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再见,蓝澄海(4) 江边的风有点大,带着冷空气。江面灰暗清冷,笼罩着薄薄的雾气。岸边的 草地黄绿斑杂。冬日快要降临了。 我们默默地走着。我双手插在裤袋里,低垂着头。不知怎么的,我又想起纪 美来。倘若她没有死,该也是和我们一样上着大学。也许也和我们徜徉在江边。 她的眸子应当更加湛蓝清澈。“澄海,还有一年多我们就上大学了。嘿,到那时, 我和他就可以朝夕相处了。”两年前一个明媚冬日午后,我和她在海边散步。她 双手背在身后,对着我倒退着走,头略略一歪,抿嘴一笑。这些曾经的时间碎片 为什么现在常在我脑中浮现?我对她到底是哪种情感?那天晚上她是否爱上了我? 清树时而走在我的前面,时而与我并肩。他用脚踢起小径上的落叶,像一个 孩童般憨真。 “怎么样,宿舍生活已经习惯了吧?”他问道。 “嗯,习惯了。有你陪着,又有你的指点,不习惯都不行。” “大学比高中自由多了。我高中寄宿时,八个人住,每天早上轮流值日,清 洁卫生。蚊帐要收起来,被子要叠,鞋子衣袜不准乱放,洗衣桶、漱口杯通通要 摆放整齐。有管理员检查。哪一项不通过则扣分,并责令回来整理。我试过几次 在上着课时被叫回来。无非就是一双鞋子没摆好,外侧贴着外侧放在一起。管理 员真够较真的。后来我们听说他是军人出身。参加过越战。战争中表现得非常英 勇。有的说他身上有八个弹孔,有的说是十八个。各种版本都有。但一只脚跛了, 没了三根手指,这是真的。他是排长。但紧紧上了三个月战场后某一天突然被调 遣回来。有的说是他老父亲病危,三封加急电报他招回来,有的说是他阴茎受伤, 他又是独生子,出于传宗接代的考虑,部队调他回去。也是版本各异。但不管怎 样是逃过一劫。因为他回来后第二天,他所在的连队全部罹难,无一生还。 他当我们的宿管员,那可真是苦不堪言。若晚上作息时间聊天被他逮到,必 定是全体舍员起床站在走廊外被他训导十分钟。” “毕竟是军人出身。”我说。 “那可不是。”他捡起瓦片扔向江中。瓦片在水面打起漂亮的水漂。 “你觉得计算机这个专业怎么样?”我问他。 “还好吧。我的脑袋就属于这一类。天生对数字、符号敏感。你不喜欢?” 我没有回答。 “你一点都不喜欢,是吗?” 我仍沉默。 “你一直在听你妈妈的安排。” “不,这也有我的选择。反正我读得来。以后毕业工作好找,薪水又高,我 选择了好职业。”我故作轻松地说。 “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澄海,你太爱你妈妈了。如果天下人都有你这 般孝顺儿子,世界将太平,永无战争。” “你知道我妈妈很不容易。” “但你应该爱爱自己。” 我笑笑,转换话题,问他:“你没考上清华,真的一点不伤心?” “哪有什么伤心。我只求离开家独立生活。管它什么大学。他们认为我上清 华理所当然,那是他们自作聪明的想法。人生哪有这么多的‘理所当然’。看到 他们失望的神情,我看着就乐。” “这么说,你是故意考不上?” “那又不是。天下哪有这么愚蠢的人。北京可比广州远得多,那里离家更远。 我不像一些人打着‘非清华北大不上’的决心,考不上复读,再考不上再次复读, 纯粹是折腾自己。天下的大学一个样。” 清树头脑聪慧过人,轻而易举就能在全年级名列前茅。没有不喜欢的科目, 每个科目都得心应手,是对学业不必发愁的学生。他父亲医科大学毕业,很早出 来开私人诊所,收入丰厚。母亲又是大学教师。家境宽裕。他却认为这样的家庭 过于平实。“没意思,生活没有一丝波澜。”他耸耸肩常常这样对我说。 他最厌恶的是父母的过分唠叨和关爱。“嗡嗡嗡,像一只苍蝇绕着你耳朵转, 没完没了。”当所有同龄少年无不是为学业、成绩、高考和名牌大学愁眉不展努 力拼搏时,他所想的只是考上一所远离家门的大学,一个人独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