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他张了张嘴,憋了很大的劲儿,好像要喊,握紧的拳头猛然打开,把一串钥匙 摁进了她的手里;好像声音积攒在喉咙里,却又从手指缝漏掉了,小小声说,报社 房子的钥匙今天分到手了…… 是吗!她顿时也激动起来,下意识地举起钥匙,对着太阳看,仿佛那里面藏有 一栋新房。他奇怪地问,你看什么名堂?她高兴地说,我什么也没看。他搓着手, 不住地说,好了,好了。刚拿到钥匙时,他就有这种获救般的感觉。 罗小剪对这句“好了”的理解,就是新生活要从新房子开始了。他们俩第一次 打开房门,感觉都很异样,他说,你进。她说,你进。突然漾溢起一种齐眉举案的 气氛。最后两人是贴得紧紧地一道挤了进去。这就好得无可挑剔了。方光明拉着罗 小剪的手,一间房一间房地看,仔仔细细地看,过目不忘地看,看得两人的心情都 千头万绪,看完了才觉察到他们的手是始终不渝地拉在一起。这样融洽的感觉可是 淡忘已久了,今日又升腾了起来。罗小剪靠在方光明的身上,吞吞吐吐地说,报纸 上介绍,新房子影响人的健康,最好开着窗子通风两个月……方光明的腮贴着她的 耳边,食指绞着她的一绺头发,含含糊糊地说,那也不是绝对的……罗小剪征询地 说,要不,我们就早一点儿搬?方光明立马接上说,行,我们明天就开始装修,完 工了便搬。对,我们装修结束就搬家!罗小剪说,眼睛放出亮光,说,光明,我觉 得好像是筹备又一次的新婚了。 装修过房屋的人都有体会,家庭装修永远是大处着眼小处着手,而且主人也永 远是事必躬亲,而且“躬亲”的主人超过一名就会产生两个以上的持不同政见者, 并能提出三个以上相距甚远的主导意见,结果谁都不满意。方光明和罗小剪是个例 外,他们热情澎湃地奔着进度去了,他们也没有忽视细节,但求大同存小异,劲儿 往一处使汗往一块流。况且完美的细节不能代表完美的房子,完美的房子更不能代 表就是完美的家,孰轻孰重是一清二白的。归根结底房子是生活的形式而不是生活 的内容,这就不矛盾了,哪怕把房子搞得像宫殿一样也是虚假繁荣,真实的内容要 靠方光明和罗小剪自己去填充。装修一天天地接近尾声,他们已经储备了整整两个 多月饱满的情绪,心怀憧憬地准备将和谐、美满的内容赶紧搬进这个形式里去。罗 小剪想,方光明更想。 自装修房子以来,方家的局势骤然逼人了。 方光明一旦搬走,方家还剩下了谁?老爷子。只老爷子一个人。事态前所未有 的复杂了。第一个战役落败,方副部长在家里成了菩萨,成了能享受供奉的香火, 却解决不了世俗要求的的泥菩萨。但方副部长不急,急什么呢?连连级干部的郭建 光都知道胜利往往就在最后一下的坚持之中。他早就看到了,这只是开场,后面还 有戏,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所以他按兵不动,冷眼旁观,现在,这一时刻到底快要 给他等来了。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方副部长子女们都洞若观火,老爷子在韬光养晦,他娶向 老太太之心不死,他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老爷子仍然常和向老太太在公园约会, 偶尔还带她来家坐坐喝喝茶,虽然有时孩子们突然回来撞上了,向老太太马上就会 走,但说不定哪一天她就真的要来安营扎寨了,有好戏看呢。快了! 新房子装修的进度几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布丁也被牵动过一回,方光明和 罗小剪要征求画家的看法。布丁的主意倒很新颖,不过他们没有采纳,那样做品位 是又高雅了不少,但可能更适合艺术陈列馆,而不是家。只有越霖坚决地站在布丁 的一边,驳斥他们没眼光。 越霖完全被布丁迷住了。 在越霖的圈子里,从来没有过布丁这种性格的人。好像画画就是他的命根子、 妻子,甚至包括肚子——支起画板,他便有了生命同时拥有了至爱和满足了胃口。 开始不是看在罗小剪的面子上,她才不肯让他给自己画肖像呢;还有一个原因,她 知道罗小剪是被布丁先恋后弃的第一个情人,她想恶作剧地戏弄一次这个负心人, 报好朋友当年的一箭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