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再见,蓝澄海(35) 第三章 1 大约一个星期后,我主动约了童樱雪。我不知道这能算不算约会。我知道她 下午放学后会去舞房练舞。按照温岚教的那样,我提早在文艺楼大门入口处等她。 第一次主动约女孩,我感到些许的紧张。四点三十五分的时候,樱雪出现。她和 十几个舞伴唧唧喳喳说笑着出来。我紧张得先是转过了身,等她们快要走远时, 我才叫住童樱雪。 “是你,澄海。有什么事吗?”她笑吟吟地问。 “晚上有没有空?” “有啊。” “一起喝杯咖啡吧?” “好。” “那你几点有空?” “八点以后。” “我在艺廊咖啡馆等你。” 她嗯地一声,挥挥手,走了。我目送她上楼梯。一转身,看到立在大厅中央 镜子中的我,一脸的欢喜雀跃。 那天晚上我们准时在咖啡馆见面。她出现的时候,额头汗涔涔,脸颊泛着红 晕。素面朝天,衣着素净。自然,不拘小节。这使她看起来与众不同。至少让我 倍感亲切。我们没谈什么,由于店里放柴可夫斯基,我们谈了一个晚上的柴可夫 斯基。我不善言谈,一直担心会冷场。她与我分享她的一个舞伴从家里带来的糕 点。 整个四月间,我和樱雪见了几次面。有时是我在练舞房等候她。她看见我站 在窗外,扬手侧转间对我微微一笑。她知道我在岭园打工。晚上练完舞后,有时 她到店里选购手工艺品。 虽然几次都是简单的见面,没深入交谈什么,但每次见到她,我总有种奇妙 的感觉。就是类似某种东西丢失而又找回的感觉。那里面有别样的、逼近记忆深 处的屡屡温馨。为什么独独她给我这种感觉,我想不明白。难道仅仅因为相貌相 似? 两三次她谈及我的画。 “那本《稻田印象》画册中多次出现水稻田和海湾,令人印象深刻,我是着 迷不已。你生活在这些地方?” “是的,我生活在湛江湾畔。房子就靠近海边。无论走到哪里,我都忘不了 那片湛蓝的海水,以及青绿的稻田。它如影随形,常常在我梦中出现。” “嗬,真是令人幸福的一件事。虽然我是青岛人,家却不靠近海边。一年才 特意坐车去看几次。也是印象难忘的。” “……” 有时她还是会问我的专业问题。 我总是沉默。“一言难尽。”我看看她,欲言又止。她也读出了我的难言之 隐,就不再怎么问了。其实我是多么告诉她我的事,多么想有一个人能完完整整 地倾听。 有时她会问起纪美。例如她跑那么远读书,会不会时常想家,她有什么爱好, 她和我相识多久了等等。她似乎很喜欢纪美,乐意知道她的事。她向我要纪美的 联系方式最使我为难。我亦对说谎渐渐感到支架不住。说谎是多么难为的一件事。 说了一个谎,你必须说更多的谎来圆满它,而之后要说更多更多的谎来圆满前一 个谎。 可是我却不想告诉她。仿佛一旦告诉她,纪美就会彻底地消失。其实我不想 告诉任何人,最好除了我,什么人都不知道纪美已经死了。我在构建一个假象: 我和纪美正幸福甜蜜地恋爱着。我需要这样的假象去生活。 大学生活使我日渐感到失望。所有的人都心安理得地挤在这些高大现代、设 备先进的楼厦里,日日夜夜幻想一百二十平米的大房子,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保 时捷。他们大谈特谈性,漂亮女人,以及薪酬高干活少睡到自然醒的工作。他们 谈论的就是这些,一合上书本就谈这些。 我挤在他们中间,听他们侃侃而谈,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想要, 又什么都不想要。从外人看来,我不过是他们其中的一员罢了。 2 除了画画,有时我还读小说。四月底,我开始看杜拉斯的《情人》。清树推 荐我读《麦田里的守望者》。我看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满眼“他妈的”,“混 账的”,粗俗不堪。 “你喜欢看这种书?”我问。 “看下去你就知道了。主人公霍尔顿让我喜欢。唯一对他不满意的是,他放 弃了西部之行。” “我可看不下去。我不喜欢语言粗糙的书。” 一天晚上,清树又喝得醉醺醺回来。他家里又给他寄来包裹。我把包裹交给 他,他瞧都不瞧一眼,接过来就把包裹往阳台外一扔。 “混账的东西!” “清树,你干什么?你又喝醉了是不是?” “我喝酒从来没醉过,我脑子清醒得很。以后再有这些混账的东西寄来,你 直接给我扔进垃圾桶。” “清树,你越来越不可理喻!”我抓住他的肩膀,扬高声音,“你变了,你 不是以前的顾清树。两三天不见人,喝得酩酊大醉才回来。你到底跟什么人混在 一起。还有,动不动就发脾气,动手打人,你跟班上的同学道一下歉就有那么难 吗?” “澄海,请你放手!”他嗝嗝地打酒嗝,臭气熏天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告诉我!”我对他这般玩世不恭的态度忍无可忍。 “那些东西,都是你父母的血汗钱赚回来的,你就这样扔了。你什么意思。你就 这样对待顾叔顾姨对你的爱?啊?” 他哼地一声拨开我的手,“别一天到晚跟我提他们。你不觉得他们很烦吗? 用功读书,出人头地!他们已经说了二十年了,现在还在像一只苍蝇一样围着你 说。嗡嗡嗡。他们除了想让你出人头地,然后结婚生子,住大房子开漂亮车,他 们还能想到什么。”他声音变得激昂,“他们想让我学医,子承父业,我偏不学 医,他们想我考清华,光宗耀祖,我只想着考一般的大学就够了。他们已经为孩 子操劳了二十几年,该为自己想想了,别一天到晚都把目光放在孩子身上。你知 道么,天下的父母都是这个样,一群混账的东西!” “够了,清树!”我大声喝住他,“你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如果叔叔阿姨听 到,他们会是多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