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裴裴 听到芊芊回来的消息,我第一时间赶到了芊芊家里。 看到芊芊,我大吃了一惊。只见芊芊容颜枯槁,原本光洁的肌肤有了淡淡的 黄褐斑,眼角渗出了细细的皱纹,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头发,干枯毛躁,缕缕白 发从发间渗出,触目惊心。我想起伍子胥一夜白头的故事,心中一阵戚然。短短 一个多月,芊芊,看上去竟老了不只10岁。 而芊芊,竟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她素面朝天,并没有试图用脂粉来掩盖 自己的憔悴,穿着也非常随便。我知道,芊芊是一个多么爱美,爱打扮的人,哪 怕是在生病,她也会尽力把自己收拾得光鲜整齐,令人赏心悦目,脸上哪怕是冒 出一个小疙瘩,她也会懊恼沮丧半天。我最欣赏和喜欢的就是芊芊充沛的精力和 热情。她总是以神采飞扬的形象示人,总是活泼开朗,鲜活生动,不像我总是不 修边幅,郁郁寡欢。可如今,我总是穿着精致艳丽的“华服”,脸上化着淡妆, 芊芊却成了这副落拓颓废的憔悴模样。 莫非,我们之间注定只能有一个人光彩靓丽?莫非,那个漂亮妩媚,浑身充 满迷人魅力的杨芊芊就此不见了吗? 命运的翻云覆雨手竟然会瞬间把人从天堂打入地狱,会把一个娇艳的女人瞬 间变为黄脸婆。芊芊,再也不得翻身了吗? 这次出去,只是诊断了丫丫的病情,却并未医治。因为丫丫一直持续低烧, 医院不肯收,只有带回贵州先治好发烧再说。这一趟也可说劳而无功。 芊芊忧心忡忡地说:“脑瘫一旦形成便是不可逆的,最好的结果无非也只是 能勉强走路,说些简单的话,仅此而已。” 我看着丫丫,小家伙的眼睛清澈沉静,看上去非常懂事。我实在不相信她智 商会有什么问题。 “芊芊,会不会弄错了?怎么就能证明她是……吗?”我不忍心说出那个词。 “唉,你看,最大的问题就是丫丫的脚。别的孩子8 个月早能站了,可丫丫 只要一接触地面便总是脚尖朝下,腿也无力,整个人都会瘫下去,医学上叫做‘ 芭蕾脚’,是……这个病的典型特征。”芊芊拿起丫丫的脚,在脚踝处轻轻揉着, 说,“目前,只有这样多给她按摩,看是否能帮助她站立。” 我看着丫丫的脚,并没有什么异样,不禁建议道:“你把她放在地上试试, 看能不能站。” “不可能的,试过多少次了。”芊芊一边说,一边还是将丫丫抱起,往地上 放。 然后,我看到,丫丫的脚并没有像芊芊说的那样脚尖朝下,她小小的脚丫平 平地落在地面上,腿也没有弯曲,看上去蛮稳健的模样。 “你看,芊芊,她的脚可以落地的呀!”我兴奋地叫了起来。 “不会吧!”芊芊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尽管芊芊的手托住了丫丫的身体, 可看丫丫那副姿态,似乎真的有要自己站立的架势哦。 “你的手放开,让她扶着你的腿,看能否自己站立。”我继续建议。 “不可能吧……”芊芊的声音颤抖起来。她把丫丫的手分别放在自己的两条 腿上,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然后,我们看到,丫丫两手扶着妈妈的腿,稳稳地 站立着,既没有下蹲,也没有跌到。 “裴裴,这……怎么可能?丫丫,她居然可以自己站立了!”芊芊掩面惊呼, 泪水喷涌而出。 丫丫,这个美丽的小精灵,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她的母亲。她的脸上现出一 种骄傲的自豪的神色,仿佛在说,怎么样?谁说我不行? 虽然丫丫一共只扶着腿站了几秒钟,但这已足够鼓舞士气。我说:“看来治 疗还是卓有成效的呀。” “可是,这一个多月,我们都只是在检查,要治也只是治了腹泻和发烧,根 本与这个病无关。难道,上天垂怜,竟然,让丫丫创造了……奇迹,不治而愈?” 芊芊举起孩子,专注地深情地看着,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泪花。她的脸上焕发 出一种别样的神采,那是属于母性的光辉,她看上去又是生动而美丽的了。 从芊芊家出来,我感慨万千。芊芊是这样地爱这个孩子,尽管她一生下来就 遭遇风险。尽管她一直体弱,处处显得不如人。尽管她给芊芊一家增添了太多的 麻烦和负担,而且,也许终生都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读书、工作、结婚、生子。 在很多人眼里,只是个包袱和累赘。但是,芊芊那么爱她,甚至远胜于爱她自己。 这并不仅仅是出于母爱的本能。事实上,芊芊从前一直不想要孩子,就在她 整个的怀孕期间,也并没有表现出对孩子多大的热情。可是,也许就恰恰是因为 丫丫没有顺利来到人间,恰恰就是因为丫丫的病让芊芊备受折磨,芊芊对孩子的 感情才日渐笃厚。 