,边听边不停地点头,似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全然没有 察觉老师表情的变化。听到关键的地方,她还把头靠得更近些,生怕会漏去什么, 她那一头刚刚洗过散发着香皂清香的秀发,不时地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 那馨香是如此沁人肺腑,这摩挲是那样使人飘然欲仙!他终于忍不住偷窥了她一眼 ——她伸过来的那双小手又嫩又白,胖乎乎地充满了柔性,就像饮食店里的馒头那 样柔软白皙。她那对丰满的双乳高高地隆起着,马文华手有几次不经意地碰在上面, 分明感受到了这种软绵绵的弹性。他感到血在往上涌,心在急速地跳动着,一种冲 动终于挣脱了他思想上的羁押------ 他突然把她紧紧地搂住,急不可耐地在她湿润的嘴唇上狠狠地亲了一口——他 感到甜滋滋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向梅被老师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马文华那双颤抖的双 手已经将她抱了起来,向床边走去------ “马老师,不行,------不行!------”她的声音弱得像只蚊子在叫,她像一 只受到惊吓的小羊羔,全身瘫软下来,绝望地哀叫着。 马文华飞快地把门插上,拉熄了电灯,饿狼般地扑在了向梅软绵绵的身上。 黑暗中,他重重地喘着粗气,胡乱地解着向梅的衣服,嘴里喃喃地说:“没,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她感到了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一边啜泣,一边轻轻地呻吟着------ 没有不透风的墙。 马文华和向梅的事很快在吉县中学传开。 校党支部书记兼校长田瑾找马文华进行了一次严肃认真的谈话,要他争取主动, 承认错误,听候组织处理。马文华十分心虚地予以否认,说是有人想诬陷他。(他 想,如果傻乎乎的承认了,这一辈子不就完了么?反正谁也没有亲眼看见,除非向 梅自己说出去——她一个姑娘家,好意思说得出口么?)他铁下心不到最后决不承 认,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蒙混过关。 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 向梅家里传来噩耗,父亲和母亲吵嘴,母亲一气之下喝下一瓶敌敌畏,送到乡 卫生院时已经气绝身亡。 听到母亲撒手人寰的噩耗后,向梅哭肿了眼睛,班里几个女同学陪了她一天一 夜。第二天,几位在一起生活了近一年的小姐妹难舍难分地把她送出了校门,向梅 哭着和同学们告别后踏上了回家的归途,她这一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听说 处理了母亲的后事之后,由于对母亲的思念和对父亲的怨恨,她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投奔邻县她母亲的娘家去了。 马文华对向梅雪上加霜的遭遇不但没有恻隐之心,反而窃喜于心。 由于当事人的突然离去,“向梅事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时值高考临近的关 键时刻,校方无法再追究下去,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马文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逃过了他政治生涯中的一劫! 他不仅不对自己的丑陋行为进行深刻的反省,反而认为这是“天不灭曹”,是 自己的运气好。对领导的批评教育不仅不感到这是组织上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反而 认为这是某些领导跟自己过不去,他把一切都归罪在作为党政主要领导的田瑾身上, 从此对田瑾埋下了怨恨的种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批斗“走资派”是运动的斗争大方向。批斗 田瑾,既掌握了斗争的大方向,又可以出出自己憋了这么多年的这口恶气,真是一 石二鸟哇! 他就这样自认为审时度势地运筹起早已酝酿在心中的那个计划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