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九四年四月十四日。因为在家里休息林志军起床很晚,吃过早饭已经九点 钟,爱人和女儿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家里就他一个人,闲着无聊所以想到妈家里 去看看。林志军的家跟妈妈家相隔不多远,出门也没有骑自行车,一刻钟后就来到 了妈妈家。 林妈妈今年七十五岁,跟小儿子合住在一套三居室的公房里、在四楼上。她住 的这栋楼房白天的时候很安静。听见敲门声老太婆打开了大门。她刚吃过早饭,额 头上潮乎乎的,汗湿的眼窝里泛着淡淡的光亮。 “志军,你吃过饭没有?我这里有现成的稀饭、馒头。” “我吃过了。” 进屋后,林志军立刻关上了大门。 房子的客厅面积很小,里面摆放着林志民家的饭桌子和碗橱。北头是厨房;窗 户右边是煤气灶,左边是水池子。水池子下面堆放着垃圾桶、扫把、小畚箕等杂物。 林妈妈一直都没有工作,林志民的单位效益也不好,他们自打住进来房子一直没有 装修。由于房子的墙面粉刷质量非常低劣,墙壁上早已经变得斑斑驳驳,踢脚线下 方更是满目疮痍。…… 林妈妈步履蹒跚地朝着卧室里走去,林志军紧随其后。进了妈妈的卧室,林志 军立刻脱去鞋子模样懒散地躺到了床铺上。 林妈妈的卧室连着阳台。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阳台上的一排衣架子上面挂着的 几件小孩子的衣服,以及对面的大楼房。卧室面积不大,里面的东西摆放得满满的 ;一进门的墙边上摆放着两张大柜子,往里是一张大床,床跟前有一张吃饭的大桌 子,再过去有一张小沙发,沙发对面是一个矮柜,柜子上面摆放着电视机、小闹钟、 糖瓶子等等杂物。…… 像自己的父亲一样,中等个头的林志军有一副好看的瓜籽脸,高鼻梁大眼睛, 眼睫毛又黑又长,相貌十分英俊。他天性直率、活泼,说起话来又挤眼睛又咂嘴, 就像是小孩子一样。然而,现今的林志军和以往大不一样,简直就跟换了一个人似 的,脸上又黑又瘦胡子拉茬;他就像是一个长年被饥饿所困绕的老农民,脸上的凄 惨模样不论谁见了都会感到心酸。 “志军,你身上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林妈妈是坐在饭桌上的。她眼 睛一直紧盯着儿子。 “这阵子我浑身不舒服,腰酸背疼。” “那你还不赶快到医院去看看?” “我懒得到医院里去。像我这种样子去也是白搭,医生顶多问二声就完事了。 如今,谁拿小老百姓当一回事!”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多查几次就查出毛病来了。你马上到医院去查一查,啊?” “我不去,”林志军固执地噘着嘴巴回了妈妈一句。 “你拿上我的病历,到城建医院去找小陈医生。”林妈妈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儿 子说的话。她语气不紧不慢地继续劝说道:“如今这个年头怪毛病特别多,马路对 面的汽车修理厂里有不少退休工人平时身体好好的,突然地去一回医院就查出毛病 来了、都是些不治之症。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呀!” 在妈妈的一再劝说下,林志军总算答应去看病了。他下床穿上鞋子,拿着妈妈 的病历出发了。城建医院就坐落在模范马路上,离林妈妈居住的观音巷很近,两地 间走路只需十多分钟。 城建医院是一家小医院,大门正对着模范马路,里面仅有两栋五层的楼房;门 诊部设在横着面对着大马路的老大楼里面,住院部设在竖着面对大马路的新大楼里 面。林志军来到城建医院后,立刻在老大楼一楼的外科诊室找到了小陈医生。这时 候小陈医生正坐在办公桌上看医学书籍。她个子不高,圆圆的脸蛋,待人十分热情。 她跟林妈妈是老邻居。 “林志军,你哪里不舒服?”小陈医生边说话边伸手指着凳子,客客气气的给 林志军让座。 “这一阵子我浑身不舒服,两个肩膀头冰凉冰凉的又酸又麻,说不出有多么难 受!”他边说话边在凳子上坐下来。 “除去肩膀头,还有哪里不舒服?” “胸口这里偶尔也会作痛,”他很随便地用手指了指胸口。 “胸口疼大概有多长时间了?”小陈眼神里忽然一闪,脸上立刻流露出一丝 警觉。 “我也说不大清楚,好像有半年多了。” “这么长时间,你一直没有到医院去检查过?” “怎么没有看过呢?去年十一月份我陪同事到工人医院去看病,自己也顺便挂 个号让医生给我检查检查。结果什么也没有检查出来。” “那这样好了,我先带你去做胸透、然后再做B 超,全身都检查检查。” “我听你的。” 城建医院的外科和放射科都设在老大楼的一楼里面。 林志军和小陈很快来到了放射科。放射科的机房和办公室分别设在两间房间里。 小陈医生朝着办公室里伸了一下头,发现王主任不在里面,立刻走进对面的机房里 去。片刻,她和王主任一块从机房里走出来。 “王主任,他就是我给你带来的病人。” “你好、你好!” 王主任是个身材墩实的中年汉子,年龄大约有五十出头。因为是小陈带来的病 人,所以他说话特别客气。寒暄过后,他就把林志军带进机房里去了。 拍好了片子,小陈又带着林志军去B 超室做B 超。二十分钟后,林志军和小陈 又回到了外科诊室。 B 超检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就剩下看胸透片子了。因为洗片子有个过程,而 小陈也看出来林志军不想在医院里多呆,所以她决定让他先回家去。 “林志军,你要是不急等着看片子,那就先回去好了。中午我回家吃饭的时候, 顺便把片子带回去交给你妈妈。” “那就这样。” 