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次睁开眼睛,窗外已是一片雪亮。 谢木宛一个机伶从床上坐起,却发现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全部穿得好好的, 就连胸前的白布也是,更别提腿上的瘀青,全被小心地涂了药,这一切的一切都 在提醒她,昨夜作了一场绮梦,但又不只是一场梦。 “谢大人,您醒了吗?朝廷有邸报送到。”门外有人通报道。 “知道了。” 她拍拍自己红得有点儿不像话的脸,换了个肃然的表情走了出去。 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邸报,她随口问道:“陈大人呢?是否还睡着?” “陈大人一早就醒了,听闻前方风雪更大,他带着几个人去镇上添置东西。” 那侍从必恭必敬地说道,丝毫不敢因为谢学士如此年轻而有所怠慢。 “喔。”谢木宛轻叹一声,不再多说,只是心里想的都是陈子湛。他昨夜应 该是一夜没睡吧,怎么还会有精神呢?不怕把自己累坏吗? 一想到这,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谢大人,偏厅备好了早饭。陈大人交代过,谢大人身子虚弱,不知道什么 时候才醒来,所以早饭仍在炉上热着呢。”那个侍从继续说道:“陈大人对谢大 人还真是照顾,要是他能那样对我,就是死了也甘愿。” 谢木宛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陈子湛昨天这一抱,现在可给了大伙儿话 柄了,这个男人的魅力还不是普通的无远弗届。 “你听好。”她冷冷地开口,“昨天陈大人的助人之举只是迫不得已,本大 人不想再听到此类的暧昧言语,你等知否?” “属下知错。”那个侍从连忙跪下。一路行来,他只道是这两位大人都挺和 气的,才一时说溜了嘴,将私底下的玩笑话都说了出来。 “知错就好。”谢木宛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官威十足。 她拿着邸报向大厅走去,天空阴沉沉的,寒风裹着雪花吹得天地一片茫茫。 低头一看,茫茫的大雪早已遮住了驿站里的花径小路,一眼望去,枝叶凋零, 一片惨白。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都只是闷着头赶路。 一路行过山水万重,胯下的马换过了一批又一批,而里边城终于到了。 谢木宛青白着一张脸,其他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的披星戴月早就将 人折磨得快要脱了形。 就连陈子湛,眼睛下也是深深的一圈黑晕。 里边城名为边关,事实上却是一座不小的城池,虽然自明初到此,边关一直 都不太平静,里边城已不复丝绸之路鼎盛时的繁华,却也是这附近最大的一座城 池了,城里的雪没有想像中的大,但天气酷寒,屋檐下到处都挂着冰溜子,闪着 晶莹的光芒,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 战争的阴影对于此地,仿彿还没应天府来得震撼。 “他奶奶的,这里天天打仗,有什么好担心的?才来了五万人而已,皇上就 派了监军来,一来还是两个,两个小白脸能成什么事?” 谢木宛和陈子湛才从戎边将军的中军帐中宣完旨走出来,就听到帐内传来讥 讽之声。 自古这些武将就看不起文臣,尤其像他们俩这样少年得志的文人高官,更是 招人嫉恨。 “就是,尤其是那个姓陈的,长得就像个女子一般,还不知道他是靠什么升 上来的呢?” 谢木宛一听,一股无明火涌上全身,便想折回去理论,却被陈子湛一把拉住。 “你没听说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吗?现在,我们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不要冲 动的好。”他低声劝阻。 “可是,他们也太过分了。”谢木宛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抗议。 “他们待在这边塞之地这么久了,反倒要受我们这两个后生小辈的监督,有 些牢骚也是应该。”陈子湛的脸上有着莫名的忧虑之色,“只是,这邱大将军神 龙见首不见尾,居然连接旨都不到场。” “不是说他去邺城巡视,明日才归返吗?”她叹口气道。 “要是这样也还好,我就怕邱将军按捺不住。”