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对!罗小剪转身要走。布丁急了,叫,哎,小剪,你别走……罗小剪下意识地 踟蹰一步,又向前走去。布丁撵上来,匆匆地说,在这里我只跟你熟一些,你不帮 我我找谁呢? 跟我有什么相干! 可是我怎么办? 布丁拦住她的去路,生气地瞧着她,目光清澈、明净、诚实、自然。 这天罗小剪回到家就径直进了卧室,双手抱着膨松暄软的长枕头躺在床上,亦 梦亦幻一般。她早已忘了布丁,他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匆匆过客,她难以理喻的是, 他对往事却似乎毫不在意,丝毫意识不到他实际上负了她一笔“债”,要求起她仍 然那么理直气壮,同时又坦诚、心无芥蒂,无间无隙的样子,仿佛别人就是应该责 无旁贷地为他尽心尽力,这个反差让人吃不消,心里像一圈一圈的涟漪在摇晃。她 想着抓过床头的电话找方光明,告诉要去他家。今天不是常规相会的日子,方光明 好像愣了一下,但马上说,不,我到你那去。 已经有一段时间方光明尽量少让罗小剪去他家了。他家两辈人吵得不可开交, 老爷子等不及了,公开宣称他需要一个白天黑夜都能在一块说说话聊聊天的伴儿, 他太孤独了。方副部长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激烈反对的不光是小儿子,而是整个下 一代。真是老小孩老小孩,老爷子糊涂了,他以为旧瓶装新酒,那个瓶也就新了。 不论每个人是怎么想的,摆出来的道理是,都年到七十的人了,还要续讨一个老婆, 在外界的影响无非是嫌后辈不孝,照顾不周,这是给子女们的全体抹黑;无疑,也 是对他们母亲的背叛,损坏了老爷子自己革命了几十年的清白名声;还有一个冠冕 堂皇的理由是,你只是要找一个伴,有爱情吗?没有爱情瞎结什么婚,方副部长陷 入了困难的境地,然而这一回方副部长是铁了心,他一辈子都是为别人活着的,如 今他要为自己活一次了,他从来没这么坚决过,固执地要将向文凤娶回家。而且他 心里有数,别看孩子们众志成城,其实他们都是纸老虎,一戳就通,方副部长有多 年的宣传工作领导实践,舆论有什么可怕的?舆论也是纸老虎,具体到这件事情上, 决定的因素不是反对的舆论有多强烈,而在于他能下多大的决心。方副部长的工资、 房子、日常生活用品摆在那里,娶亲过日子的要素一应俱全,无需外援,经济基础 和上层建筑都统揽在手里,100%是胜利在握。别说对峙的是纸老虎,就是景阳 岗上的真大虫下山了,他也敢拎根哨棒去过过招。所以他胸有成竹地携向文凤到街 道办了结婚证。这下可不得了了。轩然大波,斗争升级了,方副部长智者千虑必有 一失,他万万没想到,这房子的归属有争议了,当初他曾召开过一次家庭会议,包 括他在内大家立下字据,已经把房子的所有权转赠给了小儿子。如果他胆敢公然召 唤向文风向老太太登堂入室,下一代就将起诉于法院,驱除他们出境。当然这只是 威胁,究竟到时是否真的会对簿公堂,或即使打官司谁输谁赢都是另外一说,但老 爷子受的打击是史无前例的,一蹶不振,景阳岗的大虫虎视眈眈,哨棒还没递出去 精神先垮了。 在另一方面,向文凤的那边孩子倒不反对母亲再嫁,但是嫁人后无论如何就该 出门了,不能在家里再布置出间新房吧?这话有道理,事关女方的面子,而从方副 部长的角度,同样也涉及到了男方的面子。 方副部长难受,难受得不再接受孩子们增加了探视频率的问候请安,话都不愿 意答理他们。子女们更难受,就拼了命地烧好东西送给老爷子吃,老爷子也吃也喝 但就是不说好。方副部长的难受是放在表面上能看出来的,仿佛是怀柔政策要策反 下一代,唤醒他们的同情和恻隐之心。做晚辈的难受却藏起来,欢欢喜喜地不让老 爷子看出来,要使他明白不动歪心思的老爷子才是子女快乐的源泉。而同所有的人 相比,最难受的还数方光明,似乎他每天回来,就是为了“快乐”地欣赏老爷子的 难受的,这样的“快乐”是扯心拽肺,不过他还必须“快乐”得天衣无缝,无懈可 击,他是守在家里的桥头堡,一旦给老爷子发现他们比他更难熬,老爷子肯定将变 本加厉,弄不好就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