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泉州自宋朝起就开始了海运商务,渐渐取代战乱不断的丝绸之路,明朝时候, 海上丝路更是发展到了一个鼎盛时期。 以至于后来还有郑和七下西洋的创举,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泉州城在当时无庸置疑地是个充满活力与惊喜的地方。 谢木宛身穿青色长衫,手持竹骨白扇,身后跟了个小书僮打扮的小禄,两人 一大清早就来到了码头。 泉州的码头无论什么时候来都是热闹非凡的。南来的、北往的,上山的、下 海的,举凡琉璃钟、珐琅表、天竺香料、高丽药材,这里应有尽有,最值得一看 的是,这里的人有金发蓝眼、红发褐眼、黑发黑眼,就是调尽丹青也画不尽这里 的万种风情。 谢木宛拉着小禄游刃有余地在这人来人往的码头中穿梭,寻找着泉州最大洋 货商行琉璃坊的商船。 她喜欢这里的喧嚣,这里的繁华,这里的一切。 暖暖的日光初照到这生机盎然的地方,让她不禁停下脚步。 她站在海边向远方遥望,无数的金光,随着波涛一层层地涌现,让她忍不住 想要破海踏浪去看看海的另一边天地。 小禄安安静静地站在小姐身后,凝望着小姐在朝阳中卓然而立的身影。她知 道小姐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是凤凰就应该高飞。 只是小姐,你在飞的时候不要忘了我呀!她吐吐舌头,在小姐身后做着鬼脸。 “欸,这不是谢家小姐吗?一大清早就来码头干么?”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 突地响起,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就要搭上谢木宛的肩膀。 她巧妙地双肩一抖,甩掉了那双长着金毛的大手,转过身,一脸正色却满眼 笑意地说:“封赐寒,这可不比你西洋,大明朝里可是男女授受不亲的。” “谢木宛,上次你和我比试的时候,怎么就忘了这一句呢?”这个叫封赐寒 的男人,眨巴着一双湛蓝无比的眼睛道:“反正你也没人敢要,这样吧,你们中 国不是有句话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就嫁给我算了。” “呸,谁要嫁你这个西洋蛮子!”还没等小姐回话,护主心切的小禄就跳了 出来驳斥,她那纤纤玉指都快戳到这个金发碧眼的蛮子脸上去了。“我们家小姐 怎么会没人要,昨儿还有——” “小禄。”谢木宛出声轻叱,两字纷纷化作冰霜,冷得小禄当下住口。 “木宛,真的有人向你提亲了?”封赐寒突然严肃起来,湛蓝如天空的眸子 里好像飘起了乌云。“是谁?” “崔家。”她淡淡地回答。反正这事迟早会传开,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崔家?!他们家无时不刻想独霸泉州的瓷器生意,你父母不会答应了吧?” 封赐寒一脸深思地问。他是从欧罗巴来的,本身就是跑瓷器生意,还会不清楚这 里的内幕。 “我爹又不是傻子。不过这崔家的胃口的确是太大了,有了官窑还不够,现 在还想染指私家瓷窑。”谢木宛一把收起扇子,帅气的脸上浮起一阵寒光,转眼 又恢复了平静。“对了,封赐寒,琉璃坊的船停在几号码头?” “我带你去吧。”他二话不说地走到她的前头带路。 这样的女孩子,优秀而又骄傲。 莫不知道这世界上谁才有缘能和她站在一起,共看这红日初升,霞光万丈… … “谢丫头,这边。”刚找到琉璃坊的玉丰号,就有人在甲板上朝她打招呼了。 “吴大叔,一路辛苦啦。”谢木宛兴奋地在下面挥着手。 “谢丫头,几时见你这么心急了?下乍去坊里拿不也是一样。”吴掌柜一边 笑着,一边从摇晃的舷梯上稳稳地走了下来。 “吴大叔,人家就是心急嘛。”谢木宛笑得灿烂,可心里却不禁泣然,堂哥 的病已经到了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地步,如果这个能让他开心,哪怕多开心一秒钟, 她都要争取。 “喏,给你。”吴掌柜从怀中掏出一个黄铜做成的长圆形东西递到她手里。 “谢谢你,吴大叔。”接过东西,她朝着吴掌柜躬身一揖,又对着封赐寒嫣 然一笑,“也谢谢你,封赐寒,那我就不打扰了。” 正欲带着小禄赶紧回去,她看到吴掌柜弯下腰恭恭敬敬地朝着她的身后叫了 一声,“少爷。” 是他,陈子湛,他回来了。 谢木宛不由得心乱了一下。这泉州城的海运船只,除去官船十之八九都是陈 家的产业,这玉丰号也不例外。 而现在这场面,她和他见面已是避无可避。 “小姐,好像是陈少爷来了,我们怎么办?”小禄站在她身后,有些兴奋又 有些心慌地问。 “什么怎么办?”谢木宛深吸一口气地回应,“说不定他根本还不知道有那 么一回事呢!记住,装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敌不动,我也不动。” “是,小姐。”小禄握紧拳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有小姐呢。 回过身看着陈子湛越走越近,他颀长的身材,沉稳的步履,谢木宛觉得自己 心里仿彿被人投了一颗石子的湖面,有一圈涟漪正在扩大。 他们有多久未见了?大概一年了吧。 一年未见,他又成熟了不少,昔日那俊秀清朗的面容浮上了一层坚毅之色, 出去历练过的人就是不一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候道:“陈公子,好久不见。” “原来谢家小姐、封大哥都在,子湛真是失礼了。”陈子湛彬彬有礼地说着, 冷静而又淡漠。 谢木宛不禁心中一悸,那些吵闹喧嚣的少年时光竟然如同梦境一样,虚幻而 又短暂。 倒是封赐寒看出这两个人之间有一丝不明所以的暗潮涌动,很是识相地先行 告退了。 吴掌柜也回到船上去了。 码头上依旧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但是谢木宛和陈子湛之间却陷入一片奇 异的安静之中。 她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一时之间,两人都无语。 过了一会,谢木宛垂下眼睑,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终究是长大了,一切都 不同了。 “陈公子,家父的生意还仰仗你多关照。你贵人事多,小女子不便打扰,就 此告辞。”她淡然一笑,微一颔首,打算离去。 “谢小姐,请留步。”陈子湛突然开口,他从身边的小仆手中接过一个长长 的纸盒,“这是我们家刚到的高丽人参中最好的一支,七叶三花成人形,烦劳谢 小姐交给清华兄,并转告我过几日会去探望他。” “木宛先替堂哥谢过陈公子。大恩大德,永志铭心。”谢木宛一听,立刻朝 他深深一揖。堂哥自小心脉受损,拖过今日已是药石罔顾,全凭人参吊着性命, 如今得了这支有钱也买不到的七叶三花,堂哥又可以多支撑些时日,起码可以撑 到哥哥从祁连山求医归来。 “人参是轻,人命是重,何况是为了清华兄。”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将人参 递出,却错过她交到小禄手上,“谢小姐,何不让小禄先行回府?早一刻便多一 时。” “你……”谢木宛抬眼望向他,他一袭黑衣,越发显得面冠如玉,双目微弯, 一丝精光悄然流出,让人难以揣测。 “我派两个人送小禄回谢府。谢小姐,我和你还有事要谈。”陈子湛走过她 身边,不露痕迹地微一低头小声说道:“木宛,你不会拒绝未婚夫的邀请吧?” 她一惊之下,不禁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他依旧淡淡地笑着,只是那笑容里充满了无所不在的压迫感。是因为他那么 高的缘故吗?小时候只觉得两个人势均力敌,现在才发现,自己看他居然要仰着 头。 不甘心,那又能怎样? 陈子湛清雅如莲,陈子湛温润如玉,陈子湛能文能武,陈子湛风华绝代,泉 州城里谁不知道这些。 就像眼前的这场面,就像一朵绝世名花旁站着一堆不起眼的杂草,而她也是 杂草中的一员。 不甘心确实不能怎样,但她谢木宛就是就算是杂草,也要当疾风中的劲草。 “木宛承蒙公子不弃,请公子先行。”她甜甜地一笑,青衫浮动,退到一旁。 “那小生斗胆请谢小姐移步。”名满泉州的陈子湛礼数必定是周全的。 众人目送着这两个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视线里,如果不是已知谢木宛身为女子, 还道是两位浊世佳公子在那儿惺惺惜惜。 “陈公子,我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陶陶居的蟹黄蒸饺和小米粥,此时最好吃了。” “那不就让陈公子破费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区区一顿早饭,何劳姑娘挂齿。” “窈窕淑女?!陈子湛,你这出戏还要唱到几时啊?眼前又没有一个听戏的。” 谢木宛突然冷笑一声,停住了脚步。终于走到一个僻静无人之处,她也不用去伪 装什么了。 “我是真心请你去吃蟹黄蒸饺和小米粥的,我亲爱的未婚妻。”陈子湛无声 地站定,转过身来,笑容满面。 谢木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就没有人看得出来呢?这张清秀俊雅的面容 底下,这风雅无比的笑容背后,隐藏的是怎样的一颗心。 他狭长的眸子一笑起来,就会微微地眯着,可是总有一股寒光从里头透出, 那是狼的眼神。 “未婚妻?陈公子难道把自己的远大目标给忘了吗?”谢木宛挑眉问道。 “少年痴梦,何必当真。”陈子湛毫不在意地说着,眼神炯然专注地看着她。 “童言最是无忌,少语总是真心。陈公子何必不敢承认呢?”她清亮的眼光 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何况,我若是陈公子,我是万万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这是变相的拒婚吗?”陈子湛玉脸一沉,面色微变。他知道这个女孩与众 不同,但是与众不同到视他如无物,倒让他心里真真切切地有些不舒服起来。 这个女孩心中无他,勾起他少许不服气的感觉,就像是在学堂时的他们一样。 “你会为了娶我而得罪崔家吗?虽然你们陈家不惧崔家,但俗话说:民不与 官斗。有些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谢木宛言谈之间眼波流转,确也是盈盈 动人。 连陈子湛都觉得,昔日那青涩刁钻的少女终于也长大了,变成一个光彩照人 的姑娘了,而她那聪慧坚定的神色,更为她添加了几分风华。 好一个与众不同的谢木宛。 “可是我父母却很中意你,父命难违啊。”陈子湛嘴唇向上勾起,一脸为难 地说道。 “哼,哼。”谢木宛冷哼几声,然后又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陈子湛,你 岂是一个肯乖乖听从父母之命的人?” “谢木宛。”陈子湛脸色一沉,双目灼灼地烙在她的脸上,“嫁给我有这么 不好吗?” “嫁给你没什么不好,但是——”她转过头看向无尽的蓝天,一脸肃然, “我不会嫁给你的。因为,我不喜欢你。我不像你,可以用自己的婚姻去换取些 什么、去得到些什么,你会因为许多原因而娶我,但我谢木宛这辈子只想嫁一个 爱我如爱自己,敬我如敬自己一样的男人。陈子湛,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不会 喜欢你。”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微风细细,带来海的歌声。 陈子湛面沈如水,他心里反覆回味着谢木宛所说的那两个字——喜欢。 从小到大,他被人喜欢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要如何让自己去喜欢一个人。 他喜欢航海、喜欢做生意、喜欢金钱,也喜欢权力,但就是不知道喜欢一个 人是什么滋味。 可是,他却是真心想要娶她,至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知道无聊两 个字怎么写。 从书院开始,就是这样了。 他深深地望着她那张灵动慧黠的脸,继续沉默着。 “其实,你不娶我也可以帮到我们家。”谢木宛说道,主动打破这令人尬尴 的沉默。 “此话怎讲?”陈子湛拉回了围绕于喜欢这两个字上的思绪。 “你们家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也是不想看到崔家过于坐大。我嫁给你,你 们是明帮,我不嫁给你,你可以暗保。”她淡淡地说,带着笃定的神情。“我们 谢家已经研究出正红釉色的技法,这一点,昨晚我爹应该和你爹暗示过了吧!” 这是肯定的事,否则他爹那只老狐狸怎么会这么快就答应这门亲事。 “蟹黄蒸饺和小米粥,现在过去品尝还来得及。”陈子湛又笑了,有点突然, 但又有点调皮。“小生愿闻其详。” “哼,不吃白不吃,我又不是个傻子。”谢木宛折扇一收,便往陶陶居方向 而去。 陈子湛跟在她的身后,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 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喜欢呢?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停留在前头的她身上。 “喂,你怎么走那么慢?怕被我吃垮不成。”