陈子湛双目看向这一片宁静 的里边城,“你不觉得里边城安静得有点过分吗?” “不准出兵的圣旨,不是比我们还要早到吗?难道他敢抗旨?!”谢木宛一 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大吃一惊。 “明天见到他就知道了。如果明天仍没有见到他,我们俩就得上战场了。” 他缓步向里边城驿站走去,“看这样子,我们此生注定是要惊涛骇浪一番了。” 谢木宛侧脸看着他那张如雕刻般俊秀非凡的面容上,浮现出坚定之色,她什 么也没有说。 这个男人,她深深喜欢的、相信的、依赖的这个男人。 此时此刻,就像一座山岳一样坚不可摧,无法撼动。 “嗯。”她脸上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陈大人,让我们并肩作战吧。” 陈子湛如浸透了墨的眸子微微一闪,“谢大人所言甚是。” 他爱上了怎样的一个女孩啊,像花一样的灿烂,像树一样的坚强。 她想飞没关系,他会陪她一起飞。 天空无垠,长风万里。 是夜,里边城的驿站更是简陋,谢木宛的屋里就算点了炭盆,也赶不走这一 屋子缝隙里漏进来的北风。 她用棉被将自己包成了个球,却还是觉得寒冷无比。 一路北来,每一夜投宿驿站,半夜过后,陈子湛都会偷偷过来,拥着她一起 入眠。 如此一来,她眷恋着他的这份温暖都眷成了依赖。 “唉。”她又羞又气地躲在被子里叹气,冰冷的手指捂在滚烫的脸上,脸依 旧是热的,手指仍然是凉的。 只有那颗心在怦怦地乱跳着,心里希望他能来,却又害怕被人揭破,想他还 是下要来的好。 想来想去,她只有在床上辗转反侧,患得患失。 如果有人这时候进来,定会被新科状元的这份小女儿模样给吓倒的。 “唉。”谢木宛再一次叹气,将头都埋到被子里去了。 “又在叹气,你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一抹淡淡的笑语飘入她耳边。 那还不是为了你。她从被子中探出头来,一脸嫣红。 “没见到我,你就睡不着啦!”来人一掀被子,大剌剌地钻了进来。 “谁说的?”谢木宛赧然一哂,翻身面向床里,只露个背给他。 “怎么,生气了?”一双温暖的大手从她背后伸过来,将她冰冷的小手抓在 那宽大的掌心里,“有时候我在想,这些人的眼睛难道都瞎了吗?都没发现这个 状元其实这么娇小、这么可爱,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嘛。” “我那叫长得矮。”她一听,更加郁闷,“没被发现还不是多亏你,谁叫你 皎如明月、风华绝代,往那一站,谁眼里还容得下别人。” “你夫君如此风华,你不开心吗?”陈子湛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手脚不老 实起来。 她的身子凉凉的像一泓清水一样,厚重衣服下那柔软纤细的身子,仿彿就是 为了契合他的怀抱而生的,抱起来的感觉是那么的适手合密。 “别这样。”被这个男人的双手一抱,谢木宛浑身都燥热起来。这个看上去 淡如清莲的男子,也仅仅只是看上去而已,每回到了这个时候,那狼一样的性子 便掩都掩不住了。 “别怎样?”陈子湛明知故问道,他扳过她的脸,一阵阵细细的吻便印了下 去,“你是我的妻子。” “我们还没拜堂。”谢木宛细细地喘着气,徒劳地反抗。 “想不到谢大人也拘泥于那些俗礼。”陈子湛越发吻得深了。他就是喜欢看 到她这副冷静不在、自若全无的样子。“木宛,你真美。” “唉。”她除了叹气还能做什么呢?这男人就是有种魔力,好像做什么都是 对的,旁人只有跟着他一起疯的份。 她伸手想抚上他的眉眼,却被他一把握住,“木宛,现在你还冷吗?” “不,不冷了。”她说道,声音都破碎了。 第二天的风雪就大了起来,着实让他们领教了什么叫做边塞酷寒。 “这还真是雪拥蓝关马不前哪。”谢木宛骑在马上,忿忿地说道。 地上的雪已积尺余,马走在上面都嫌吃力。 边塞的雪和应天的雪不同,应天的雪是湿的,手一捏就会化,像女子的温柔, 一碰便似水;边塞的雪是干的,被人一碰便化为面粉,带着一丝粉身碎骨的惨烈。 “谢大人,不如你回驿站吧。那军屯之处,下官代为视察即可。”陈子湛拉 下黑狐皮做的面罩说道。 他知道他这一个副使不应该对她这个正使这样说,但看到在这漫天风雪里坚 强得让人心疼的她,他便忍不住这样建议。 “陈大人,你过虑了,这点风雪还难不倒本官。”谢木宛面色一凛,双目深 深地看了他一眼,就策马而去。 子湛啊子湛,现在的我可是监军大人,你可千万不要乱了方寸。 陈子湛也知道自己是逾矩了,可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啊! 