接下来,两个人一块到收费处去交钱。城建医院对家属看病向来都是打折收费 的。小陈向收费的工作人员讲了一下,他们只收了林志军一半的检查费用。林志军 向小陈道了谢,然后就离开了城建医院。 重新回到妈妈家,林志军只坐了一会就回家了。 中午十二点十分,下班路过的小陈来林妈妈家送片子了。 因为事先已经估计到敲门的会是谁,所以看见小陈站在自家大门口林妈妈一点 也不感到意外。 “我们家志军到底检查出问题来了没有?”老太婆笑问道。 “问题有那么一点点……”小陈故意装作很随便的样子。她没有敢讲实话,就 连说话声音也很轻。 “有什么问题?”林妈妈忽然瞪大眼睛警惕起来。 “不是什么大问题,肺子上有阴影。我们医院里的X 光机是老机子,主任说了 最好让林志军到工人医院再去做个CT什么的、查查清楚,这样也就更放心了。”小 陈和颜悦色地说。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林妈妈很高兴地接过了片子。“小陈,你不进来坐 坐了?” “不了,女儿还在家等着我烧饭给她吃呢。” 林妈妈站在门口一直目送小陈到达楼梯拐弯处,这才转身关上大门。 回到房间里以后,老太婆顿时又愣住了:“不对呀!志军真要是身体没有问题, 那小陈干嘛还要叫他到工人医院去重新做CT?”她突然地紧张起来,放下手中的X 光片子,果断地朝着大门口走去。 林妈妈要下楼到居委会打电话去了。老太婆虽说年事已高,但是依旧耳聪目明, 身体较一般同龄人要硬朗许多。 居委会就设在巷子里的一栋小平房里。来到居委会后,林妈妈从衣服口袋里掏 出一个黑颜色的小钱包,把它打开、从中抽出一张小纸条。 “王嫂子,麻烦你给我大女儿打个电话。”她把小纸条交给了王妈妈。 “怎么,家里又有事情了?” 居委会里就王妈妈一个老太婆,她正端着饭碗在吃饭。王老太孤身一人,是街 道上的五保户。她长得大高个子,皮肤雪白脸色红润、精神特别好。老太婆也七十 多岁了,一辈子没有生养过孩子。 “我家志军今天回来了,看见他脸色不好我叫他到城建医院去检查检查,没想 到果真查出毛病来了。”林妈妈心头一酸,忽然流起了眼泪。 “我照着纸条上的号码给你打电话了?”王老太问了一句。 电话很快要通了。王老太把听筒交到林妈妈手中。 电话是打给长女林志英的,她在公安局里当干部。林伯伯去世后,大女儿一直 是林妈妈的主心骨。 “志英,”林妈妈哽咽着喊了一声。 “妈,你怎么啦?”电话那头传来老大亲切地询问。 “你马上回来一趟好吗?” “好的、好的。我过一会就到!”林志英话语十分干脆。她在电话里隐隐约约 地感觉到家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妈妈挂断电话,向王老太道了谢,就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居委会。 老太婆到家刚一会,老大就打的来到了。听见了敲门的声音,老太婆立刻跑去 打开了大门。 “妈,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一眼看见大女儿走进门来,林妈妈立刻泪水涟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林志英连忙把妈妈扶进房间里,让她坐下来,自己站在跟前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说话。林志英的模样长得很像妈妈、也是一个大块头,圆圆的四方脸,高鼻梁大眼 睛。她说话做事特别爽快,一举一动都体现出当老大的风范。 “上午志军回来了,一进门我就发现他脸色很难看,后来劝他到城建医院去做 检查……想不到果真查出问题来了。” “志军到底查出来什么问题?” “小陈说他肺子有问题。” “肺子有什么问题?” “小陈没有说,只是叫志军赶快到医院去重新做CT。” 林志英忽然走到饭桌跟前,把林志军拍的片子拿在手上。 “妈,我到小陈家去问问她?” “你快点去,过一会她就要上班了。”老太婆用着疙疙瘩瘩上在布满了青筋的 手掌抹了一把眼泪。 几分钟后,林志英已经坐在了小陈医生家里。 小陈家中午就母女两个人。放学后的娇娇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声音调得 大大的。饭桌上摆放着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身上围着围裙的小陈背对着客厅走 进厨房去拿筷子。 “娇娇,把电视关上!来客人了你不知道?”小陈手里拿着筷子从厨房里出来 后,立刻瞪了女儿一眼。 娇娇很不情愿地用遥控器关上了电视机。 “小陈,林志军的肺部有什么问题?” “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胸腺肿瘤。” “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当然是恶性的!” 林志英心中猛一惊,立刻愣住了。 “我们医院放射科王主任的业务水平是很高的,他从来没有误过诊。据王主任 估计,林志军的胸腺瘤大约是4 公分——透视所看到的肿瘤是平面、和实际的大小 有误差。他建议你们最好到肿瘤医院去重新做检查,CT或者核磁共振都行,事情一 定得抓紧!”话毕,小陈把林志英手中的X 光片子拿过去,指着上面的肿瘤给林志 英看。 “小陈,我走了。” 林志英果断地站起来向小陈告辞。小陈一直把客人送到大门外面。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