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在劫难逃(55) 一天晚上,队长找到哥哥住的窑里,说有一件事他想让哥哥知道一下。哥哥 问是什么事,队长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就直说了吧,我要掰一亩地的包谷棒子, 你知道一下就行了。哥哥说他是看玉米的,玉米少了没法向队里交代。队长说队 里就他说了算,向队里交代其实也就是向他交代。他告诉哥哥不要担心,一切都 有他来顶着。哥哥不语。队长说他对哥哥提起这件事是抬举哥哥,根本就不是来 征求意见,同意不同意,结果都是一样的。最后,哥哥给队长说:我是看玉米的, 我不能让你私自收公家的粮食。队长冷笑几声,就走了。 哥哥有点担心,但第二天,风平浪静。队长没说什么,见了哥哥还打招呼。 哥哥以为没事了,当他忘了这件事的时候,有一天,队长让哥哥跟他去一趟, 并说去时让他带上骡子。哥哥以为有什么好事轮着他了,便高高兴兴地卸下铧犁, 拔了一些软草擦掉骡子身上的土,蹄子上的泥,拍掉他自己身上的土。当时,骡 子凑到哥哥身边,拿鼻子不住地嗅着他,还用厚软的嘴唇去蹭他的脸。队长笑着 说你子把骡使唤成一个大小孩了,说着还不住用手去抚摩骡子的脊背。哥哥骑上 骡子指着另一匹对队长说:你试试吧,非常舒服的。队长笑着说我就不骑了你骑 吧。哥哥问他们这是要到哪儿去,队长说马上就到了。走到一个大堡子前,队长 让哥哥下来,哥哥觉得有点奇怪,便问队长来这儿干什么,队长说先抽一支烟。 他们便在一块大石板上坐下。大石板旁边长着两棵大树,周围都是黄草。这个堡 子以前是驻兵的,现在废了,里面种满了高粱。四周无人,风吹着高粱叶子的摩 擦声就更大了。哥哥问有什么事呢,队长说确实有点事。哥哥记起那天晚上队长 要掰玉米棒子而他没同意的事,于是有点不安,心想队长是否要打他,但队长并 没打他,如果真的打他,打完也就完事了。 队长把骡子栓在两棵大树上,又摘了几捧高粱穗子给它们吃,骡子吃粮食的 时候,队长在一旁看着,还用手抚摩着他们缎子似的皮毛,同哥哥讨论着骡子的 优点,赞扬哥哥很会调养牲口,听到夸奖哥哥自然是心花怒放、得意之情溢于言 表,给队长讲述着使用骡子的秘诀。哥哥说骡子跟人一样,要让它顺着你,你就 首先得顺着它,该让它休息的时候就不能继续累着,干什么就得用温和的口气, 如果恶声恶气,它就不理你的茬,还会尥蹶子。后来,骡子吃完了,队长问现在 该吃饱了吧,哥哥说吃饱了。说完,哥哥又问还有什么事吗,队长并不理会,而 是突然一个转身从石头背后掣出一根木棒,一个箭步奔到大树下,朝其中一匹骡 子打去。这一举动来得太突然,哥哥根本就没有思想准备,于是没有任何反应, 呆立于一旁,骡子被打了个莫名其妙,甚至连第一棒打下去的疼痛都没感觉到, 第二棒第三棒乃至无数棒几乎是同时落下来了。骡子感到疼痛,想极力挣脱缰绳 逃命,但队长早已把缰绳挽了几个扣,这些扣只能是越挣越紧越结实。哥哥当时 看到的情景是这样的:每一棍下去,骡子缎子似的皮毛上便开一道口子,由于口 子开得太突然,连血都来不及流出,只翻出了白生生的鲜肉。等接着打出第三个 口子时,第一个口子中才有血流出。刚开始的时候,骡子不住地反抗,想拿后蹄 踢打它的人,但队长给它的后腿扫了一棒,只听喀嚓一声,木棒和腿一齐断了, 哥哥想现在应该结束了吧,但队长又从原处掣出一条棒子,比前一条更粗更结实。 他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两只手搓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又朝那只骡子逼近。被 打断腿的骡子已经不想反抗,它给队长跪下了——面对残酷的现实,它已经妥协 了,它浑身颤抖,嘶哑而不连贯的叫声中充满了哀求,但队长是不理这一套的, 他已经杀红了眼,骡子下跪的姿势和哀求的嘶鸣,使他兴奋不已,他的脸在疯狂 中扭曲变形了,就象物体在烈火中扭曲变形。在骡子的哀鸣声中,队长不断狞笑 着,这种狞笑充满了快感,将生活中弱肉强食的真理极其愉悦感宣泄得淋漓尽致。 后来,骡子在绝望中低下了头,躺在地上不动了,队长也停止了虐杀。队长停止 虐杀的原因有二:一是他已经累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果不是骡子的鲜血糊 了他的脸,他的脸肯定是煞白如纸了。他的衣服也被染成了红色,队长整个人看 上去就象一个身披大红袍的战士。队长停止虐杀的另外一个原因,是骡子身上确 实没有可以再让棍棒落脚的地方了。骡子原本象缎子一样的光滑皮毛已经无有完 肤。打个比方,如果将骡子以前的皮毛比作一张擀得完整光滑的面,那么现在的 皮就是整张面被切成了面条面片。骡子躺在地上,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泥,飞散 在周围的一大片,鲜红夺目,不知是肉是血。队长没有去打另一匹骡子,一是因 为他太累,一是因为不用再打,那匹骡子已经被吓死了,比打过的还惨。在队长 打第一匹骡子的时候,这匹骡子浑身颤抖,大汗如雨,连尿都夹不住了,一股焦 黄的尿从股间流出以后,它就哗啦一声,如土委地,瘫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打 完骡子,队长扬长而去。面对被打的骡子,哥哥是无能为力的,他无法将骡子运 回牲口圈,也不知道如何让它们再活下去。哥哥流着泪找了一些木棍、柴禾,给 骡子搭了一个棚,再从山下挑水喂它们。哥哥找了一个兽医,让他看看它们还能 不能活下去,兽医一看,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问这是谁干的,哥哥默默地流着 泪不说话。兽医说这种情况基本上是没救了。哥哥再三哀求,兽医说有一个办法 倒是可以试试,但也不要抱太大希望。他给哥哥开了一个药方,让哥哥抓一些草 药给骡子敷上,哥哥说这么多草药没钱去买,兽医说这些草药在山上可以找到。 哥哥就去采药了。为了采到这些药,哥哥好多次摔下了山崖,掉进了天坑,又自 己爬上来了。只能说他命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