看着这样的她,叫他如何平心静气? 一阵狂风刮起,吹得两人的雪帽都戴不稳了,帽沿更是散出几缕乱发出来。 头发乱,心则更乱啊。 军屯是明朝建军之根本,凡戎边之军队都以半军半农的形式驻防,此举本是 即使百万雄师也不用百姓一粒粮的好意,只是军屯所产的粮,品质不好,数量也 不多,半军半农的士兵也常常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 视察军屯,检查存粮也是他们两位监军必须要做的工作。 查阅来往帐册,到谷仓里去检查粮食的成色,谢木宛和陈子湛倒是不一会儿 就做完了。 坐在中军大帐中,接过手下递来的热茶,谢木宛喝上一口说道:“没想到这 里边城的军屯做得如此周圆,难怪城里人人都不紧张。这邱大将军果然是个能人, 杨副将,你说是与不是?” 副将杨云贵被她那炯然的目光一扫,这么冷的天,脑门子竟然渗出汗来,急 忙回应,“谢大人过奖了,卑职也不过是尽本分而已。” “我夸的是邱将军,你在这谦虚什么?”谢木宛面色一沉,厉声问道:“邱 将军呢?不是说今日会从邺城回来,现在午时都快过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这个嘛?”帐内众人皆是一脸唯唯诺诺之色,连个答话的人都没有。 “谢大人、陈大人,不如先让小的送两位大人回驿站可好?待我们将军回来 后,将军定会亲自登门,向两位大人赔罪。”杨云贵机伶的出来打圆场。 “要邱将军上门赔罪,我们这文官小辈哪担当得起啊。”谢木宛冷然道: “只是这邱将军出巡,里边、容竟、邺城,三城所驻扎的前锋营兵士通通不见, 这出巡的规模倒不是普通的大。” 此话一出,帐中一干人等,皆是大吃一惊。 “谢大人,将军他……将军他……”饶是杨云贵再伶俐,被谢木宛如此一问 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早就应该想到的,能被当今天子委以重任的这两个人,怎么可能那么好打发。 杨云贵脸上的神色是越来越难看了。按邱将军所说,今日应是他班师回朝的 日子,可是到了此刻也没有见到踪影,这也着实让人着急。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邱将军贸然率人出城偷袭,那可是抗旨不遵,要杀头的。 “杨将军,你昨日斩钉截铁地说,邱将军今日一定会回来,可是到了这时候, 一点消息也没有,你不担心吗?”陈子湛抬眼看着帐内众人渐渐凝重的神色, “事到如今,还不打算说实话吗?邱将军果然治军有方,诸位的嘴巴紧得就像铁 桶一般。” 中军帐内一片噤若寒蝉,陈子湛不经心地敲着眼前的桌边,缓缓地再道: “那我和谢大人今天是在这里等邱将军等定了。如若是我们猜测有误的话,还请 杨将军差人去邺城知会一声,就说陈某不才,在这里等候聆听邱将军的治军之策。” 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过后—— “两位大人,请别让小人们为难。”杨云贵低下头来,咬牙说道。 “众位将军,也别让我们为难好不好?”谢木宛气得直想开骂,“一道欺君 之罪打下来,你们通通都有份。” “杨将军,别把事情搞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到时候我们可也是爱莫能助。” 陈子湛不像谢木宛那样直言率语,他只会捡比较严重的地方说。“或者,邱大将 军在出征前,特地交代过你们什么都不能说,只要等他打了个胜仗回来,给我们 这两位没名气的监军一个难堪?” “邱将军没这么说过。”杨云贵闻言涨红了脸,反驳道。 “那邱将军是怎么说的?”陈子湛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问。只是那一笑, 带着说不出的迷人风采,好像这寒冬腊月里的中军帐,一瞬间芳华绽放的感觉。 杨云贵看得心神不禁恍惚,不由得说道:“我们将军只是报仇心切,才……” 他突然捂住了嘴巴,才知道自己已被套出了话,现在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了。 “才违抗圣旨,私自出兵吗?”陈子湛脸色一沉,双目中射出一丝寒光。 帐中诸人一见事实已是瞒不过去,吓得个个跪倒在地,“两位大人,小的也 是迫不得已,望大人体谅。” “哼!事已至此,我要如何见谅啊?”谢木宛依旧是一脸不悦。 座下跪倒的诸人看这新科状元一脸愠怒之色,便把目光投到陈子湛身上,希 望这个看上去不可方物的探花能帮他们说上几句。 