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再见,蓝澄海(20) 片刻,她又道:“唉,也不晓得将来我这个母亲能不能当好。还有孩子的父 亲,现在也想象不出他的形象来。” 她冲我作出淡淡的一笑。 那笑稍纵即逝。我一时想不出那里面含有怎样的深意。 有时候她在我房里呆得很晚。而我没那么多时间一直陪她说话。我必须完成 当日的功课,又要预习第二日的课程。从来不敢懈怠。 我坐在桌前埋头苦读,她便躺在我的床上。有时候不说话,看我母亲给我买 的书。有时候絮絮细语,说个不停。大多时候我听不清她讲什么,也未用心听讲, 我只是嗯呀作答。她仿佛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她讲着讲着就睡着了。 许久没动静时,我回过头看她。她侧躺在床一侧,卷曲着身子。沉落在枕头 中,酣然入睡。乌黑的发辫由脑后蜿蜒过脖颈,拖至胸前。细长的睫毛暗暗垂合, 犹如蝴蝶闭合双翅。 纪美沉睡的光景,恍若全世界都被寂寞的森林顷刻覆盖。 第三周周一,上学期成绩出来。我的成绩全部通过,大部分科目都达八十分 以上。清树几乎每门成绩接近九十。大学的考试不过如此,临考前突击,钻研老 师给的讲义和同学记的笔记,听几节复习课,便可顺利过关。取得高分亦不是难 事。 再看周围的同学,无不是打游戏、上网、聊天、泡吧、恋爱。个个都无所事 事。而所有人徘徊于此,心平气和接受大学教育,无非是为取得一张文凭罢。 而大学的终极意义,不过也是提供一张文凭。 2 三月,谷围岛淫雨霏霏。华南地区进入梅雨时节。岛上的植物饱吸雨水,蓬 勃生长。 我在岭园打工基本固定下来。陆铭待我为朋友,薪酬付得比外面高,又让我 他的店铺长期干。单就是后面的这一礼遇,便让我感激不尽。我不必四处找工, 节衣缩食,为购买画材画具发愁。 周四上午,上完两节课后,我去陆铭的店铺。 离店铺几步远,雨突然稀啦啦下起来。我小跑奔入店内。 “嘿,真不走运。没有淋湿吧?”陆铭正在弹吉他,看到我进来向我扬扬手。 “没有,我带着伞。梅雨季节期间,我随身把伞带在身边,已经成习惯了。” 我拍去头发上落的雨点,把伞和书包放下。 陆铭放下吉他,招呼我到茶桌旁坐下。 “你来我可就有伴了。先前我正无聊着。倚在柜台面上抽烟,望着池塘中的 戏台,一个劲地发呆。” “只上两节课,所以过来看看。” “喝茶怎么样?” 我说好。茶桌上摆放着一套功夫茶茶具。他打开茶罐,往紫砂壶中添加茶叶, 然后提起电热炉,往紫砂壶中倒入沸水。然后冲茶、刮沫、淋罐、烫杯、斟茶, 有条不紊地完成沏功夫茶这一套工序。 我端起小小茶杯,啜饮一口。人参乌龙,甘甜醇香。 店内放着红房子画家乐队的音乐。我听得出来这是其中一张唱片《蓝吉他之 歌》。这盘唱片中,只有科泽莱克一个人浅浅吟唱。嗓音纯净,节奏舒缓。音响 音量开得小,加上屋外淅淅沥沥的低沉雨声,别有一番凄清韵味。 “你的气味也不小咧。”陆铭把鼻子凑近我身上,像小狗似的嗅了嗅,抽抽 鼻子。又抬起自己的左右手臂依次嗅了嗅,“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梅雨时节又到了,比去年整整迟了二十天。”我说。 “记得这么清楚?” “我对这类事物特别敏感。” “不喜欢这种天气?” “那倒不是。每种事物的存在必有它美的地方。只是它会让我想起一些事情。” “怎么语气听起来有点荒凉。” “嗯?”我笑了笑,端起茶杯。我又想起纪美。每到这个多雨的季节。她总 是经常咳嗽。 “没什么啦。自小就这样。一到雨天连绵就咳嗽,医生也检查不出病来,肺 部、咽喉,一切正常。这么久了早已习惯了。外婆说,大抵是幼年时落下的。我 那时很皮,经常同男孩子下河玩水。” 她朝我淡淡一笑,随即双手掩住嘴巴,轻轻咳嗽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