谢木宛突然回头叫道,笑容灿 烂。 陈子湛加快脚步赶上她。 两个人在晨风中渐渐前行。 陌上少年踏歌行,彷若回到青涩时。 很多年以前,眼前这个人还是个不知死活的小女孩,她那一声姊姊,成了他 终生难忘的痛脚。 只是,年少时的轻狂嚣张,成年后竟让他面对她时有着一丝尴尬。 她真的是与众不同,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他。 “清华哥,你怎么从床上起来了?还开着窗,小心被我娘给瞅见了,包准骂 你个狗血淋头。” “宛丫头,你这张利嘴已经让我狗血淋头了。”站在窗边的人,慢慢地转过 身来,手里还拿着谢木宛今早才买来的千里眼,他有着极其苍白的一张脸,瘦削 的脸上只有那对眸子还有一点人气。他浅浅地一笑,依稀可以看出他没生病时的 英俊模样。“你送了这么一个好东西,我哪能耐得住。这个洋人做的千里眼还真 好用,刚刚我还看到了隔壁院子的小姐在赏牡丹花呢。” “你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喽!”谢木宛小嘴一扁,重重地将食盒往桌上一 摆,“亏我去哪还惦着你。” “闻这香味就知道是陶陶居的蟹黄蒸饺和小米粥。宛丫头,你真好。”谢清 华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时用力,竟又让他狂咳起来。“唉,看起来,这小米粥 我也喝不了几回了。”他一边咳一边说道。 “哥……”谢木宛闻言心中一酸,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告诉你喔,我已经和老天爷许过愿了,下一辈子,我要做你的亲哥哥, 做木栋的亲弟弟。”谢清华依然在笑着。 “这世都还没完呢,提什么下一世。不过,我答应你。”谢木宛低下头来, 从食盒里掏出几款点心和小米粥,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 他们三个自小就是一块长大,清华堂哥的父母死得早,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到 她家来了,稍微长大一点后,他便时常带着她去看窑工们开窑取瓷,去码头看大 帆船出海,比她的亲哥哥遗像亲哥哥。 可是,这样一个好的人,怎么就来日无多了呢? “木宛,我只有一个遗憾,就是没能去上京赶考,给堂叔、堂婶争口气。” 谢清华喘着气地说道:“他们虽然不说,其实也很想家中能出个考取功名的,大 哥又不是那块料,偏偏我又……唉,那样也就不必老是要顾忌崔家了。” “清华哥,那些琐事你就不要管了,你现在只要好好地养着身子,等我哥把 那个什么祁连医仙请来,你就会好的。”谢木宛伸手端了碗粥放到他身边的小几 上。 “真要那么容易请来,那还称什么仙?”谢清华有些不以为意地说:“生死 有命,我早就看开了,只是,劳烦了大哥。” “他呀,粗皮粗骨的,祁连山哪能难倒他。” “大哥要是知道你这样消遣他,不在那祁连雪山上气得跳脚。” “谁要理他。” “唉,你这个当妹妹的……不过,我时时在想,你要是个男生,那该有多大 的作为,谢家和泉州对你来说都太小了。”他直直地看着她,眼眸之中满是对她 的了然。 “要是我是个男生。”谢木宛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一定要是男生才行呢? 她不能路见不平、不能参加科举,甚至不能踏上海船,就只因为她是个女的。 “木宛,你怎么啦?”谢清华看着她问道。 “哥,没事。”展颜一笑,看到堂哥那憔悴的病容,她知道心中的这种想法, 是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泄露分毫的,免得他又为她操心。“对了,陈子湛送了一支 七叶三花的成形人参给你,我代你收下了。” “这个子湛老是送人参给我,是要我把妹妹许给他吗?”他打趣道。 “哥!”谢木宛直觉得脸上一热。 “好啦,不笑你了,知道你志向高远,不想太快嫁人。” “只有哥了解我。” 雨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直到谢清华精神不济,这才散了。 谢木宛拎着食盒走到门外,小禄早在一旁候着了。 “小姐,我看见你在和清华少爷说话呢,我就没进去了。” 咦,小姐怎么都没说话?啊—— “小姐,食盒还是我来拿吧。” 小禄贴心地伺候她。 “小姐,你怎么哭了?” 谢木宛双目一闭,滚烫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地往下流。