曾经我和芊芊讨论过“施”与“受”谁更幸福的问题。结论是,“付出”比 “得到”更幸福。人最爱的不是为自己付出最多的那个人,而是自己为之付出最 多的那个人。爱情、亲情、友情莫过于此。 所以,正因为芊芊为丫丫付出了多于普通母亲辛劳的多少倍,她才爱丫丫爱 得愈发深沉。而我的母亲之所以毫无原则地对裴望迁就宠爱,也是因为她割舍不 了自己当初所付出的那份深情。 那么,我呢?在这世上,我爱过谁?为谁付出过吗?父母家人,我既没有得 到过他们的爱,也不曾付出。如今对他们的照顾,不过是尽为人子的一份义务, 并不涉及感情。沈浩,他无疑是爱我的。这么多年,他忠心耿耿的伺候我,毫不 吝啬、毫无保留地把他的爱全部给了我。我感觉到温暖和舒适,却并没感到满足 和幸福。因为他的付出是单向的,我并没有也无法回报同等的爱。我曾经是一个 贫瘠的人,我不曾付出过爱,也从没体验过爱一个人的幸福。我的心田是干涸的, 长满了荒草。 我说过,我渴望爱,如同鱼儿渴慕碧蓝的海洋。可是,我却成长在情感的荒 漠里。尽管我有冷漠平静的外表,可有什么植物在内心里潜滋暗长,像一股烈焰, 要喷薄而出。爱也是一种物质,需要释放,需要出口,否则会爆炸。 凌逆来了,他是那么的令我心动,令我折服,我压抑多年的情感汹涌地奔向 了他。在这种不计后果,一往无前的付出中,我感受到了巨大的激情和幸福。我 并没有奢望过永远,我也明白和凌逆不可能有未来,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男人, 他没有责任感,他用情不专,他甚至当着我的面与别的女人调情。但是,我一点 儿都不恨他,也不怨他。因为,是他让我枯萎的心田开出了滋润娇艳的小花,是 他让我体会到“付出”的伟大和幸福。是他让我走出抑郁的困境,变成一个充满 自信的有魅力的女人。 芊芊说凌逆意欲一箭双雕,其实她说的不无可能,只是虚荣心驱使让我不愿 当着她的面承认。但芊芊认为我上了凌逆的当,认为从此我该看清凌逆“花花公 子”的本来面目,与他一刀两断,那就错了。凌逆从来没有骗过我,而我,更没 有吃亏。爱,让一个女人变得丰富,变得热情,变得宽容,变得富有同情心,变 得不再像做生意般,斤斤计较,寸土必争。这不是谁胜谁败的问题。表面上看, 凌逆是赢家,但这段感情至多为他增添一段风流韵事,而我,却因这段爱脱胎换 骨。 所以,我对凌逆只有深深的感激和爱慕。尽管他离我越来越远,正不露痕迹 地从我身边一点点溜开,可是,想到他仍让我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是他,让我 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冷漠自私无情的人。 只是,爱过成灰,我爱的火焰熄灭,便不会再燃。不像有的女人,会左烧一 次右烧一次,千百次地重复相同的游戏,乐此不疲。我不会再让自己付出,不会 再令自己受伤,爱一次,足矣! 李老板打来电话,要我速去音像店。我敏感地意识到应该与裴望有关。 上次母亲和裴望一番悲情表演后,我不得已四处奔走,终于在一家音像店替 他找到一份工作。因为李老板与电台有业务往来,加上裴望的形象看上去又斯文 俊雅,所以名义上给他安了一个业务经理,主要负责进货和接洽,工资是每月1000 元。这干了快一个月了,听母亲说裴望还干得不错,每天很早就起来,收拾得整 整齐齐地去上班,像一个真正的白领一样。我也希望他能够珍惜这个机会,就此 脱离原来的那个大染缸,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如果能让这个小魔头走上正道, 也算胜造七级浮屠。 到了音像店,李老板正阴沉着脸坐在经理室里,看到我进来,他脸上勉强挤 出一个笑容,说:“裴裴,你知道裴望上哪儿去了吗?” “他不是,不是一直在上班吗?怎么,他今天旷工了?”我有些心慌意乱起 来。如果裴望再这么吊儿郎当,被炒了鱿鱼,我可没本事再给他找到这么好的工 作。 李老板看了我一眼,说:“裴望上星期拿了店里的货款去贵阳进货,说好当 天返回,可到今天都没有回来。而且,”他停顿了一下,说,“店员反应看到他 经常偷偷摸摸地去厕所,可能是吸毒。” 哦!天!我头一阵晕眩。是啊,毒品这个恶魔犹如附骨之蛆,一旦沾染上就 再难摆脱。所谓“毒瘾易戒,心瘾难戒”,有多少人诅咒发誓一定要戒除毒品, 甚至有人不惜把手指剁下起誓,可毒瘾一上来,便连命都顾不得了。为了那一口, 把刀架到亲爹亲娘脖子上都可以。吸了戒,戒了吸,穷此一生,都只能如此循环。 而我的一个女同学,因为有几分姿色,一直有男人出钱供她吸毒,28岁生日的前 一天,一头栽到地上,就此命丧黄泉。裴望,我又如何能指望他迷途知返?我这 个唯一的弟弟,这辈子算是完了! 定了定神,我勉强鼓足勇气问道:“货款一共是多少钱?” “一万五。” “对不起,我赔。”我不敢再看李老板讶异而嘲弄的眼神,逃一般冲出了房 门。 -------- 梦远书城