毕竟他此刻正低眉垂目,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谢大人,何必如此呢?我看,这时正是用人之际,有些事情还是从长计议 的好。”陈子湛抬起眼,淡淡地说。 “陈大人所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们都起来吧。”谢木宛吩咐道。其实她虽 为监军,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一一治罪,弄得外敌未除,内乱已生。“这下子, 你们可以将实情说出来了吧,越详细越好。” 趁着众人纷纷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她和陈子湛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不枉费他们俩昨天商量了一夜,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才顺利唱完这出 戏。 “你说邱将军带了一万人马,绕过阴山,准备偷偷渡过沱河,直扑鞑靼大营 的后方,截断他们的运粮线,迫使他们退兵?”谢木宛站在中军帐里的地图前, 听取众人所言之后,提问道。 “邱将军虽是违旨出兵,但这确实也是釜底抽薪的好计。”杨云贵站在地图 前比划说明,“现在雪大路难行,鞑靼不太可能带有太多粮食,以免马匹吃不消。 而现在沱河冰封,渡河最是容易,邱将军所带的又是前锋营,那都是在这待了三 年以上的老兵了,这点风雪难不倒他们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听上去是好计。”谢木宛抬头看着陈子湛,他的脸上和自己一样浮现了一 个沉重无比的表情。 安王爷!如果有他在这里里应外合的话,此计根本一开始就入了别人的圈套。 “安王爷的封地是不是就在这里?”她问道。 “对,就在离这五十里不到的地方,不过,那个地方穷得很,也没有听说过 安王爷去那里打理过……不知两位大人为何问起,安王爷不是一直都待在京城里 吗?”杨云贵显然不知道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 “照你所说,邱将军已经出兵有四天了吧。”谢木宛沉思片刻后说道:“他 今日未归,那你派了人手前去打探没?” “已经派了。”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就再派。”久未出声的陈子湛突然说道:“并传令,无论邱将军是否达 成目标,都立刻回来,否则,以延误军情论处,定斩不饶。杨将军,这三城还有 多少可用之兵?” “回陈大人,还有四万,这军务册上已经写的明了。”杨云贵低着头恭敬地 回答。 “杨将军,我问的是可用之兵!你当真以为我们远在应天府,就不知道边关 素有谎报人头数目领粮草、军备的恶习吗?”陈子湛冷声责问,浑身上下溢着一 片冰寒之气。 “望大人恕罪,实际上只有三万五千余人。”杨云贵说出此话,浑身上下已 是冷汗淋漓。 这两个人,一个看上去温良如玉如同女子,另一个虽常喜怒形于色,却实实 都是深不可测的人物。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报告,“两位大人、 杨将军,邱将军他……他回来了。” 邱将军邱福的确是回来了,不过回来的是两千多名残兵败将和他的尸体。 以及追在他们身后多达五万的鞑靼士兵。 “那些鞑靼好像知道我们要来似的,沱河的冰层上埋了炸药,结果我们在渡 河的时候,冰层就裂开了,好多人都掉到了水里。他们又趁乱杀了个回马枪,邱 将军他……”中军帐内,一名侥幸生还、满身血污的士兵跪倒在地上。 “好了,不要说了。”谢木宛的手扶着桌沿,指关节都变成了白色。有安王 爷,邱福之计果然瞒不住,“杨将军,你先带他回伤兵营吧。” 说完,她冷然地扫向帐内众人,“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鸦雀无声。 连帐外落雪的时候都听得见。 “折子写完了?” “写完了。只是不知道皇上看了会有什么反应。”谢木宛站在里边城的城墙 之上,双目看着远处说道:“杨将军呢?” “他去派人埋伏于安王爷与三城的必经之路上。”陈子湛双手拢在袖中, “希望他不负众望。” “我更希望我们的猜测有误。”谢木宛苦笑一声,里边城外乌云连天,天地 交接的那一处,更是黑得诡异。 她知道,那不是乌云,那是鞑靼的铁骑夹杂着破碎的灰雪,正朝着他们而来。 “过几天,雪就会停。”