从一进这个房门,她就 一直忍着,怕被堂哥看见、察觉到什么。 她没有告诉堂哥,其实她今早已经接到了大哥的来信,祁连医仙果然不肯前 来,大哥决定另访名医,做最后的努力。 不能告诉他,否则那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也要失去了。 谢清华躺在床上,一阵又一阵疼痛从各处经脉向他袭来,真令他撑不下去, 如果不是身后有这些亲人的支持,他可能早就放弃了。 恍惚之中,他觉得有人来到了他的床前。 “木宛,是你吗?”他吃力地问道。 “心脉俱损,血行不良,拖到此时还真是一个奇迹。”有人拉着他的手,冰 凉的手指扣在他的脉搏上,那脉动在安静之中好像特别明显。 有人在给他把脉。 “你是谁?”谢清华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团黑糊糊的影子。 “给你两个选择。”那个人并未理睬他的问题,反而丢了个问题给他,“你 是准备再拖上三个月死,还是给我当试验品,死马当活马医?不过,可能活不过 三天。” “对于我来说,三个月和三天实在没有多大的分别,随你吧。” “好洒脱的人,真的不用再想想?”来人的身影轻轻一动,好像又离他近了 几分。 “浮生彷若梦,弹指一挥间,没什么好想的。” “那我可就要带你走喽!” “谢谢,姑娘。”这个人虽然刻意压低了嗓子,可是那举止中流露出的一丝 温柔却瞒不过他,毕竟他从小就看着木宛做男孩子打扮,对此感觉也特别敏锐些。 “那我可不可以留书一封给家人?” “当然可以。”来人冷冷地回答,可是已经不再刻意地压低嗓音了。 谢清华艰难地坐起来,自己磨墨、摊纸,他一向独立,就算在病中,也鲜少 事事假手他人。 好不容易写完信,他拿出一样东西塞进信中,压在纸镇下。宛丫头,我要走 了,你也可以好好想想自己要走的路了吧。 放妥信后,他抬眼一看,来人正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末了,她说了 一句,“病书生,我喜欢你。” 然后,他鼻子一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名黑衣女子,收起了手中的瓶子,被黑纱遮住的面容看不到任何表情, “病书生,不给你用麻药,怕你撑不过这段路。” 说完,抱过他轻飘飘的身体,从窗口一跃而去。 窗外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最后一缕天光已经被渐降的黑暗所吞没。 他们的身影像一张轻飘飘的剪纸一样,飘上了院墙,随着吹个不停的海风, 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翌日 朝霞的光芒悄悄地洒进了谢家,正当大部分人都还沉浸在梦境中时,有一阵 慌慌张张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小禄一脸惊慌地胞进谢木宛的房间。 房间里此刻药味弥漫,谢木宛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守着火炉上的药盅。 听闻此言,她全身一震地抬起头来,瞪圆了双眼问道:“难道是堂哥的病又 开始发作了?” “不是,小姐。”小禄上气下接下气地说:“清华少爷,他、他……” “他什么?”谢木宛急忙站起来,连手中药纸包掉在地上都没注意到。 “清华少爷他不见了!” 不见了?! 谢木宛和谢家上上下下的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全赶到了谢清华的屋子里,忧 心焦急全写在脸上。 “这是什么?”刚从睡梦中醒来,此刻还有点衣裳不整的谢老爷,颤巍巍地 从桌上拿起几个封好的信封读道:“堂叔、堂婶亲启,木栋堂哥亲启,木宛堂妹 亲启。” 伸手接过那封写给她的信,谢木宛连忙展信一读—— 木宛吾妹,愚兄得遇奇人,所患之病有望治愈,愚兄决定离开一试,不告而 别还望见谅。信内所附之物送你,天高水长,终会相聚。 她转过身,背着正在各自看信的众人,将信封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堂哥的举人名牍! “堂哥,你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东西给我呢?”谢木宛紧紧抓住名牍,然后 悄悄地塞进了自己的衣袖。 她推开窗子,天已大亮了。