陈子湛和她站在一起,水墨描的眉眼渐渐地浮现出 一丝温柔的表情,“泉州的雪从未下得这样大过。” “是啊,不曾看过这么惨烈的雪。”谢木宛转过头看向他,雪花落在他带着 一丝温柔的嘴角上,如同一只白鹭飞过一朵微开的荷花。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互相对视着,临战前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足以让人忘记 很多事,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只想在这动荡不安的时候,将最爱的人的身影深深地刻在眼底,永不忘记。 气喘吁吁跑上城楼的杨云贵,刚想要开口向两人禀报什么,抬眼一看,便愣 住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他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形,当时最出风头的两个少年 高官,在这一片苍茫大雪之中互相凝望着,彼此都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 绪。 仿彿有一张缥缈的纱网,笼住了两人。 那些金戈铁马,对于这相看而笑的两人来说,只不过是网外的一场幻梦罢了。 “那鞑靼统帅真不是个易与之辈。”谢木宛放下手中的千里眼,说道:“他 们营盘整齐,易守难攻。” “现任鞑靼可汗就是他一手捧上去的,能不厉害吗?”陈子湛伸手从怀中掏 出一样东西,“这是劝降书,我们该派谁送去?” “这有用吗?”她伸手接过,冷笑一声,“你认为此番鞑靼出兵,岂会轻易 言退?” “当然不可能,这是写给皇上看的。只不过,皇上大概不会派兵来援,他把 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清除惠帝余党上了,所以才会想要我们以和为贵。”他一脸了 然的表情。 “唉,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死马。这份劝降书,都不知道该派谁去送了。” 谢木宛眉目黯然。虽说这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可鞑靼是斩了明使邱骥来祭旗,而 后才出兵的,这送书之人,只怕也逃不过被杀的命运。 “我去吧。”陈子湛突然说道。 “你说什么?!那怎么行。”谢木宛断然答道。她怎么能忍心看着他去涉险! “不去这一趟,如何向圣上交代?谢大人请放心,我比你想像的要厉害些。” 陈子湛的双目浮现出一种奇异的光彩来,“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就是不行。”她双手一紧,指甲都快把手心妪出血来,“现在我为正、你 为副,你得听我的。” “谢清华,你不要公私不分好不好?” “陈子湛,我就是公私不分,你要怎样?”谢木宛被他一激,双目发红。若 不是这城门楼上有士兵在巡逻站岗,她眼泪都要涌出来了。“陈大人为朝中重臣, 我是绝断不会让陈大人以身试险的。至于这劝降书,总会想出办法的。” 陈子湛长叹一声,也不与她争辩,心中却是想到,若安王爷是这幕后的一只 黑手,他总是免不了要正面冲突一次。 木宛啊木宛,聪明的你也有当局者迷的一天吗? 看着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满肚子的话,还是没能说出来。 结果,那封劝降书是用箭射到那边去的,在鞑靼派人出面劝降的时候。 看到那个一乘单骑在城门下叫嚣的鞑靼兵,在扔下劝降书之后,身上又插了 一根挂着劝降书折去箭头的箭,狼狈不堪地跑回鞑靼军营,谢木宛也忍不住笑了 起来。 “你不觉得这样做太小人了吗?”陈子湛问道。 “我是女子,不怕做小人。”她调皮地一笑,小声地说。“我没有那些所谓 的君子作风,我要赢这场战争,我要证明,你能保护我,我同样也能保护你。” “谢谢。”他微微一笑,突然听到她说要保护他,他的心中不免一阵激动。 长这么大了,她是第一个对他这样说的人。 自小到大,他被灌输的思想就是他是最好的、最强的,他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应该去保护别人。 直到今天,有这样一个人说要保护他,他心底那最柔软的部分,像被人轻轻 触碰一样,泛起了一阵不可思议的涟漪。 他爱上的女人,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