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她仿彿看到了新的希望。 “谢谢你,堂哥。”她对着太阳轻轻地说道。 数日后 这一天的泉州城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只是这一天也是全泉州未嫁闺 秀的心伤之日。 因为泉州里最抢手的乘龙快婿,三年夺得第一名的陈家公子陈子湛,居然向 泉州最有名的野蛮女谢木宛提亲了。 这一则消息有如青天霹雳劈到了各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心。而此刻,正被人暗 暗嫉妒的谢木宛,同样也被这个消息轰得目瞪口呆。 “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啦?陈公子来提亲让你不高兴吗?”小禄那一脸 兴奋的表情此刻全部僵在脸上。 因为,她可爱的、伟大的小姐,正像一只被谁踩了一脚的猫一样,自最初的 震惊表情过后,换上了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小姐,你要做什么?”小禄惊讶地看着自家小姐宛开始换上男装,心中警 钟开始作响。 谢木宛拉拉身上的衣服,满意地看着镜中出现的这位英俊小生。 她转过身,一脸肃然地说道:“我要去找麻烦。” 而稍晚,陈子湛一接到家人的通报,就急忙跳上马,向泉州第一酒楼晚晴楼 赶去。 谢木宛居然会主动要求与他见面? 他苦笑一下。她绝不会是来谈天说地的,十有八九是来兴师问罪的。 相处过那么久,他还会不知道谢木宛的个性?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把她娶进门,有些事留到以后再说吧。 因为此时的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想要把她留在身边。 一到晚晴楼,被带引至最隐密的包厢位,两人一照面对峙的情势,果然不出 他所料。 “陈子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谢木宛劈头就问。 “这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不轻不重地说道,末了,还慢条斯理地品 了一口茶。“晚晴楼的茶点很好吃,谢姑娘要不要来一点?” 茶点!火都烧到眉毛了,她哪还有心情吃茶点?! 谢木宛将茶杯想像成陈子湛可恶的笑脸,紧紧地捏住,都快要将它捏碎了。 “我不是来和你喝茶的!我是要来解除这个可笑的婚约的。” “不可能。”陈子湛继续气定神闲地喝着茶,英挺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为什么?你又不喜欢我。” “这对我们两家都有利。” 咬着牙,她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认识已经超过十年的男人,他英 俊、高贵、聪明,任何能想得到的赞美之词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印证,但是这样的 一个人,却不知道喜欢为何物,更别提爱了…… 她双肩不禁垮了下来,再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 欢一个人。” “你在说什么?”陈子湛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 “你是不会明白的。”谢木宛浅浅一笑,神情之中居然带着点淡淡悲伤,但 转眼之间,她又恢复往日的光彩。“那么,就这样吧!告辞了,陈公子。” 她霍然起身,推开大门向外走去。 远处的大海正涌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涛,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她紧捏住袖中 那张堂哥的举人名牍,心情也像海洋一样起起伏伏。 过了一会儿,她又突然笑了,那笑容灿烂无比,就连跟在她身后的陈子湛也 不禁为之失神。 那一刻,他埋在心底从未触动过的一根弦,好像被人轻轻地拨动了一下,传 来一声他听不懂的声音。 那一刻,天空正蓝,海水正蓝。 那一刻,谢木宛做了一个决定,一个惊涛骇浪的决定。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